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餐还未开始,女佣刚把擦得干净透亮的餐具送上桌来。
纪轻舟带着专程跑到门口迎接他的小狗走向餐桌, 疑惑问:“怎么就你一个,其他人呢?”
“在医院。”解予安平淡回答。
“医院?”纪轻舟不由得有些吃惊,但看解予安的神情也不像是出了什么大事的样子, 便接着问:“谁生病了, 不严重吧?”
“是兄嫂分娩了,午间去的医院。”
约莫是听出了他语气中夹带的关心情绪,解予安特意解释了一句, “刚来电话, 母子平安。”
“奥, 吓我一跳,你这人说话怎么说半截的。”纪轻舟舒了口气, 拉开了他身旁的椅子落座。
“所以今晚就我们两个吃是吧?那可以开饭了,忙了一下午, 我快饿死了!”
他随口抱怨了声, 招手让佣人送来晚餐。
等待饭菜上桌时,就边给解予安摆餐具, 边闲聊道:“这么说, 你嫂子这次是给你添了个侄子了?”
“嗯。”
“连解玲珑也去了吗?让她看看弟弟?”
纪轻舟说到这,忽而想起之前聊过的某个话题,撞了撞解予安的胳膊肘笑道:“你哥这年纪轻轻的都有两个孩子了, 你还怎么跟他比?”
“不存在的东西,有何可比性?”解予安话语淡漠满不在乎:“即便无嗣我也不在意。”
“这会儿你开始装不在意了,忘了你之前是怎么说的了?
“‘我哥在我这个年纪,解玲珑都会走路了’,是不是你说的?”纪轻舟刻意模仿着他的语气,三分讥笑、三分薄凉、四分漫不经心地学舌道。
“我是陈述事实,有错?”
纪轻舟“嘁”了一声:“嘴硬吧你就。”
不一会儿,一道道菜肴都端上了餐桌。
今夜就他们两人用餐,菜色比平时少了几道。
纪轻舟刚给解予安盛了碗米饭,转头看到面前摆放的一盘绿油油的蔬菜不禁面露难色:“怎么还有苦瓜啊,谁爱吃苦瓜?你吃吗?”
“嗯。”解予安平静点头应声。
“那我给你多夹点。”
说罢,就用公筷往他往碗里夹了两大筷子的清炒苦瓜。
之后一边吃着饭,他一边暗暗观察着解予安的脸色,见他一口苦瓜,一口米饭,吃得面不改色,忍不住问:“不苦吗?”
解予安摇了下头:“你可以试试。”
“真的假的?”纪轻舟看向面前盘子里的蔬菜,不禁开始怀疑解家的厨师是不是往里添加了独门秘技,使得它变得可口美味了。
考虑片刻后,就试探性地夹起一片送到嘴边,咬了一小口。
还未等咀嚼,霎时间,一股浓郁的苦涩便在舌尖蔓延开来。
纪轻舟面色大变,忙将其吐了出来,往嘴里塞了几口味道浓郁的酱肉。
回头见解予安依旧慢条斯理地吃着那绿油油的蔬菜,不由啧啧称奇:“你的味觉系统是不是比较迟钝,就跟你对爱情的感知一样麻木。”
“为何不怪你的味觉过于灵敏?”
纪轻舟挑了下眉,旋即就夹起碗里那剩下的半片苦瓜放在手上,递到了蹲坐在他椅子旁的小豪嘴边。
小狗见有主人喂食,刚幸福地咧开嘴,结果嗅了嗅那食物后,又把嘴闭上了。
看了看纪轻舟的脸色,又看了看他手上的苦瓜,若无其事地把头扭向了窗边,仿佛窗外有什么吸引它视线的东西。
纪轻舟哼地轻笑了一声,转头朝身边人道:“瞧见没,狗都不吃。”
解予安即便看不见也知道他做了什么,口吻含着些许促狭意味道:“嗯,灵敏如狗。”
“啧……跟你无话可说。”
纪轻舟一时想不出反驳他的话语,只好擦了擦手,继续吃饭。
·
夜里约莫八点半时,沈南绮和解见山带着解玲珑从医院回来,解予川和梁管事则还在医院里,陪伴照料着产妇和新生儿。
纪轻舟从二楼书房的窗户瞥见车子灯光驶进花园,猜到是他们回来了,就下楼去同两位长辈聊了几句,问了问医院里的情况。
得知一切安好后,便又回到了书房继续画图。
就在他拿着速写本和铅笔躺到安乐椅上没多久,书房门被打开,刚洗完澡、头发还有些潮湿的解予安拿着手杖走进门来。
纪轻舟瞟了他一眼,说道:“你爸妈刚回来,我去问过了,你嫂子和你侄子都挺好的。”
“嗯。”解予安应了声,听声音判断出自己的安乐椅已经被霸占,就一声不响地走到了靠窗那侧的椅子坐下休息。
“在画稿?”他落座时问道,“昨日不是已画完了吗?”
“嗯,电影戏服是画完了,今天又接了一单新的。”
纪轻舟握着铅笔在纸上打着草图,悠然陈述道:“新客户是个英国人,看他名片好像是个银行家,还是工部局的干事,带着他未婚妻过来定了套婚纱,但是呢,只要婚纱设计图,不用我做。
“我本来还想他这般不信任我的手艺,那我必须得给他加个价,结果他开口就是贰佰银圆买断,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我给报社的稿子八张才六十四元,这钱不赚我真是良心难安。”
解予安听着轻轻笑了声,也不知是被他的话语逗笑的,还是为他接到这笔生意而高兴。
“但这两百块也不容易赚啊,那吴小姐提了好些要求,既要高贵、纯洁,能被大众眼光所接受,又要足够独一无二,与众不同……“
“洁白的婚纱美则美矣,但有点无聊,干脆打破色彩均衡吧,就怕他们接受不了……”
解予安听他话语散漫没个重点,似在做自我思考,便没有出声,安静地靠在椅背上等候。
倾听着铅笔摩擦纸页的窸窣声响,漫无目的地发散着思绪。
不知过去多久,走廊外响起了落地钟的钟声,他暗暗点数了一下,已经九点了。
恰逢此时,耳边传来了纪轻舟合上了本子的声音,他便问道:“画完了?”
“嗯,顺利产出了一个垃圾。”纪轻舟一副习以为常的语调说道,紧接着坐直身体,拿起桌上另一本画本,翻开空白页,开始给宋瑜儿布置明天的临摹作业。
既然没有灵感,那就索性换换思绪,反正客户给了半个月的时间,也不着急。
解予安以为他准备结束今晚工作了,就道:“九点了,可以回房休息了。”
“你困了吗?那你先去睡吧,我给宋瑜儿布置个作业。”
纪轻舟打了个呵欠,说道,“睡不着的话,在枕头上撒点你的助眠香水,抱着枕头睡好了。”
解予安闻言忽感不悦,嗓音低沉道:“你当我几岁?”
纪轻舟抬头看向他,见青年又摆着一副瓷器般冷漠的面孔,不解地蹙了蹙眉道:“我说什么了,你又不高兴?不是你自己说的那香味助眠吗?”
解予安抿了抿唇,沉默不语。
过了会儿倏然起身,拿着手杖不打一声招呼地走了出去,还顺带重重地关上了房门。
“怪脾气。”纪轻舟嘀咕了一声,低头面对着纸张,大脑里一片空白,眼底浮现的全是解予安刚刚那张冷峻的面孔。
不可否认,他的心情也有些受到了对方情绪的影响。
拿起水杯喝了两口润润唇,他起身走到窗边,打开窗台,靠着窗台欣赏了片刻外面的月色,吹了吹夜风。
尔后才转换思绪,回到书桌旁,继续绘制设计图中常使用的一些人体动态图。
一连绘制了十几个人体,将近十点时,纪轻舟总算结束今日工作,关了桌上台灯,收拾好东西,回到了卧室。
房间里氛围一如既往寂静安宁,唯有电风扇嗡嗡地吹着风。
解予安盖着条薄被背对着门的方向侧躺着,后脑勺的头发被风扇吹得轻轻飘起,瞧着还挺惬意。
纪轻舟扫了一眼,没打招呼,直接拿着衣服进了浴室。
一番洗浴之后,他换上睡衣出来,关了大灯,躺到了床上。
深夜,月色清凉似水。
等靠上枕头,适应了一阵黑暗环境,纪轻舟才发现窗帘未完全闭合,宁静的月光正从缝隙中探入进来。
他懒得再起身去拉窗帘,这点光照还影响不到他的睡眠。
闭了闭眼后,他翻了个身对着解予安的后脑勺发起了呆。
侧边一缕狭长的月光正好打在解予安耳朵上,被风拂动的发丝在这朦胧光照中闪烁着纤细光影。
纪轻舟注视着眼前颤动的发丝,倏感浓重的倦意席卷而来,想要就此睡去,但想起某人方才憋着气不悦离去的样子,还是决定哄一哄他。
于是扛着困意,嗓音低哑地试探问道:“睡了吗,解元元?”
解予安静默片刻,翻过身来平躺,回道:“没有。”
“睡不着?”纪轻舟语声低柔,“还是有什么心事?”
稍等片刻,未听见对方回答,便又问道:“要不要助眠香?”
“嗯?”解予安给了个疑问词,似是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纪轻舟便直接伸出手放到了他的枕头边:“泡澡的时候往水里倒了点,香吗?”
“没闻见。”解予安带着一副不冷不热的单调语气道。
“这么近还闻不到?我都闻到了,你是不是鼻塞了。”
他咕哝了一句,索性伸长手臂压在了他的脖子上。
隔着薄薄的衣袖,手臂上传来男子脖颈处温热的体温,纪轻舟还以为自己会被马上推开,不料解予安却一动不动的,颇为安静。
他嘴里轻轻笑道:“怎么了,解元元,被我锁喉动弹不得了?”
解予安默不作声,想要说什么,却连喉结也不敢滚动一下。
散发着熟悉香气的热腕静静地压在他的脖颈上,探出袖子的些许手腕肌肤紧贴着他的动脉。
虽只是轻轻地搭着,他却觉得自己整个脖颈都已经麻痹了,有种不能呼吸的错觉。
看似漫长,实则只过去了短短十几秒,解予安便忍不住抬手握住他的手腕提了起来。
一瞬的犹豫后,近乎本能地抓着他的手腕抵在鼻端,细嗅了一下那淡淡的幽香。
纪轻舟此时已有些昏昏欲睡地半阖起了眼眸,感受到手腕内侧被喷洒的温热鼻息,他顿然回神,条件反射地抽出手来。
“解予安你……”说到一半,难以继续,只觉手腕内侧火烧火燎一片,指尖也不禁微微颤动。
“嗯?”肇事者带着鼻音的语气词倒是沉静如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