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便是二战爆发，本来服役几年就能回来的亚历克斯不得不真正踏上残酷的战场，拼死拼活拿到了上尉军衔，还因此落下了跛脚的永久残疾。
等到他真正退役回家，一切已经面目全非。
洛维尔这样的小富之家早已在各大发战争财的财团争斗中成为破产的炮灰，现在已经举家搬迁到不知哪里去了，无人记得还有一个小少爷在精神病院中挣扎。
梅森家倒是发展得还不错，不过有军功在身的亚里克斯早已不会被家庭所限，他压根没有理会家里来找他的人，而是想尽办法打听到了爱人的下落，终于将人救了出来。
一开始他尚且没有远离家乡的想法，然而当地的许多小媒体为了所谓的新闻毫无下限，经常上门来打扰他和他的爱人，其中还有不少是出于梅森家族的授意，让人烦不胜烦。
“……后来我带着伊恩远离了加州，和家人断了联系。”亚历克斯抚了抚身旁爱人的头发，温柔道，“伊恩很喜欢堪萨斯这边的风气，我们就在这里定居了下来。”
疯狂记笔记的克洛伊笔尖一顿，有些犹疑地看向旁边的伊恩。
“洛维尔先生，可能有些冒犯，请问我是否能知道您在那家精神病院都经历了些什么呢？”
她生怕对方不满，又补充道：“近些年也陆续爆出了一些所谓能‘治疗’同性恋，实则完全不合规的精神病院，我想这需要更多的曝光，才能引发更多人关注。”
刚才的叙述完全是亚历克斯一人之言，伊恩只是耐心在旁边听着，并没有主动回答任何问题。
听到她的询问，伊恩倒没觉得冒犯，但也确实无法提供更多信息：“关于这方面，其实……我忘记了。”
他垂下眼眸：“我忘记了很多事情，而且每一天比前一天忘得更多。”
亚里克斯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好的记忆，眼底闪过一丝晦暗：“医生说这算是心理和生理双重因素导致的疾病，会随着时间推移逐渐忘却一切。”
他叹了口气：“我真怕伊恩哪天醒来，连我也忘记了。”
伊恩斜睨他一眼：“你又在瞎想了，我怎么可能忘记你嘛！这么多年，你看我哪有忘记的迹象？”
他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我那时候有留下日记吗？”
伊恩有记日记的习惯，但他不记得自己当初在精神病院是否有留下日记。
亚历克斯：“有的，跟你的其他日记放在一起，就在床头柜抽屉里。”
伊恩点点头，对学生们说道：“我去把日记拿来给你们看好了。”
学生们受宠若惊：“真的可以吗？”日记这么隐私的东西……
“那都是很久之前的事了，我自己都不记得。”他笑了笑，“没什么不能看的。”
老人起身回房，刚踏进卧室就停下了脚步。
他是来……干什么的来着？
他疑惑地回头，隐约听到客厅在讲什么“日记”一类的词。
哦对，日记！他是来拿日记的。
伊恩在卧室扫视一圈，拿起了床头柜上那本显眼的本子。
他回到客厅，将本子递给最近的克拉克，又坐回了亚里克斯身边。
克拉克翻开日记本，刚看了一眼，忽然顿住。
克洛伊探头过来：“让我看看？”
没等她看清日记本上的字，少年“啪”地把本子合了起来。
“啊，抱歉，”克拉克不着痕迹扫了一眼亚历克斯，将本子递给伊恩，“您好像……拿错了？”
就他刚才打开时看的那一眼，已经足够他的大脑记下上面的内容。
那是两张亚里克斯的照片，一张少年，一张老年。两个大大的箭头指向照片，然后标注着€€€€
【或许你已经忘记了很多东西，但请一定要记住这个人。】
【这是亚历克斯，你的亲人、友人、爱人，你最重要、最信赖的人。】
【千万千万不要忘记他，不然他会难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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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你们做的
伊恩一愣，拿回自己的日记本。刚准备打开，又警惕地瞥了一眼身旁的爱人：“你不许偷看！”
亚历克斯失笑，别过头去：“好，我不看。”
年轻时伊恩就喜欢写日记，有次他无意中看见，上面写得全是少年的爱慕心事，跟他平时风风火火还脾气不小的性格完全不同。
从那之后伊恩就特意警告过他，不允许他再看他的日记，哪怕他现在忘了很多事，这种警惕居然还在。
不过亚历克斯也不是什么喜欢探究人隐私的性格，爱人不让看他就不看，非常老实。
伊恩往旁边挪了挪，谨慎地打开看了一眼，视线立刻被上面的照片和字迹所吸引。
他恍然€€€€哦，是这本！这本确实不能拿给别人看……他倒不介意自己的情况暴露给小辈们，但既然是采访就会报道出去，万一让亚历克斯知道就不好了。
但不是这本日记的话……他刚刚是想去拿什么来着？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了。
克拉克谨慎提醒道：“是……您曾经在精神病院的记录。”
“啊，好…好。”老人点点头，直接从口袋里拿出一支笔在本子上记了下来，“我记住了，这次不会再拿错了。”
他又起身，往房间走去。
亚历克斯注视着他的背影，眼神忧愁：“伊恩的情况好像又加重了……”
原本他起码能等到第二天才会忘记前一天的记忆，同时越早的记忆记得越清楚。他们认识的时间足够长，哪怕记忆退化，到少年时代也会有它的存在。因此尽管担忧，可亚历克斯确实相信伊恩没那么容易忘记他。
可现在，或许是年纪大了本身记性就不太好的缘故，伊恩在同一天内也会时常忘记一些事情，这也让他愈发担忧。
克拉克问道：“您之前曾说看过医生，那医生有提出什么治疗方案吗？”
亚历克斯摇摇头：“病理性的因素只能靠吃药缓解，心理上伊恩也在主观抗拒想起过去的记忆。”
哪怕伊恩不愿给他看日记，他也能猜到他的爱人在精神病院那几年过得并不好，这种记忆不要也罢。但有病理性因素在，伊恩还会继续忘下去，直到忘记一切，每一天都是新的空白。
害怕爱人忘记自己是一回事，就算真的忘了他，亚历克斯也相信自己可以让伊恩重新爱上自己。相比这些，他更担心伊恩在完全忘记之后，一片空白地醒来，会感到害怕。
他们年纪已经不小了，经不起折腾，万一伊恩因为慌乱不小心伤到自己该怎么办？
没有记忆，就连生活都会成为问题。
克拉克垂下眼眸。
病理性因素啊……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医生，他在我们镇上开了家诊所。”他从随身的包里翻出了一张名片推给面前的老人，“或许……您可以带洛维尔先生去那边看一看呢？”
亚历克斯低头看向名片，偌大的烫金字体映入眼帘€€€€
【Mahde Clinic】
他笑了笑，收下这张名片：“谢谢，我们会去的。”
上尉军衔的退役补贴很高，加上各种保险，他们并不缺看病的钱。
正是因为全美的大医院他们都去看过了，所有医生都只能得出“无法根治”的结论，他才会越来越忧虑。但像这种乡镇小诊所确实没有尝试过，不管有没有用都是年轻人的一片心意，距离又不远，试试也无妨。
他们聊到这，伊恩也终于翻出了正确的日记本，从房间走出来。
“这就是当年的记录了，”他有点不好意思，“字迹可能有点乱，你们随便看看吧。”
学生们小心接过那本封皮明显格外陈旧的日记本，认真翻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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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采访结束，和两位老人告别后离开，克拉克都没能完全从他们的过去中走出来。
【x年x月x日，阴】
【他们坚称我生病了，但我觉得我没病。我明明还能弹琴，能和人交流，我的行为一切正常……我只是爱上了一个人而已。】
“唉……”克洛伊忍不住叹了口气，对另外两人道，“今天先回去歇会吧，明天大家把采访内容整理汇总一下，我们争取周一就把稿子写出来。”
【x年x月x日，晴】
【我没病……那些人跟复读机一样，这是在给我洗脑么？一点都不专业！】
他们坐上回斯莫维尔的车，另一个同学汤姆表情还有些恹恹的：“那个年代……同性恋真的好难啊……”
【x年x月x日，阴】
【我就知道他们不是什么好东西！这是滥用私刑！我出去了一定要告他们！】
“也不止是同性恋，那时候社会上的问题太多了，”克拉克打开自己的记录本，写了几个字母，又停下，“哪怕是现在，也有许多阴暗面。”
他想起学校内的霸凌者，嚣张绑架他人的九头蛇，还有他提前做的功课里有关这段时间陆续报道出来“精神病院”……
曾经的他想要成为一个记者去揭露真相，现在的他又多了一个新的渠道。
【x年x月x日，雨】
【好冷啊……该死的他们连被子都不给我……】
……
【x年x月x日，晴】
【我还是觉得我没病。】
……
【x年x月x日，晴】
【我真的有病吗？】
……
【x年x月x日，阴】
【亚历克斯，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
……
【x年x月x日，阴】
【我没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