“……”
解予安一时沉默,不知该说些什么。
骆明煊也是难得的没有开口,原本他最爱看这种热闹,此刻却陡然地替他元哥感到有些尴尬。
为何要承认已娶妻呢?直接说还是单身不就好了吗?他不禁于心底暗忖。
邱文信见状就轻咳了一声,解围道:“他夫人是在楼上还未起身呢。”
“额对对,”骆明煊稍作犹豫后就找回了兴致,调侃道,“元哥夫人那叫一个如花似玉,他是藏着掖着不让人看。”
解予安闻言警告性地用指关节叩了两下桌面。
“哈哈我开个玩笑,他夫人就是不爱见人!”骆明煊马上就改了口。
“哦……”袁少怀状似理解地点了点头,实则隐隐地觉得这几人的态度都有些怪异。
尤其是骆明煊,既然和解少关系如此亲近,怎么一口一个“他夫人”的称呼着那位女士,不该直接叫嫂子吗?
作为一个报人,他敏锐地嗅到其中必有八卦,正想拐着弯地再问一句,解少奶奶姓什么,这时从餐厅的门口位置传来了一道清朗嗓音,打断了对话。
“抱歉抱歉叫你们久等了!”
纪轻舟边步伐轻快地走进餐厅,边道,“吃完了吗?吃完了我们就可以出发了!”
“早吃完了。”骆明煊扫了眼解予安的餐碗,刚这么语气爽快地替他回答,一扭头看见进门之人,倏然呼吸一滞,张着嘴愣住了。
袁少怀和邱文信听见声音同样下意识地回头朝门口望去,而后紧跟着也没了声响。
并非他们没见过世面,只不过留在他们印象中的纪轻舟就是一身衬衣西裤的洋气打扮,眼下突然换了身斯文长衫,面貌全然一变,与方才那人完全是两副气质,令人不由得就看愣了眼。
骆明煊之前是见过穿长袍的纪云倾的,但也许是当时关系不熟,也或许是因为对方所穿的长袍不是蓝的就是灰的,棉麻的质地本就易皱,看起来皱巴、紧绷又老气,没什么质感,便没有给他留下什么特殊印象。
而今纪轻舟换上这一身,水青色的长衫,轻柔平滑的真丝料子,比寻常长衫更为宽松的款式,行走时开衩的衣摆轻扬,衣身线条飘逸又流畅。
再加上青年柔顺黑发下不带丝毫阴翳的明眸,一眼望去当真温润似水。
“怎么了?”
正当几人不约而同陷入静默之际,解予安突然打破沉默气氛问,低沉的嗓音显得有些突兀。
餐桌旁陡然的寂静其实只维持了不到十秒,而于解予安而言,这股寂静却有些诡异的震耳欲聋。
骆明煊依然张着嘴没有出声,只是下意识地起身,想要走到纪轻舟身旁去仔细欣赏那身衣衫,但在这之前,对方已经来到了餐桌旁,扶着椅子准备等解予安起身。
邱文信看了看面色略显不愉的解予安,率先回过神来,口吻轻松道:“没事,第一次见轻舟穿长衫,少见多怪,哈哈,少见多怪。”
他虽这么说,但解予安清楚,仅仅是换了个风格的着装,当不至于令他们那般的鸦雀无声。
他不动声色地抿紧了嘴唇,心底若有火焰焚烧般,腾起难言的慌急与焦虑。
“信哥儿这什么意思,我穿长衫很怪?”纪轻舟未察觉到方才的气氛古怪,低头看向邱文信问。
“不怪,怎么会怪,简直太适合你了!”
骆明煊此刻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竖着拇指夸赞道,“怎么我穿长衫就跟裹着麻布的干尸一样,你穿这身就如此的翩翩优雅?”
“确实,”袁少怀附和说道,“分明你我穿得也差不多,你却如此神清骨秀,这么一对比,我们真像是两个物种。”
“仙人与猴儿。”骆明煊帮他补充了一句。
“天生资质问题。”
纪轻舟开玩笑地回应,实际是因为他给裕祥的尺寸数据在净体尺寸上做了些修改,加大了肩宽、胸围、臂围等数据的松量,使得做出的长衫在松快透气的同时,更为舒展飘逸。
“那你可别浪费了这资质,今后要多穿穿长衫,我说真的,很适合你。”骆明煊又强调了一遍。
不知是否是此时的纪轻舟带给他的感观太过于温柔清雅的缘故,他连说话的嗓音都不禁轻柔了几分。
“行。”纪轻舟随口应了一声,接着就拍了拍解予安的手臂道:“吃完了吧,走吧?”
解予安没有吭声,站起身的同时,毫不避讳地伸手,连带着袖子握住了身边人的手腕。
紧接着手指顺着那柔滑的丝质面料寸寸下移,直至将他整只右手包裹在自己手掌中。
第61章 参观
正午时分的霞飞路被烈阳晒得白晃晃的, 不见一丝阴影。
一辆汽车从宽阔马路上疾驰而过,惊醒了路旁打盹的狗。
“我还是有些担忧。”汽车后座内,穿着翠蓝色旗袍、扎着两条麻花辫的宋瑜儿有些纠结地说道, “既然是哥哥你的朋友,我一个也不相识的,怕是尴尬得很。”
“那你不想参观人家的高档裁缝店吗?”宋又陵边开车边回,“我可是告知过你的哦, 那位纪先生所画的时装画相当具有新意,我这人看人眼光可准,凭借那位先生的才华, 他迟早是要在上海出名的。趁这会儿他还未扬名, 你便去与之结交一番,我再替你说说好话,说不准他会愿意收你做个学生。”
宋瑜儿自然是十分好奇的, 她最大的爱好便是做衣服, 平日里除了念书, 就是研究一些服饰搭配。
父母对此态度随意,觉得女子善于缝衣是件好事, 而她哥则看出她并非只是普通喜好,就鼓励她在闲暇时去裁缝店做个学徒。
可话虽如此, 宋瑜儿又觉得自己不仅仅是想做个裁缝那么简单, 但具体想做个什么职业,她也说不上来。
直到宋又陵某日回家说他们报社要出一新刊, 专登新潮的时装画, 而所请的画师乃是某位成衣店的老板。
又说这位老板颇擅长绘制时髦的衣服,所画款式许多都从未在市场上碰见过,这令她瞬间起了好奇, 同时,心里还掀起了某种或许可以称之为理想的波澜。
也许她想成为的就是那种能够创新服饰,绘制画报刊登报纸从而带起服装潮流的艺术家。
“可我毕竟还未见过那位先生的画稿。”宋瑜儿有些不满地咕哝道。
她这兄长着实可恶,一边向她大肆吹捧那位纪先生的才华,一边又说是报社机密,不肯给她一睹那些时装画的真貌,非要她等待画报出刊,真令她焦灼又纠结。
“况且你不是说了吗,纪先生年轻又俊美,兴许还未婚,他若真收下我做学徒,不会……不会叫人说闲话吗?”
“谁敢说你的闲话?”宋又陵冷哼了一声,抬起一只手握了握拳头,“别忘了你哥我是做什么的,谁敢嚼舌根,我便挖出他祖宗十八代的恶闻,登上报纸去,叫他知道什么叫做人言可畏!”
“无怪人家都说报馆主笔最伤阴骘,真是恶毒……”
宋瑜儿嘀咕着,不禁噗嗤一笑,因即将参与陌生聚会而生出的紧张忐忑随之缓解了不少。
骆明煊所给的“宝建路6号”的地址相比那些紧贴着马路的店面来说,其实不太好找,但那树立在路口的红色横幅着实引人注目。
宋又陵开着车,大老远的就望见了那横幅上的“世纪时装店”几字,于是慢慢放缓速度,将车停在了路旁。
他们下车时,发现铺着草坪的缓坡旁已经停了两辆车,其中一辆是骆明煊的车,宋又陵认识,便对提着赠礼的妹妹道:“应该都到了,看这指示牌的方向所示,当是沿这台阶上去。”
宋瑜儿扭头看向插在台阶旁的木牌,轻声念道:“量身定制男士西服、长袍,女士旗袍、礼服、连衣裙等,一人一稿,独家设计,专属你的私人定制……”
“这广告打得倒有意思,首月下单还送小礼品,”宋又陵指着横幅笑道,“我这凑热闹的都想在他这定做一件新衣裳了。”
他才刚这么说着,这时一辆黄包车跑了过来,停在了他们的汽车旁边,两位年轻女子挽着手走下车来,也停留在了横幅下方。
她们一个身形苗条,面容标致,穿着一件茶褐色带有浅紫色印花的修身旗袍,眉毛画得细细长长,气质颇为古典端庄。
另一位身材略显娇小,穿着件鹅黄色配有浅紫色绲边的长款旗袍,脸蛋圆润,杏眼俏丽,看着像是还未成年。
二人正是相约而来的施玄曼和方碧蓉。
穿着纪轻舟所做的旗袍前来赴会,是为她们对这位裁缝先生的尊重。
宋瑜儿原本都要跟着她哥上台阶了,扭头看见两位女子身上的旗袍,顿时被迷住了眼。
真漂亮啊……她不禁在心里暗叹。
不论是那如古画般雅致的苦楝花图样,还是那鹅黄与浅紫的娇俏配色,都令她颇为欣赏喜爱。
当然了,身着这两件美丽衣裙的女子也各有特色,与她们身上所穿旗袍款式风格极为相合。
“你们也是来参观纪先生的工作室的吗?”施玄曼见那少女手里提着礼物,身上所穿旗袍的配色也颇为靓丽,就猜测对方也许和她们一样,都是纪先生邀请来的老顾客,便主动搭话问了一句。
“没错。”宋又陵帮她性格腼腆的妹妹回答道,带着爽朗笑意问:“二位想必是纪先生的老主顾?”
“正是。”施玄曼应道。
“那太好了,我叫宋又陵,这位是我妹妹宋瑜儿,她性子腼腆,等会儿还请二位多照顾照顾。”
宋又陵早看出宋瑜儿又犯了老毛病,看上了人家身上的衣服又不好意思问是哪家店做的,就主动帮助妹妹开启了社交。
“没问题。”施玄曼一口答应下来,转眼与那耳廓微红的姑娘对上视线,十分友善地朝她笑了下。
霎时间,宋瑜儿的脸颊飘起了一片红霞。
“这外面日头晒得很,走吧,我们一道进去。”宋又陵做了个“请”的手势,接着就先一步踏上了石阶,好让妹妹和她们两个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子一道说说话,多熟悉熟悉。
见状,施玄曼就挽着方碧蓉的胳膊走到了宋瑜儿身旁,向她做了自我介绍,随后三人一边跟上前面宋又陵的步伐,一边闲聊起来。
“宋小姐这身袍子也是纪先生那定做的吗?”施玄曼问出自己好奇的问题。
“不,这是我自己做的。”宋瑜儿先是简言回答。
旋即敏锐捕捉到了她话语里的深层含义,眼睛发亮地追问:“你们的旗袍难不成都是纪先生做的?”
“对啊。”施玄曼扭头和好友相视一笑,讲述中不自觉地带上了几分推销的口吻:“除了这一件,我还在他这做过两套衣裙,一套洋装,一件类似旗袍的连衣裙,翠绿色的,相当之时髦漂亮,明日便打算穿那连衣裙去游玩一番……”
上了台阶,映入眼帘的是黑色的雕花铁栅栏,栏杆内的小花园景致优美,花叶茂盛,绿意盎然中坐落着一套漂亮的白色小洋房。
因是对外营业的时装工作室,院子的铁门敞开,门口也竖着块木牌,以黑色的油漆画了箭头,分别用汉字、英文和法文写了“世纪”一词,表示工作室由此进入。
这房屋的外观很是雅致啊,一看便是新造没多久的房子,比我当初给纪先生打听的那栋出租洋房更为干净精致……施玄曼心忖。
从蔷薇色地砖铺成的花园小径穿过,刚走上门口台阶,便听见有欢笑声通过敞开的房门传来。
尽管大门是开启的,宋又陵还是礼貌性地敲了敲门。
三个姑娘正安静等候着主人出来,这时方碧蓉忽然拍了拍施玄曼的手臂,小声惊呼道:“看那边,好美的花啊!”
闻言,包括宋又陵在内,几人的目光齐刷刷地望向了她所指的方向,紧接着两个姑娘和一个男子都发出了感叹声。
只见左侧走廊尽头,拱形的门洞一半藏于阴影中,一半浸在日光里,它既是一道门又好似一幅画框,框出了院墙上若瀑布般盛放垂落着的蓝色花朵。
“这不是蓝花丹嘛,听闻是个外来物种,挺少见的……”
对植物也有些许了解的宋又陵说道,“盛夏里的一抹清凉,这景造得好。”
“宋兄不愧是报馆主笔,果然博学啊。”纪轻舟刚过来迎接客人,就听见宋又陵的话,便顺势夸奖了一句。
几人闻声回过头来,瞧见眼前这一身淡青色长衫风度翩翩的俊逸青年,眼神皆微有愣怔。
“哈哈不好意思,有些卖弄了……”
被他这么一夸,宋又陵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岔开话题道:“在路口碰见这两位小姐,就一道进来了。对了这是我妹妹宋瑜儿,你还未见过吧?”
纪轻舟朝两位老顾客点头微笑表示了问候,目光落在宋又陵身后的女孩身上时,倏然微挑了下眉。
“额你是……”宋瑜儿显然也觉得他眼熟,但对方今日穿着打扮与初见时相差甚远,她一时不敢确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