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洛海打断尤金,又重复了一遍,“我想去看看。”
于是在旅途最后一天的傍晚,尤金和洛海悄无声息地离开酒店,朝彼此记忆深处最痛楚的创伤走去。
直到走到目的地附近,洛海才发现,原来孤儿院的旧址离他们下榻的酒店就只隔了一条街的距离。
出现在他们面前的是一处街心公园,里面热热闹闹的跑过好几个孩子,他们的家长慢慢地跟在后面聊着天,几条小狗在附近摇着尾巴,扒着树坑里的野草。
洛海想象中的残骸和焦黑都没有出现,他愣了一下,才自嘲地笑起来。
他在想什么呢?已经过去十五年了,这里当然早就没了孤儿院的影子。
但同时他心里又升起一丝淡淡的失落。奥荻斯孤儿院似乎没有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丝痕迹,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了。就算他想要赎罪和怀念,都失去了凭依的媒介。
尤金仿佛看出了他的心思,在不远处冲他招手,“看这边。”
洛海走过去,才发现在公园的入口处有一块石板,上面用漂亮的镀金花体字写着:“奥荻斯孤儿院捐赠,捐赠人:艾琳€€朗费罗、米尔恩€€朗费罗……”
在艾婶和米叔的名字是写得最大的,在他们的名字后面,还跟了很长一串小小的名单,洛海凑近过去,惊讶地发现那些是孤儿院里全体孤儿的名字。
“这座公园,是用孤儿院剩余的资金建造起来的。”尤金说,“艾婶和米叔很早以前就写过遗嘱,如果有一天孤儿院被毁,就用这笔钱造一个公园,让佛巴港所有孩子都可以来玩。无论贫穷还是富有,是Alpha还是Omega。”
洛海把手放在那块石板上,闭上眼睛,他的眼眶酸得发涩,声音也变得沙哑。
“孤儿院被毁是我的错,如果我当时能提前发觉到不对劲,能跑远一点躲开道尔……”
尤金把手覆在洛海的手背上。
“都多大了还说这种蠢话。当年的事不是你的错,也不是我的错,当时我和你都只是孩子,总有无力改变的事。”
洛海静静地站着,没有睁眼。
“总部搬家的时候,我顺便调查了一下道尔的档案,你想听听吗?”尤金忽然开口。
“你话都说出来了,我还能怎么样?”洛海睁开眼,瞥了尤金一眼,“我要是在这里叫停,晚上回去都睡不着觉。”
尤金浅笑了一下,靠在石板上,“道尔掩盖了他的真实履历,但顺着蛛丝马迹还是能查到一些真实信息。比如他其实是马文人,是在16岁时被卖到南特来的。”
洛海露出诧异的神情。
“买他的人是当时的一位政府要员,性格阴郁、癖好变态,几年后就弄坏了他的腺体,但又舍不得这个玩具,所以送道尔去医院治疗。当时那家医院正好在研究抑制剂药物,道尔不知怎么的在住院期间搞到了这种还在开发中的药物,伪装了性别从医院里跑了出去,偷走了一把枪。”
尤金顿了顿才继续说:“那名政府要员很快就死了,只是现在能查到的各大报道上都写着他是因病去世,并且将自己的巨额财产都留给了道尔。那之后道尔就以Alpha的身份入职了检察院,一直伪装了三十多年,始终没被发现过。但说实话,这么多年连续使用抑制剂,我都不知道他的腺体还能不能释放出Omega信息素了。说不定这才是他这么多年都没有被发现的原因。”
洛海听完以后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盯着一个虚无的点。夜色将他的双眸衬得更深,看不清里面盛着的神色。
“他选择了与你完全相反的道路。”尤金静静地说,“宁可自尽,也不愿意以一个Omega的身份活下去。”
“不是的。”洛海眼睑低垂,声音很轻,“我本来会和他走上一模一样的路,之所以没有,只是因为你在我身边。”
说着,洛海抬起头,黑曜石般的眼眸直视着尤金,他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吐出来,神情逐渐变得坚定,“尤金,这一次我没有冲动,也没有视死如归了。我想了很久,也给了自己很长时间,我想说,我€€€€”
“我爱你。”尤金的唇角含着笑意,像讲天气一样松弛地说道。
洛海先是睁大了眼睛,随后表情逐渐变得愤怒,他一拳砸在尤金的胸口,“尤金€€奥荻斯!你怎么连这个都要跟我抢?”
他酝酿了那么久的告白,居然被这个白痴就这么轻描淡写地给抢先了!
洛海气不打一处来,一拳接一拳砸在尤金身上,间隙里还要补上一脚,“我也爱你!不、没有也,我就是爱你!我爱了你很久、很久、很久了!你这个疯子、白痴、神经病!小时候跟我抢蛋糕,现在还要抢表白!”
尤金一边笑一边吃痛地往旁边躲,可洛海不依不饶地追过来,尤金被逼到了一处墙角,只好伸手制住洛海的手腕,反身将他压在墙上,封住他的嘴唇。
夜风是微凉的,月色是轻浅的,公园里孩子的嬉闹声渐渐小了,狗主人也开始呼唤自家的爱犬。
尤金唇瓣的温度就变得格外清晰,他唇齿的触感、气息的变化,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都让洛海沉迷。
这一刹那好像有什么改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变过。在他紧紧拥住怀中的Alpha时,他好像还是那个会爬上墙头摘桂花的少年,一低头,还能看见那个双眸发亮的小跟班。
不知道吻了多久,尤金喘息着与他分开,浓郁的鸢尾花香在Omega的颈间弥漫,让Alpha一时失了神,动物似的靠近他的后颈,鼻尖抵在腺体,嗅着那迷人的芳香。
“你怎么……突然就情热了?”尤金的嗓音发哑,“是我让你情绪波动太大了吗?”
洛海有点想笑。箭都在弦上了,尤金竟然还有功夫关心他的情绪,他简直想给他颁发一个世界A德奖。
洛海用手勾住尤金的脖子,凑近他的耳畔压低声音,“我也不是只有情绪波动才会情热,还有突然之间……特别特别爱你的时候。”
尤金的瞳孔放大了,在那一瞬间,洛海发誓自己见到了什么叫猎食者的本能。幸好公园离酒店只有一条街的距离,不然洛海真的不确定尤金会不会当场压倒自己。
当他们都倒在酒店房间的大床上时,洛海已经迷乱得快要失去理智了。房间里的信息素浓郁得几乎要爆炸开来,他凭本能亲吻着尤金,凭本能触碰着他的身体。
等听到崩裂的清脆声响时,洛海才意识到他竟然拽断了尤金衬衫上的纽扣。
然后他发现,藏在衣领后面的尤金的脖子上,似乎戴着什么东西。
尤金俯下身,握住洛海的手往自己的脖颈上放去,眼角含着一抹狡黠的笑,“喜欢吗?”
那东西的触感微凉,带着一条细细的铁链,竟然是一个皮革制成的项圈。
“你……”洛海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
他是什么时候准备了这种东西的?难不成旅途的这些天里就一直都这么戴着?
“虽然你不说,但我知道你对自己不能被标记的事还耿耿于怀。”尤金亲吻了一下洛海的耳朵,低声说,“既然这样,就标记我吧。”
说着,尤金抓着洛海的手握住项圈上的那条链子,声音里带着情欲的沙哑,“我是你的Alpha,从今天,到生命的最后一天,永远都是你一个人专属的Alpha。”
洛海的眼眶发红,他甚至分不清是因为触动还是情欲。这一刹那,他再也不想克制对面前这个人的爱和欲望,他收紧锁链,毫无保留地吻上尤金的唇,将自己的一切都献上去。
……
第二天一早,他们从佛巴港返回。
芬妮精力充沛地玩了几天,这会儿总算是累得睁不开眼,靠在科林的肩膀上睡着了。一直被她拽着跑来跑去的科林也好不到哪去,却还是努力坐直身体,不让芬妮的脑袋枕空。小罗和丹丹笑着讨论佛巴港的趣事,尤金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声,一边给满脸疲惫的洛海按腰。
刚一回到工作岗位,洛海就被无数工作电话和消息轰炸了一个遍,假期带来的那点放松转瞬即逝,生活又回到了正轨。
等着新任检察长与光翼会会长做的工作,还有很多很多。
但与以往不同的是,曾以为或许不知何时就没了下一次见面机会的人,如今却每晚都可以见到。
比如今天,比如现在,洛海还在窗边接一个工作电话,眼角就已经瞥见大楼的楼下站着一个穿得骚包得像明星一样的尤金了。
“……性别管控机构的改革方针已经在昨天都传达下去了,新文件的初稿也已经在今天下午拟定好了,您看您什么时候有时间过目一下……”
洛海的目光追随着楼下的尤金,那人忽然抬起头,朝他抛了个媚眼。
洛海忍不住笑了一下。
“……那个,洛海检察长?您还在吗?”
“我下班了,有什么事明天再说。”洛海说完就挂断了电话,抓起衣架上的外套往楼下走。
尤金靠在楼门口的行道树上,树梢被春风吹过,绿得像阳光下的翡翠。
“光翼会的大会长这么清闲,天天都有时间来检察院接我?”洛海勾起唇,走向树下的人。
“是你下班太晚了好不好?我真应该给你们领导写投诉信了。”尤金抱怨道,“占用公务员私生活,压榨劳动力,人事资源分配不均……”
“行了行了,别再吓唬那群可怜的老人家了,你再写信,他们又要害怕你在哪里装着炸药了。”洛海笑着说,“过两天就到周末了,到时候我就在家里陪着你,哪儿也不去,行不行?”
尤金故意扁了扁嘴,“这还差不多。”
然后他感到洛海拉起他的手,往他的掌心里放了什么东西。
“什么?”尤金一愣。
“答应会给你的东西。”洛海说。
尤金展开手掌,掌心里静静地躺着一颗小小的奶糖。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