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软件在中翻英这道坎上吃了败仗,两位外国朋友越翻越糊涂,没办法,只能喊来严青,用英文问有什么推荐菜。
严青也就世博会那年领过宣传手册,学了几个单词。对方讲得一快,她根本听不懂,刚想喊夏天梁过来,身边倒是有人代替她答了:“这里做的是上海本帮菜,local cuisine,你们喜欢什么口味?”
Oh,老外见对方回应流利,话匣子打开,问了一堆问题。
徐运墨挨个答了。
严青见他应付自如,赶紧交出单子,转身去照顾其他桌的客人。
徐运墨按下圆珠笔,简单介绍菜单构成。他吃过那么多次,从冷盘到点心,早已倒背如流,但听下来,这桌客人对于中餐的认知还是炒面橙香鸡之流,心想还是不要挑战他们的舌头,按照不容易出错的酸甜口味推荐了两道菜式,再加个蛋炒饭,皆大欢喜。
外国友人连声说okok,感谢上帝。
落完单,徐运墨想找严青,结果一回头,夏天梁不知道什么时候跑出来,嘴角弯弯,向他伸出手。
“单子给我吧。”
徐运墨还没来得及找借口,对方又道:“你英文讲得真好。”
这句突如其来的夸奖堵住话头,徐运墨张张嘴,最后只说,从小就学了。
夏天梁还是那张笑脸,“那等等再走好吗?免得那桌外国客人还有问题。柜台有位子,你先坐一会。”
讲完,也不给徐运墨拒绝的机会,转头回了厨房间。
什么意思?要他打白工啊?徐运墨想走走不掉,回柜台打开饭盒,这时严青送来一碟葱油莴笋丝,说小夏帮你加的,员工餐。
碧绿色的香莴笋淋过油,香喷喷,亮晶晶。
隔天,夏天梁上门,用的名头很怪,说要谢谢他。
那么小一件事,道谢还要等到第二天?徐运墨初初不解,他正忙着,没把夏天梁那些客套话放在心上,应两声当听过了。
对方见他分心,停下不说了,眼珠子转转,突然来一句:“我想学英文。”
哦,徐运墨点头——嗯?
他透过镜片看夏天梁,“学什么?”
“英文。昨天那件事提醒我了,以后天天要想再上一层楼,少不了服务国际客人,不会英文怎么行?至少要能讲两句,可以帮忙点菜,你觉得呢?”
你想学就学,来问我做什么。徐运墨扶正眼镜框,电光石火之间,一个念头闪过去,他察觉到了夏天梁的目的。
“你想我教你?”
夏天梁本来坐在对面,听完之后换个姿势,靠到桌边,他微微低头,对上徐运墨,“外面报班太贵了,还要出去上课。你就在我隔壁,又在少年宫教过书,如果愿意教我,是最理想的。”
打主意打到他身上来了,徐运墨硬邦邦说:“我在少年宫又不教英文。”
“差不多嘛,都是教育行业。”
他认真的?徐运墨头疼,这种事情理应拒绝,找个英语角,下个app,线下线上想要学习,方法多的是,何必来求自己。
重点是“求”自己。
徐运墨垂下眼,回到镜片后面,“你哪有时间学。”
“海绵挤水,我少睡两个钟头就有了。”
得了吧,你一天才睡几小时,再少两个钟头,干脆修炼去做神仙好了。徐运墨腹诽,他想继续编个理由回绝,但思来想去,哪个都不妥帖。
脑中正在拉锯战,镜片里忽然出现一个放大人影。
“教我吧,徐老师。”
夏天梁凑到他面前,极近,语气认真道:“我很好学的,你教过就知道了。”
求学之人看似诚意拳拳,这一腔学习热情影响到徐运墨,让他脖子也连带着发热,像被什么点燃,噼里啪啦地烧起来。
“知道了!”
他挡住夏天梁,以免对方再向前靠近,顺便隐藏刚才过快的心跳,“我教,好了吧。”
得到保证,夏天梁退回去一些,冲他笑了。
不是营业时用胶水黏牢的标准微笑,仔细看,那笑容里隐隐有点得逞的意味。
夏天梁是占便宜的高手,先是当自己便宜小工,现在又做便宜老师——可羊毛也不能逮着一只羊薅吧。徐运墨懊恼,自己是不是被赖上了?
来来往往,欠欠还还,几顿饭,几次帮忙,再加几次退让。
这就是沉迷口腹之欲的下场。
作者有话说:
小夏:在徐老师讲英文的那一分钟里,我决定说一个谎话。
第25章 刀豆土豆
教英文,需要解决两件事。
一是教材。徐运墨问夏天梁的英文水平在哪里,对方轻飘飘来一句,只会26个字母。
从零开始,还要学音标。虽然徐运墨怀疑夏天梁是三分钟热度,讲不定学一段时间就坚持不下去了,但他做老师,哪怕几节课,也不想误人子弟随便糊弄,于是费了点心思挑选教材。
看来看去,最终决定用剑桥国际英文,从入门级开始,又定了一批四线三格的练习簿,用来给夏天梁默写单词。
另一件事是报酬。
钱是不会收的,收就成了交易关系,徐运墨不喜欢。然而不收,义务劳动,夏天梁也过意不去,于是主动提出上课那天包一顿饭,让徐运墨把饭盒给他。
徐运墨困惑,这和我去天天有什么区别。
你点菜,知道吃什么,我给你带是随机的,每次打开都是惊喜,不更有意思吗?
好像也有点道理。
两人就此约定,每周两节课,时间按照徐运墨的日程表安排,夏天梁全力配合,占便宜也算占得体贴。
起初几节课都排在白天,要么天天午市之前,要么下午休息时段。夏天梁掐点来,饭盒正好抵一顿徐运墨的午饭或者晚饭。
说是零基础,但夏天梁的学习能力不错,教完他音标,已能将大部分生词念得八九不离十。
徐运墨见状,说接下来可以加快进度,争取两个月学完入门级,换剑桥1。
夏天梁听完,脸上看不出多喜悦,温吞应了一声。
再来上课,这小子基因突变,嘴里像含个橄榄,清浊不分,s的发音永远不对,直把徐运墨气得半死。
他面色沉下去,恢复初见那股严厉,说我教你几遍了,清清浊浊元后浊,浊辅音结尾的单词,加s发z,清浊分不清就摸喉咙震不震动。
徐运墨指单词,给夏天梁最后一个机会,“再念一遍。”
夏天梁眼睛在他身上转转,张嘴读词。
“dogs不是s,发z!这里g是浊辅音——你到底有没有用心学?”
徐运墨大为光火,没忍住,抬手摸到夏天梁脖子,手指按住他喉结,“再念!”
他厉声道,却迟迟没等到对方发音,等来的只有指下喉咙的一阵颤动。徐运墨这才意识到自己昏头了,立即挪开手,假装扶眼镜,“自己摸好,重新念。”
夏天梁乖乖伸手,不过还是念错了。
徐运墨默不作声,握紧手,悄悄捻着滚烫的指腹。夏天梁大概当他余怒未消,靠过来,带点愧疚说:“对不起,徐老师,我老是忘记。”
他垂头,像在认错。徐运墨整理好表情,刚想提议换个方向,夏天梁忽然打开手掌,递到他面前。
什么意思?徐运墨没懂。
“别气自己了,要不你罚我吧,打手心。”
徐运墨立时无语,“我不体罚。”
夏天梁缩回手,那我们继续吧。
动气一场,徐运墨觉得实在不应该。在少年宫代课那会,但凡碰到捣乱的小孩,只要他冷冰冰一眼瞪过去,对方大多噤若寒蝉,不敢再乱来。
然而碰上夏天梁,他时常心浮气躁,胸口挂着一簇火苗,对方稍有招惹,就不由自主燃烧——不行,他竭力安慰自己。多点耐心,多点不在意,教得会就教,教不会就随便他去,怎么可以被个小鬼牵着头皮走。
啊,我是不是又读错了?
……手伸出来。
如此,一个月过去,音标堪堪入门,教材打开还在前三课徘徊。
夏天梁的学习效率像个弹簧,时高时低,徐运墨打他手心都嫌累,只好认了,宣布拉长战线,和他说你能学多少是多少。
这下夏天梁高兴了,送来的饭盒花样更为丰富。徐运墨吃得舒爽,也说服自己不要和对方计较,笨就笨点吧。
对方三天两头往涧松堂钻,是个人都能发觉不对劲,辛爱路藏不住秘密,夏天梁跟徐运墨学英文一事很快传遍街头巷尾。
众人私下讨论,关注点不是夏天梁为何突然有心向学,而是集中在徐老师想啥呢,大队长变英文课代表了?老早让他帮手做什么事,拉长个面孔和要他命一样,现在倒好了,给人做免费家教一刚。
胖阿姨打牌时,道:蛮好的呀,以前他来烟纸店买东西,付完钱说句谢谢顶天了,现在走的时候还会和我说句再见,你们能想象伐?
红福抽烟时,也道:他之前最喜欢抓我小辫子,说我卸货占路,现在看到我开车运水果过来,不说了,反而和我点点头打个招呼,有意思伐?
众人沉思半晌,总结:徐老师变了。
这种变化,本人总是最晚察觉。省心饭没吃两顿,夏天梁来上难度了,和徐运墨商量,想改个晚点的时间上课。
问他原因,说忙,要等天天关门才有空。
饭店生意第一,徐运墨不介意他少上几节,反倒夏天梁很坚持,说什么打铁趁热,他不想断掉。
于是学习地点从涧松堂变到遇缘邨。
两人住对门,事先说好,去夏天梁那边。
很糟糕的计划,第一趟上门,徐运墨差点晕倒:夏天梁把家住成狗窝,他是单开间,比徐运墨的房子小一半,屋里东西却有三四倍多,乱七八糟堪比垃圾场,与窗明几净的天天完全两个风格。
遇缘邨居民的囤积癖,好歹是将东西堆在外面,他倒好,全部拉进家里。徐运墨是秩序的维护者,见不得脏乱差,在杂物堆里憋了半天,强迫症发作,实在受不了了,拿起打扫工具大干一番。
他捉住夏天梁,说不准跑,和我一起搞(卫生)。
夏天梁还算听话,搞到一半,他摆出那副没学好讨罚的样子,歉意满满对徐运墨说对不起,平时忙着在店里做事,很少顾家里,让你难受了。如果你不想待在我这里,要不下次去你家上课吧。
当时徐运墨左手抹布右手清洁剂,满脑子都是“我怎么在做便宜保洁”,被他这么一讲,感觉去自己那里也算个办法,因此允了。
等回过神,夏天梁已经坐上他家沙发,正伏在茶几上做功课。
好像被占了更大的便宜,到底是什么,徐运墨讲不出。
“我默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