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轻舟摇了摇头:“我倒还好,小祝怕是不太能喝,给他少来点吧,尝个味就行。”
祝韧青没有反驳,接过张景优递给他的杯子道了声谢。
接着左右瞧了二人一眼,见他先生拿起酒杯抬头抿了一口,就有样学样地端着酒杯,仰头喝了口那如同稀释的血液般深红的酒液。
旋即,他便被这奇怪的味道惹得蹙起了眉头。
纪轻舟瞥见他的反应,扬唇轻笑了一声,望着对面人问道:“张导不是说这两月,趁着电影在其他城市上映,要办个戏服展览吗?怎么这时候来了南京取景?”
“戏服展览也并非什么麻烦事,交由手下人去准备便可,待过两日回了上海,我再稍事指导一番,报上做个宣传广告,定又能吸引一众影迷去影院消费一番。”
张景优喝着酒悠然回复,“这已然上映的电影是尘埃已定了,眼下么,我还是更为关心我的下一部影片。既然今日都同你碰面了,我便厚着脸皮一提,倘若那投资预算足够,届时几位主角的戏服还是得劳烦先生你多操心。”
“那你最好提前几个月同我说,否则怕是很难抽出时间来。”
“不着急,目前剧本都还未开始分幕,我估摸着少说要等到明年年初才能开拍。”
张景优掐算着时间,呵呵笑道,“待到剧本定下,我一定赶忙给你送去。诶,您如今也是个大忙人了,不过做生意嘛,还是忙点好,就跟我们拍电影一样,有片子拍才是好事嘛……”
纪轻舟一派慵倦地靠在椅子上,静静地听着他的话语,手里拿着酒杯,如同喝茶般地时而品上一口。
张景优说着说着,望着对面的人影渐渐没了声响。
对面朦胧的灯光里,青年脸上半漾着若有似无的淡笑,既不高兴也不厌烦,眼神中透着股心不在焉的空寂感。
这极具氛围感的画面令他不由生出感慨,摇头叹道:“可惜你不愿演电影,否则你的形象可太适合我正筹备的新影片了。”
“哦?”纪轻舟稍感兴趣地挑了下眉:“这次又是个什么片子?”
“这回的片子简单,乃是一贵族男子娶了位温柔娴静的美夫人,却又在外招惹了一位娇艳任性老板娘的故事。”
“奥……”纪轻舟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瞟了眼桌上的玫瑰花道:“红玫瑰与白玫瑰。”
“诶,此比喻甚好,正为红白玫瑰是也!”张景优忽然很是激动地点头,“不若便将我那电影改为《红白玫瑰》得了,远比宁兄所起那文绉绉的《金陵锁》之名吸引眼球,哈哈……”
张导约莫也有些微醺,一点琐事也令他朗声大笑起来,接着就举起杯子道:“来,为这新片名,干杯。”
纪轻舟被他这随意改名的不靠谱态度逗得轻笑了几声,拿着酒杯同他碰了碰杯,微眯着眼仰头喝了一口。
祝韧青自喝了第一口酒后,就没再尝试了。
眼下注意到纪轻舟眼眸里透出的迷蒙之意,稍有些忧心地开口:“先生,您是不是……”有点醉了。
话未说完,他看到纪轻舟忽然放下了杯子,眼神稍显清明地望向了酒排间入口的方向。
祝韧青几乎是直觉般地转头望了过去,就看见上午才在街道上见过的解先生,一身黑色西装整齐地同两个穿着军装的年长男子走了进来。
他神经顿然一紧,又看了眼旁边座位的先生,默然地垂落了视线。
解予安原本正专心听着身旁校长的话语,忽而似有所感地望向了左手边的方向。
混着音乐人声的酒排间稍显嘈杂,他却在斑驳陆离的光影中一眼对上了纪轻舟的目光。
四目相视时,他顿感心脏一颤。
一时间围绕耳畔的声音都像被静音屏蔽了一般,什么也听不进去。
无知无觉地跟着两个长辈走了几步后,在校长询问他想要喝什么酒时,他终于找到话口道:“我看见……有位熟人,去交谈几句。”
说罢,他略表失礼地朝身旁男子点了下头,就转身走向了青年所在的方向。
“这男主角啊是个花丛浪子,有几场坐花船的戏份,与其在摄影场内布景,不如直接来这取景拍摄。上海许多人都只听过秦淮画舫的名声,而从未亲自来过,我这么一拍,便能叫他们开开眼了……”
张景优正喋喋不休地同纪轻舟说着他的构思,忽而桌旁一道颀长阴影覆盖,打断了他们的交谈。
“诶,解二少,您也在此啊,是同纪先生一块来的?”张景优诧异地抬头问道。
解予安只是随意地点了下头表示回应,眼神始终注视着靠在椅子上坐姿慵懒的青年。
纪轻舟在他过来时便垂落了视线,目光飘忽来飘忽去的,就是不肯看他。
解予安沉默地抿了抿唇,即便有一肚子疑问,开口时却未询问对方为何会在这里。
扫了眼他杯中所剩不多的酒液,嗓音里漾着几分温柔说道:“少喝点。”
纪轻舟冷淡地闭了闭眼眸:“别管我,忙你的去。”
对于他这冷然的态度,解予安也不觉意外,只当对方还在为自己工作之事生气,转而朝张景优叮嘱:“他酒量浅,别灌他。”
张景优隐隐觉得他们之间的气氛古怪,像是在冷战,忙撇清关系道:“我可没有灌他,只是聊着事情,小酌几口而已。”
解予安不置可否,垂着眼眸,颇为想念地凝视着旁边的人影。
当注意到青年敞开的领口时,他禁不住伸手将他的衬衣领口竖起合拢道:“把衣服穿好。”
纪轻舟挥开了他的手:“你烦不烦。”
说罢,又特意将领口敞了开。
解予安无奈地微叹了口气,见他一点不愿与自己交流,便打算先去同校长他们应酬一番,之后再找个只有两人相处的机会好好交谈。
刚转过身要走,垂落身侧的右手袖口便被轻扯了一下,紧接着手里又被塞进了一个硬金属物。
解予安下意识地握住了那东西,低头看去时,纪轻舟已经移开了眼光,没事人般地垂着眼睫不语。
薄暗的灯光里,青年深红的衣襟衬得他的脖颈脸庞愈发的白净清透,胸口别着的那朵红山茶本该高雅洁净,却因黑细丝带的缠绕装饰,而显得诱惑无比。
解予安一点也不想去处理什么公事,只想抱起纪轻舟回房间,紧紧地搂抱着他,感受他身上炙热的体温与蓬勃的心跳。
但不急……
他按捺着心中躁动,将手里的金属物放进了西裤口袋,接着便一声不响地转身回到了那两个军装男士的身旁。
虽然回去了,嘴上交流着教育与课程,目光却好似被绳索牵引着般,总不由自主地飘向青年的背影。
“刚说到哪来着……”某人的气场一撤离,纪轻舟又恢复了漫不经心的模样,接着方才的话题问道:
“哦对了,你那男主角又有妻子,又养外室的,那不就是个渣男吗?怎么会挑中小祝演这么个花心角色?”
“这个么,男主角是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俗话说爱欲分离,虽要吃花酒,但对那红玫瑰乃是真心相爱,我便不希望这男主演身上有太强的男性色彩,否则就容易演出个真色鬼来。”
张导喝完酒后,愈发有兴致地侃侃而谈道,“小祝呢,他肤白端正,生着一副受欢迎的美男子相,却又为人寡默,如同一个风度翩翩的纯情青年,光看他这神情模样,便觉得他对寻常女子定然缺乏兴致,如此一来,对女主角之爱意便可尤为突出了……”
“奥,这样啊……”纪轻舟托着侧脸,似无聊地漫应了一声,说话间不禁抬手揉了揉有些犯晕的额角。
喝下肚子的酒液已开始发挥起它的作用,在青年眼角眉梢上晕染出浅浅的薄红。
祝韧青全然没听张景优对自己的评判,只是呆然地凝望着纪轻舟出神。
“诶,正是一副眼神,我所想要的,深情凝望着红玫瑰的眼神。”张景优偶然察觉到他的状态,自言自语般地开口说道。
恨不得立即掏出个摄像机来,将祝韧青此刻的神情记录下来。
纪轻舟正无知觉地看着桌面发呆,闻言陡然回神,视线一转对上祝韧青凝视的目光,他唇边浮现出一丝淡笑,言外有意道:“看什么呢?这么好看?”
“……对不起,先生。”祝韧青下意识地嗫嚅说道,急忙垂落了视线,心虚暴露无遗。
纪轻舟摇了摇头,仰头将杯底的酒水饮尽。
放下酒杯时,便发现那桌上的两支玫瑰在他眼里泛开了涟漪般层层叠叠的重影。
不能待在这了……
纪轻舟对自己的酒量心知肚明,旋即便起身说道:“张导,今天就到这里吧,我的酒量确实是辜负你的招待了,改日回上海,再请你吃饭。”
张景优固然还有些意犹未尽,仍是高兴地应道:“好啊,那你赶紧回房间休息,等回了上海再联系。”
纪轻舟应了声,离开座位时,脚步稍微踉跄了一下,祝韧青急忙起身扶住了他的手臂,朝着门口走去。
另一侧,一直注视着他们动静的某人见状顿然有些待不住。
听两个长辈喋喋不休的话语,短时间内恐怕停歇不了,只能不礼貌地打断了他们的对话,找了个眼睛不适的理由先行离开了酒排间。
·
“先生,钥匙。”
纪轻舟模糊的意识在撑到房间门口时已然丧失,只勉强站立着,能听见身旁人的话语,大脑却无法处理他话里的信息。
祝韧青见他一动不动,只能伸手进他裤子口袋,摸出了钥匙。
当看见那铜环上仅剩一把的钥匙时,他略疑惑地眨了下眼,却也没多在意,随即就将钥匙插进了门锁,打开房门,扶着青年躺到了床上。
帮着纪轻舟脱掉了皮鞋,又借着门缝透进的走廊光芒,扯起被子一角盖在青年的胸口后,祝韧青才想起来开灯,伸手摩挲着打开了床头的台灯。
随着昏黄的光晕自一旁的彩色玻璃灯散落,他垂眼看见青年弥漫着红晕的眼尾,目光便如同灌了胶水般,定定地凝注在他的面庞上。
他第一次看见先生闭着眼睛的睡颜,看起来是那么的恬静漂亮。
祝韧青半蹲在床边,禁不住伸手想要触摸他的脸庞,但细长的手指停在半空,还未触碰到,却已心头突跳,忐忑无比。
只是帮先生理个头发而已,没有冒犯之意……
他这么想着,才小心翼翼地用手指拨开了青年额前的发丝,露出修长的眉毛与那画一般优美的眼睛。
理了头发,他的手却未收回,指尖轻轻地触摸过他的眉毛,虚浮地顺着眉心滑落到鼻尖,手指好似被烫到般地颤抖个不停。
不知何时,祝韧青的视线已挪到了他红润的嘴唇上。
那润泽的双唇微启着,呼出的唇息带着淡淡的酒香。
悬停的手指仅是感受到那温热的唇息,还未触碰,浑身的血液便就震颤起来,一个念头好似着了魔般地不断回响在他脑海里。
只亲一下,他不会发现的……
鼻端掠过独属于先生身上的香味,祝韧青胸口猛跳,身体被这股意志操纵着,全然失去了对外界的感知,不知不觉间屏着呼吸,缓缓地低俯下脸。
正于此时,房门被陡地推开,发出了刺耳的“吱嘎”叫声。
几乎同时,男子冷厉得近乎怒责的声音传来:“祝韧青!”
祝韧青如被一记响雷轰了脑袋,转过头对上男子冷峻锐利的目光,顿时惊悸地瘫坐在地上。
第148章 嘴痒
那一声的怒斥来得委实过于突然, 祝韧青仿佛被门口传来的嗓音推了一把般,双腿一软,便瘫坐在了地上。
转过头撞上男子带着森森寒意的目光, 他后背一阵发麻,局促地张开口:“我……”
“滚。”解予安压着嗓音吐出一个字,压根不想听他半句的解释。
祝韧青闭上双唇,黯然垂落目光, 不再多余开口。
随即他撑着地板,缓缓站起身来,看见床上青年安静的脸庞, 却又伫立床边, 一动不动了,似乎已完全镇定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