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十八 第8章

他并不是第一天认识吕知行。

吕知行向来就是这般模样。

吕知行偶尔会想一出是一出,而且行动力高得可怕。

他想到什么立刻就会着手去办,虽然并非百分之一百成功,但他多半都能完成得很好。

他会为了玩一个没有汉化的恐怖解谜RPG游戏,花了半年考日语N2证书。

也会因为程羽西随口说了一句喜欢某首吉他伴奏的歌,第二天就买把吉他回来学。

有时候程羽西甚至会觉得他有些用力过猛。

然而他那些努力换来的成果却经常被随意地搁置在一边。拿到语言成绩却放弃免费的短期交换留学,明明会吉他弹唱却拒绝所有上舞台出风头的机会。

就好像,于吕知行而言,每一个明天都是世界末日。他之所以会毫不犹豫地做各种事情,只是为了不留下任何遗憾。

他的生命在此处割裂,一半淡然置之,一半向死而生。

可是吕知行的随心所欲,在某种程度上造成了程羽西的麻烦。

他在笔记本上写了好几页的攻略,现在不知道如何进行下去。

程羽西并非死板到不接受调整行程,只是吕知行这种先斩后奏的做法,实在让他有些应接不暇。

寺庙里弥漫一股很淡的焚香的味道,程羽西缭绕的烟雾中无声地叹了口气。他想,要做到心平气和地跟吕知行一块玩,怎么也得出家修行个几年。

另一边吕知行也兴致平平,他很随意地望着大佛,开始没话找话。

“参加夏令营的时候,有个日本朋友是东大寺男子学园的学生。他告诉我他的学校是这片地区最厉害也是难考的私立初高中。”他自顾自地开始说了起来,“在日本佛教寺庙和基督教会都非常有钱,底下设立了很多私立学校如今都成了名校。”

程羽西原来并不是很想理会他,但是他又有些好奇,便板着脸问:“非常有钱是多有钱?”

“堪比财阀。”

程羽西听后,更想皈依佛门了。他不自觉地向四下望去,想看看有没有哪个服务台能报名剃度出家的。

只是这样一个小动作却还是被吕知行看出来了,他很不客气地泼了程羽西一头冷水。

“你别琢磨了,这里的寺庙是世袭制。不是随便谁出个家就能分到肉吃的。”

“啧。”程羽西砸了下嘴,心里只觉得更气了。

从东大寺出来,他们回到车站取了行李。吕知行打电话给了旅店约了接送车。

车子没多久就到了,一位头发花白的司机师傅利索地从驾驶室下来,向他们恭敬地鞠了一躬。

吕知行习以为常地冲司机师傅点了点头,将行李递交到司机师傅手上,一矮身钻进了车厢里。

而程羽西却在一边受宠若惊地瑟瑟发抖。长辈向他鞠躬行礼,他那尊老爱幼的美德和骨瘦如柴的钱包都有些承受不住。

直到吕知行车内探了半颗头出来催促他:“愣着干嘛呢?上车呀。”

程羽西才如梦初醒般跟着一块上了车。

此时正是最热的午后,在外面里逛了一整圈,程羽西觉得又热又燥。兴许是车上冷气充足的原因,他觉得自己浑身的毛都被吹顺了。

程羽西扭头看了看坐在旁边的吕之行,勉为其难地原谅了吕知行的擅自做主,但真正让他放弃生气却是别的缘由。

“你昨晚是不是睡得不好?”程羽西忽然问道。

“实话说,有一点。”

“抱歉。昨晚确实是我没有考虑妥当。不过你退掉的那个京都民宿其实挺宽敞的。”

“我换旅店不是因为这个。”吕知行手肘曲折着搁在车窗框上,虚虚地撑着一点头,看起来有些漫不经心,“我只是忽然想给你看些东西,住这里方便一些。”

“你可以直接跟我说,我又不会不同意。如果是昨天约明天的住宿,兴许能找到更合适的。”

“昨晚那个时候你已经睡着了,今天一大早的我又想不起来。”吕知行的解释多少有点死皮赖脸,他说着,微微偏过头朝着程羽西笑了笑,说:“我擅自取消了你的预定,今晚的住宿算我请你的。你算账的时候就不用跟我平分了。”

程羽西小小地吸了一口气,连同想要说的话一块被舌尖抵在上颚。最后无论是话还是空气,都化在了嘴里。他喉结滑动,话被吞进了肚子里。

车子行驶在盘山的公路上。程羽西无声地扭转脑袋望向窗外,他看着枝繁叶茂的树海向后跃去,翻涌起一层层绿意盎然的浪。

这是一家坐落于半山腰的新日式旅店,外墙的装修是原木自然的风格,非常适合隐匿于山间。

一走进房间,先跳入眼睛里的是一个巨大的玻璃落地拉门,外面接着阳台,可以看到漫山遍野的绿。房间里并排放着两张双人床,原木色的床板,白色的四件套。

阳台前面摆着一张专用于观赏山景的沙发椅,而阳台另一侧摆放着一个巨大的泡浴木桶。

程羽西用鼻子在阳台吸了一口气,他闻到了山间清澈的空气,混着草木和阳光的香味,还有……人民币的芬芳。

“这是哪儿?”程羽西扭过头,看到吕知行正背着他的木吉他,向他走了过来。

“若草山。”吕知行停在程羽西的身后,目光投向了外面广阔的山景,他用手松松地撑在程羽西旁边推拉门框上,像从背后将他环了起来。

“若草山不是应该从奈良公园那边爬上去的吗?”

“那边是徒步登山道,五点之后就关闭了。”吕知行用另一只手拉了拉肩膀的吉他肩带,说:“走吧。我们到山顶看看去。”

他们是从一条叫做新若草山コv娱演€€ス的车道爬上去的。从旅店到山顶并不算太远,只有两点五公里左右。

山路蜿蜒曲折,所幸两旁树木丛生,尽管是最炎热的午后,也并没有热得让人无法忍受。不时会有私家车辆从他们身边缓慢地开过去。

他们慢悠悠地逛着,花了不到四十分钟就登顶了。

山顶的观景台上站着不少游客,也有三三两两只小鹿在人群间悠哉悠哉地穿行。

视野豁然开朗,整片天空露了出来,湛蓝色浓郁得像是要滴了下来。

奈良的古朴可以在这里一览无余。灰棕色的建筑群安静地窝在群山的怀抱里,不时有形单影只的野鸟低空飞行,穿过一小片天空,最终落脚于某一棵树枝,消失不见。

若草山与人类一块俯视着这片土地。

人类观赏着山林的美景。

山林却审视着人类的历史。

他们两个人在观景站台边看了一会儿,找了块阴凉的草坪席地而坐。

山风带着一点被晒透的热,吹进树荫里又凉了下来。

程羽西从书包里掏出了饮料和国内带来的零食,两个人分着一块吃了起来。

不停地有小鹿挨过来小心翼翼地探头探脑,程羽西总是不厌其烦地笑着,伸手戳一它们鼻子上方那一簇毛,说:“这个你们不能吃。不好意思啦。”

夕阳姗姗来迟,蓝的天渐渐烧成了金粉色。吕知行拿出了吉他,盘腿而坐,指尖拨弄着琴弦,唱宇多田光的stay gold。

他的声音清润,尾调总带着一点缱绻慵懒,像是清晨没睡醒时的哼唧,又像酒过三巡微醺时的咕哝。

那一点尾调能把情歌唱得温柔。

小时候,吕知行其实对音乐并没有表现出过多的兴趣,然而钢琴就像是富家子弟的标配,是一定会被要求去学习的。他属于学得迟的那种小孩,五岁才坐上那张漆亮的钢琴凳。

吕知行学得很不上心,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他的母亲性格软得跟一汪温泉水似的,吕知行不练琴她也不责骂,偶尔破天荒地练一次,无论弹成什么狗屎样,她都会热烈地夸赞好听。

只有他的钢琴老师苦不堪言。

跟他一块学琴的小朋友陆陆续续地考了十级,只有吕知行到了九岁,还在六级的边缘徘徊。

钢琴老师在吕知行身上看到了自己美名在外的名声正在逐步坍塌,然而又架不住他们家给的实在太多。

直到母亲去世,吕知行消失一年回来后,他才真正地开始静下心来学钢琴。

在程羽西的印象里,那段时间吕知行除了上学吃饭睡觉之外,就一直窝在房间里拼命练钢琴。周末甚至一天弹上七八个小时,十根手指都练得红肿。

程羽西每天坐在吕知行旁边一边做作业一边陪着他,听着那些枯燥音符的一点一点连起来,成了流畅优美的曲子。

最后,吕知行以最差的基础,用最短的时间拿到了钢琴十级证书。

余晖扑向了大地,披在世间万物的身上,绒绒的一层。远处烟树迷离,城市在金色的光里沉沉浮浮。

时间忽然变得肉眼可见,颜色由暖变冷,光线由明变暗。黄昏像是一场过场戏,或是一首情歌里的桥段,白昼和黑夜在这一刻共同呼吸着,许多的开始和许多的结束在同时进行。

程羽西忽然意识到,吕知行是从母亲去世后开始变成现在这幅割裂的模样。

金光渐散,夕日淹没于山群,余晖渗入了风中。

而程羽西听到吕知行在唱……

“my darling, stay gold.”

第10章 星河落地

夜幕完全地落了下来,观景台的灯亮了。

吕知行拨弄琴弦的手停了,一对小情侣远远地给他送上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吕知行站起来向着他们派头十足地行礼鞠躬。

程羽西在旁边安静地收拾东西,转身面向下山的路,刚准备往回走,被吕知行抓住手腕扯了回来。

“急什么。”吕知行一边说着,一边牵着他往观景台的边上走,“真正的景色现在才开始。”

群山底下的城市的灯火缓缓地铺进了程羽西的眼。

他的眼睛躲在镜片悄悄地睁大了。

没有高耸的建筑,也没有强烈的镭射灯。

只有一盏一盏的万家灯火,白的黄的或疏或密地拥挤在一块。

像是星河落到了地上。

“吕知行。”程羽西轻声唤着他的名字。

“嗯?”

“谢谢。”

“谢什么呀。这是赔罪啊。”吕知行勾着嘴角很浅地笑了笑。

“嗯。”程羽西应了一声,目光移向满城灯火,补充道:“很美。”

之前给吕知行鼓掌的小情侣站在他们右侧,在无人注意的时候凑近交换了一个吻。

程羽西不小心瞥到了,急急地扭回头,目光又撞上吕知行的侧脸。

吕知行偏了一点头,看了过来,程羽西用手掌捂住他的眼推了回去。

“卧槽你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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