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昼已焚 第30章

“想说老子笨就直说。”我看了他一眼,

“或许你可以学点别的,”祁昼问:“你平时喜欢干什么?”

我不愿被他牵着鼻子走,就反问他:“那你呢?祁昼,你最喜欢什么?你先说。”

祁昼说:“我没有喜欢的事。”

“不可能,”我断然道:“又没有喜欢的事,又没有喜欢的人。你是机器吗?你不喜欢学习吗?那你还学那么好。”

祁昼轻轻笑了,他把蚱蜢从书包里拿出来,喂它们吃青草:“我不是喜欢,我是擅长。”

“有什么区别吗?”

“我可以擅长所有事,却没有一件喜欢。”

“不,你有。”我说。

“什么?”

“你喜欢养蚱蜢啊,”我手贱地用树枝捣弄祁昼编好的竹笼,“你做这个又没有任何效益回报,但你还是做了,那不就是喜欢吗?”

“坚持做没有回报的事就是喜欢?”祁昼敏锐地指出问题,“你这个逻辑并不严谨。”

“嗯?你说来听听。”

“我现在每天浪费大量的时间给你讲题,毫无收益,还焦躁上火。偏偏我还知道你根本什么都没听懂,”祁昼面无表情地盯着我,“照你这个说法,难道我很喜欢毫无反馈地重复讲题?这是个什么兴趣爱好?那我为什么不回家自己对着镜子讲?”

“等等,我能解释,柯南说过: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答案再扯淡也是真相!”我脱口而出,“既然你不想自己对着镜子讲,那说明你估计不是喜欢讲题……是、是喜欢我!”

世界,静止了。

第44章 世界置灰

我刚才说话时完全没有过脑子,说完恨不得抽自己一巴掌。

如果祁昼嘲笑我、甚至打我一顿倒也罢了,偏偏他只是沉默着、专注地看着我。

……我开始不自在了。

“开玩笑的,我是说咱们也算好兄弟了吧,”我干笑两声:“该我了,说爱好对吧……哈哈,我也没什么爱好,就打打游戏……”

沉默。

那一刻在我心里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然后谢天谢地,祁昼终于说话了。

“还喜欢做十字绣吧?”他说,“你送我那对小鸡绣得很可爱。”

我:“…… ”谢谢那是天鹅。只是脖子不小心绣短了,白线被我搞脏了。

“我们还是继续聊学习吧。”我强行保持礼貌的微笑。

“哦好,你哪门分数最高?”祁昼从善如流。

我哪门分都很低。我感觉膝盖中了一箭。

“语文稍微好点,”我说,“其实文科都还勉强过得去。我除了打游戏,最喜欢看书了。但是作文不行,我听不懂议论文的结构套路。”

“你平时看什么书?”

我犹豫了:“我告诉你,你不和别人说?”

祁昼个子比我高,即使一起坐在树下,他还是比我挺拔一截,再加上仿佛与身俱来的傲慢贵气,便显得有点居高临下。

“是什么名字很糟糕的网络小说吗?”他说,“比如今天文科班大课时,课代表被没收的那本《纯情虐恋之霸道总裁爱上你》?”

我当下涨红了脸,这名字本来就羞耻,而被祁昼这么面无表情地念出来,简直羞耻效果翻倍!

“而且那题目不是’爱上你’,是’爱上我’€€€€呸!”

“哦,”祁昼点头,“好的,霸道总裁爱上你。”

我要吐血了。我看着祁昼那张毫无波动的脸,严重怀疑他是故意的。这个该死的腹黑!

“我,不,看,这,种,书,”我怒气冲冲地站起来,一字一顿砸在他脸上。然后从书包里拿出一本书丢给他:“我最近在看这个。”

祁昼一把接过,读出了封面上的标题:“《地狱一季》。”

名字看着像某个哥特小说,但其实不是。这是法国诗人兰波的诗集。

祁昼打开,随手翻了翻,最后停在了我插了片树叶当书签的位置。

“‘My eternal anima,gazing at your heart . Of the night full of nothingness. And the day on fire(我永恒的灵魂,注视着你的心,纵然黑夜孤寂,白昼如焚)”他用英语读出了那一段:“唔,这还是中英双译版。原文是不是法语?”

“对,因为英文从语法上应该更接近原文,我又还能看懂一些,所以买了这版,”这时,我想到了祁昼在国外长大,对英文比中文敏感,立刻来了兴趣:“不过这里面有些单词我看不懂,还有些近义词分不清微妙的区别,你可以给我讲一讲吗?”€€我少年忘性大,早已把刚才那点不快全然抛诸脑后了。

“好的,我先看看。”祁昼说,他低头看着书,已有些入神。

这日午后,我们便在树下一起读了一章诗集。回去上课前,祁昼对我说,他觉得我有语言天赋,再考虑我的性格,很适合出国读书。

其实我父母之前也和我提过几次,但那更多是因为我成绩太差迫不得已。我对此毫无积极性,甚至连雅思都懒得报名。如今,祁昼这样一提,我倒真的听进去了。

祁昼还顺便问我,出国的话想申请什么专业。

我想了想,回答他:“律法吧。”

祁昼又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但上课铃响了,我们便分开各自回班级了。

我从小看似散漫随性,其实极为偏执。我不想做、想不明白的事,无论如何也做不好。同样,我认准的道理、认为对的事情,也没有人可以改变。

那晚,我看到秦盈真诬陷祁昼,再用父母地位施压,我第一次真实而切身地体会到了不公。

而这仿佛打开了一扇窗,我透过窗户逐渐窥探到了真实的世界。我意识到我作为我父亲的儿子,特权制度的享有者,其实也是这种不公的一环。

我甚至渐渐发现了……我崇拜的父亲、我引以为豪的家,并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干净。

我质问他时,父亲平静地回答我:“周灼,世界是灰色的。”

我知道我幼稚,因为我想不明白。

我也知道我自私,因为我不可能真的做出告发家人,大义灭亲,伤害父母的事情。

但我至少可以选择我自己要成为什么样的人,选择自己想要信奉的原则。

既然下了决定,我就会极其投入。我不打游戏了,上课也好好听了,尤其英语成绩突飞猛进,连我爸妈都啧啧称奇。

我那段时间忙,原本和祁昼也不是同班,只有几个大课在一起,便没再一直粘着他。现在成绩出来了,我第一反应就是去找他炫耀。本来一下课我就想去,但祁昼说今天有晚自习,让我直接等下课了来他班里找他。

我知道祁昼晚上总是留在教室看书,只是一般更喜欢一个人呆着,难得找我陪他,我心里更高兴了。

这个时间已经有点晚了,大部分循规蹈矩的学生早已洗漱完上床等熄灯,老师也走干净了。但当我走到祁昼教室门口,却听到里面隐隐传来嘈杂吵闹声。

先前秦盈真的事给了我心理阴影,我二话不说快步上前。门口一看,还真是这位姐。只是这次倒不是她一个人了,还围着几个祁昼班里的。

人这么多,估计也弄不了什么阴谋,只能是打算恶心人了。

祁昼坐在教室最后。秦盈真一言不发地站在门边,反而是边上一个女生气势汹汹,声音尖锐。

我听不清她在说什么,也懒得听,直接一脚踢开门大摇大摆地走进去,往祁昼边上一坐,扬声道:“怎么?谁要欺负我昼哥?”

我这出场应当十分突兀,所有人都为之一愣,非常莫名其妙地打量我。但我一贯脸皮厚,秉持我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的人生哲理,翘起二郎腿,还上手大大咧咧地搂住祁昼的脖子:“昼哥是我在罩的,和他过不去,就是和我周灼过不去。怎么着啊朋友们?”

原谅我当时古惑仔电影看多了,有些入戏。

教室里静了半分钟。然后,打破沉默地竟然是祁昼。他惯常有洁癖,不喜欢和人肢体接触。但此时却竟也仍由我搂着肩……然后,轻轻笑了一声。

“……昼哥?”他低低地在我耳边重复这个称呼。

第45章 我在雨中坠下

不知怎的,我半边身子一麻,耳朵一下就红了。我这样叫他,纯粹是模仿兄弟帮派,又想着要给祁昼长脸,不能把他叫成小弟。原本也没什么,只是他这么一重复,没来由的似乎带来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咳咳!没人欺负人好吗?而且你们能不能严肃点,不要这么眉来眼去的!”开头质问祁昼的女生终于忍无可忍。

我找祁昼的次数多了,他们班的人也基本都眼熟,所以记得她€€€€说话人叫孙晓佳。一班的副班长,成绩中上,家世中上,人缘很好,爱打抱不平,又有些傲慢、自命不凡,总想做正道的光。

孙晓佳转向祁昼:“说回正事。祁昼,你今天课上那样说盈真的模考英语作文是什么意思?”

“你指什么?”祁昼淡淡道,身子还懒洋洋地挨着我。

“还装蒜?老师让你点评盈真作文时,你说’写的很好,可惜出现错了地方’这话是什么意思?”孙晓佳咄咄逼人。

她边上其他几个学生也跟着起哄,见祁昼不理,还拉着秦盈真说:“盈真,你就是脾气太好了,先前他欺负侮辱你,现在还诬陷你,我们给你出气!”

秦盈真没说话,抽出手来。

又有人对我说:“周灼你看明白没有?到底谁给谁泼脏水欺负人?”

我眼睛也不抬:“祁昼从不扯谎诬陷,而在场谁能做这样的事自己心里有数。”

话音落下,我和秦盈真视线短暂交错,这女孩的眼神冷得真不像个象牙塔里的学生。

“周灼这儿没人想和你斗嘴。”孙晓佳将炮火转回祁昼:“祁昼,你不说话是不是心虚?那样一句不明不白的话,你是要诬陷盈真?”

“好,那我就说清楚。用错地方就是字面上的意思,”祁昼揉着太阳穴:“她这文章是抄的。去年3月的经济学人在刊文章,讲人工智能的国际影响。句式、论据、表达约七成完全一致。而且经济学人是经典英刊,学校里教的却是美式英语,秦盈真这篇文章不伦不类,大部分地方照搬,有些又自相矛盾。实在漏洞百出。你们会上网吗?英文标题抄给你,自己一查便知。”

他说罢,扬手就从软面抄上撕下一张纸来。行云流水地写下‘《The Global Economic Impact of Artificial Intelligence》’一行字。围观的学生先是哗然,而后鸦雀无声。秦盈真的脸色愈发难看。

孙晓佳有些慌了,她下不来台,色厉内荏地喊道:“好,我会去查的。但就算是真的那有怎么样?又不是什么正经考试,一次模考罢了,借鉴学习一下有什么不行。反倒是你,世上英文文章那么多,你怎么一下子就能反应过来,是不是就指望抓盈真的把柄?是不是就想着装逼?这下你可开心了!”

祁昼用一种近乎同情的眼神看着她:“你看电视剧吗?”

“什、什么意思?”

“那和我看外文资讯杂志是一回事。我本来就每期都看,就像有些人看新闻联播或者八卦周刊,”他淡淡道,“还有事吗?没事出去,我要看书了。”

我听着险些笑出来,祁昼真是个腹黑毒舌。虽然平时我也经常被他气得不轻,但现在看他枪口对外真是太爽了。简直是打脸爽文。

围观的那几个祁昼的同班同学已经自觉无趣溜了,只有孙晓佳还站在那里,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而这时,始终沉默的秦盈真终于开口了。她长睫垂下,便是三分梨花带雨、泫然欲泣。立刻没人敢质问她了。

秦盈真柔柔地说:“谢谢晓佳,也请你帮我谢谢大家。你们已经帮了我很多了。我和祁同学可能有点误会,我想和他单独聊几句,可以吗?”

孙晓佳赶忙安慰了她几句,就乖乖离开了。

教室里便只剩下祁昼、她、我,三人。

“周灼,你还要在这里吗?”秦盈真说:“我想和祁昼单独聊聊。”

我动也不动,嗤笑道:“老子才不走。谁知道你又要自导自演什么戏。昼哥在这儿,我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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