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重€€不回答他的话,也不说可不可以。卓情忍不住,等不了,自作主张拿开右手,把左手送了过去。最后又小心地瞄了封重€€一眼,没有反应。
没有反应就是最好的反应,卓情心头泛起隐秘的满足。只是这样他的坐姿会很别扭,身体的主干只能朝向封重€€,看电视需要很大幅度的扭头。
卓情硬着头皮看了两三分钟,用这个难受的姿势假装自己很沉浸,但真的看不进去。他另一只手撑着下巴,视线缓缓、缓缓地偏移,小心翼翼地停在了那张朝思暮想的脸上。
封重€€骨相优越,轮廓线条清晰而利落,加上那双浅淡的眼睛,没有表情时会让人觉得冰冷、难以靠近,€€€€卓情在过去常常会产生这样的感觉。但此刻电影朦胧的光模糊了他的五官,又让卓情生出几分自以为是的亲昵来。
€€€€他觉得自己离封重€€很近。这种“近”不是空间上的,是一种感觉,感觉他能尝试着,去够一够对方。这种若有似无的希望让他上瘾。哪怕当下是他的错觉,他也非常珍惜,他愿意拿全部的东西来换更多这样的时刻。
卓情的目光太过赤裸,封重€€再难以装作看不到。他偏过头,落下眼帘,卓情猝不及防地被抓了个正着,眼睛立刻瞪大了,一副干坏事被当场戳穿的受惊模样。
“不看就关了。”封重€€的声音和平常一样,但是在这个让卓情心慌意乱的时刻里,就会显出几分漠然。
“要看要看,”卓情望回电视机,很担心封重€€真的会关,急切地表明自己,“我在看,在看的,好看,不要关。”
后面就是卓情维持这个别扭的姿势看了整场,结束后他的脖子就扭了,大概这就是勉强自己的下场,不过卓情并不后悔就是了。
第二天早上,卓情早早起来了,一是因为昨天让封重€€挨饿了,今天可不能了,连续两天就说不过去了,二是因为脖子实在不舒服,还不如起来。
他身体醒了,脑子还没醒,煮了两个白煮蛋,闭着眼滚脸,脸上滚滚又往脖子后面滚。
昨天他的脸还能看,今天一起来,紫的淤青突然冒出来,就一两条,不粗,但颜色很重,跟被人拿皮鞭抽了似的。
卓情在封重€€面前还是特别在意形象的,当即就把医生那句话想起来了,就是不知道现在滚鸡蛋还有没有用。
走廊深处传来金属扳动的声响,封重€€开门出来了。
卓情坐在沙发上,背过身去,在轮椅行到身侧时和人打了个招呼,“早。”
封重€€推着轮椅路过他,去水吧倒了杯水,停在那里不动了。
卓情等了一会,还是没忍住看他,这一看,发现封重€€握着水杯也在看自己,他立马把头缩回去,手上的鸡蛋也不滚了。
“要说吗?”封重€€突然开口。
卓情缓缓眨了下眼,封重€€在问他脸的事情,但他并不想让对方知道他家这摊烂事。他不想给封重€€不好的观感,他自己没什么优点,家庭情况再不好,封重€€就更看不上他了。更何况上高中的时候他已经被封重€€亲眼目睹过和卓文单吵架,卓情不想给他一个自己这么多年没一点长进的印象。
“不要吧。”卓情很慢地说,拒绝封重€€比他想象的困难。
几秒,封重€€说:“Fine.”
封重€€说英文的音色比说中文沉一些,卓情愣了下,在人回屋后才回味出一点别的味道来。
果不其然,他追进去和封重€€说话,封重€€不搭理他了。卓情急呼呼和他解释,封重€€很礼貌地制止他,一点不想听的样子,一整天都是这样。晚上卓情有意想哄他,买了几大袋子菜,许下承诺,说这次一定让封重€€吃好。
封重€€当时只是瞥了他一眼,并不对他抱有期望的样子,倒让卓情觉得轻松很多。
只是意外来得很突然,卓情刚把菜洗出来,周青的电话来了。
“卓情。”非常破碎的嗓音。
立马关了水龙头,卓情握紧了手机,“你怎么了?”
听得出来她已经很努力在压抑着哭腔了,问卓情能不能借她一点钱,卓情再细问她才说。
“阿嬷脑溢血了,刚进手术室,”周青说:“卓情对不起,我实在找不到人了,我的钱前天刚给我养父母……”
“你在哪?”卓情单手解开围裙,沉声打断了她。
周青说了个医院名。
“等我。”
卓情拿上车钥匙,大步流星走到门口又折返回去,打开封重€€的房间门,语速飞快地说:“我有点事出去一趟,一小、两小时就回。”
说完掉头就走,完全没注意到身后封重€€陡沉的脸。
一路把车来得飞快,卓情在亮着红灯的手术室门口看到了蹲在地上哭懵了的周青。
周青听到他的脚步声,抬起无神的眼,一看到是他,眼泪又滚了下来。
“卓、卓情。”
卓情看不了别人哭,尤其更看不了周青哭,他摸遍口袋没找到纸,只能干巴巴地说:“你别哭。”
这话一点安慰作用没有,但是周青还是咬住了嘴唇,企图控制住自己。
卓情扭头往护士站走,问了下在哪里缴费,又问值班护士有没有抽纸,护士很大方地给了他一小包口袋纸。
卓情把纸给周青,轻声说:“别哭。”
周青接过纸,用力地吸了好几口气,“我不哭,没哭。”这样说着,眼泪还是往下面掉。
卓情让她先站起来,别蹲地上,让她去一旁的椅子上坐,周青坐了一会,脸色好多了。
“我去缴费,”卓情问她,“你吃晚饭了吗?”
“我不吃,”周青表情惶惶,“你缴完就回来吧,我不吃,我真的害怕。”
卓情点头,小跑着去了。缴完费回来,周青已经不哭了,看到熟人确实给了她很大的安慰。
卓情走到她旁边坐下来,两人沉默坐了好一会,周青先开口了,“谢谢你。”
她的声音还是很嘶哑,卓情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摇了摇头。
“我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阿嬷一个亲人。”周青说:“我一回去,看到她躺在床上一动不动,我怎么叫都叫不醒她,我……”
她说着又有些激动,卓情赶紧打断她,温声说:“我知道。”他记起了当初看到何圆躺在血泊里的心情,声音更轻了些,“我懂。”
周青茫然地看他,卓情安静地注视着她的眼睛,只说:“我陪你。”
手术一直到进行到凌晨一点,成功了。
护士出来的时候周青差点没站住,但是她也没要卓情扶她,摸着墙慢慢走了过去。
护士和她说明了阿嬷的情况还有之后的注意事项,她全程点头,护士一走,她就扭头问卓情:“你记得她刚刚说啥了吗?我突然一个字都想不起来了。”
“我记得。”
周青重重吐一口气,发自内心地说:“还好有你。”
两人来到阿嬷的病房外,周青只敢站在门口从小窗户向里看。
看了一会,她突然意识到这是一间单人病房,医院床位总是不够,更别说向来稀有的单人病房了。她猛地看向卓情,眼眶又红了,“我……”
卓情摇摇头,阻止她道谢,“里面有小床,你去睡一会。”
“我不睡,睡不着。”
“你不睡明天怎么照顾阿嬷?”
“但是……”
“我帮你看着,”她眼底的红血丝严重,卓情表情严肃了一些,“快去。”
周青还想说什么,卓情直接走开了,随后,身后响起门被轻声关上的声音。
卓情坐上门口的长椅,闭目养神。
他今天东奔西跑的,耗费了大量精神,脑子晕晕的,总感觉忘了什么事。越想越想不起来,索性放弃了。
他这阵子没熬夜了,家里有一个作息特别健康的人,他也被带的正常了。因此现在乍一熬还有点撑不住,到了后半夜,卓情防止睡过去就站着了。
他时不时拿出手机看一眼后台监控,看着封重€€鼓起的被子,都有一种说不出的幸福感。
天亮了,卓情去医院食堂给周青买了早餐,特别巧他买完刚坐下,周青就睡醒出来了。
她的眼睛肿得跟核桃似的,双眼皮都没了,但是气色看起来好多了,说话也正常了。
“你别看我了,”周青遮了下脸,“你是不是要笑我。”
“我买了鸡蛋,”卓情见她笑了也松了口气,把早餐递给她,“回去了,有事打电话。”
“好,”周青很郑重地和卓情说:“真的非常谢谢你。”
卓情没再阻止她道谢,“走了。”
回去的路上遇到早高峰,在医院门口堵了十来分钟,上路又堵了半小时,卓情快九点才到家。
他快速冲了个澡,把自己扔上床就不省人事了。
一直到下午六点,卓情才睡醒。
看了眼床头的电子钟,反应了好几秒,然后猛地坐起来,彻底醒了。
他推开门,直奔封重€€的卧室,€€€€没人。
“封重€€?”
卓情边叫边往客厅走,看到了坐在沙发上的封重€€,脚步一顿。
这个点,天早就黑了,封重€€没开灯,他面前的电视机正放着电影,无声的,明明灭灭的光落下来,在他棱角分明的脸上分割出明暗,让他看上去有些阴森,像来自地狱的罗刹。
“啪€€€€”,卓情把墙上的灯打开了。
明亮的灯光骤然照亮了每个角落,卓情眯眼适应了一会,问沙发上的人,“怎么不开声音啊?”
封重€€不理他,卓情对此早有预料,在心底叹了口气,坐过去,用十二分的诚意跟他道歉,“对不起,我睡过了。”
“是不是饿坏了,”卓情抿了抿嘴,很内疚地说:“我刚才一醒来就点外卖了,再半小时就能到了。”
他觉得自己非常不应该,强行把人留在身边却没有照顾好对方的能力。一想到这里,卓情就更难受了,他嗫嚅着再次道歉,“真的对不起。”
封重€€仍旧没有反应,就像没听到一样。卓情也能理解,毕竟是他做错了事,如果靠着几句话就想让人原谅也太不诚心了。卓情虽然是个很怕麻烦喜欢偷懒的人,但是封重€€不在他偷懒的范围内。卓情只想对他好一点,再好一点,更好一点。
他拿过遥控器,尽全力地去讨好对方:“我帮你把声音调大点。”
“放下。”
“你不开声音怎么……”
“放下。”
“……噢。”卓情悻悻地摸了摸鼻子,转身往厨房,“那我去给你切点水果。”
他一步三回头进了厨房,然后呆住了,大理石案台上、水池里、地板上等等等所有地方都堆满了菜。卓情的记忆瞬间复活了,他终于想起来他昨天忘掉的事情是什么了,€€€€说好给封重€€做的大餐以及两小时就回来的承诺。
卓情眼前一黑又一黑。
他不知道在厨房站了多久,直到外卖到了才回过神,拿外卖的时候他甚至不敢发出声音,蹑手蹑脚去的,餐盒在餐桌上摆好了,酝酿好几秒才敢开口和沙发上的人说话,“吃饭了。”
也就几米远的距离,卓情感觉他和对方不在一个时空似的,过了好几分钟封重€€才有动作,他扶着沙发站起来,轮椅不在身边,作势要走过来,卓情条件反射地就冲过去了。
“轮椅呢?”他伸手要去扶人家胳膊,担心地说:“腿好了吗?现在不能走吧。”
封重€€却避开了他的手,非常明显的拒绝动作。卓情怔了下,两只胳膊笨重地举在半空中,指尖似乎还残留着衣袖从手心穿过的触感。
封重€€已经快挪到餐桌了,卓情这才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