灾荒年间,一切从简,宴席也并不铺张。到席者,依制只得穿官服,不得佩戴任何兵器,随从亦不能超过二十人。
开席后,沈长卿和林朝洛一齐到场。
众人起身朝她们行礼。
“诸位同僚,今日不拘礼节,各位随意。”沈长卿笑容温润,颔首回礼,一派谦谦君女的作风。
林朝洛常在军中,作风刚猛些,她不像沈长卿那样爱寒暄,落座后便指着对面的空位道:
“这是哪位大人,如此不给朝洛面子啊。”
她军功颇大,又带着大齐最精锐的两营兵。方才她先坐下,沈长卿再坐下,众官员才敢落座。
她一发话,邻座便有武官起身恭敬道:“回林大将军话,赵将军病着,已经告过假了。”
林朝洛朗声笑:“大敌当前,他倒是病了,未免太巧了些。”
她一点面子没给赵尚恪留,说话者两边不敢得罪,只敢陪了几声笑。
“他不来,是想本将亲自去请么?”林朝洛目光锐利。
“牧池、鹤鸣。”林朝洛唤来两位女副将,“你们代本将,请赵大将军来。”
“是!”两位女将齐齐应声。
众官员皆觉察到了氛围有些不太妙。
沈长卿环顾四周,含笑举杯,众人随着她的动作起身,唯余林朝洛坐着。
“诸位将军、大人,都知晓我是陛下派来彻查贪墨,整顿吏治,平息疫病的钦差。这些日子,长卿感念诸位的鼎力相助,请诸位同僚共饮此杯,往后,还望诸位多多帮扶。”
一杯酒下肚,气氛稍显缓和。
“张将军、朱将军、周将军。”沈长卿忽然点名,“新拨的药物可还够用?”
三位武将出列,夸耀了一番沈长卿的办事效率,林朝洛瞧着他们的嘴脸便觉虚伪。
“可本官却听说,你们三位营中的药物却不够用。”沈长卿的笑容依旧温和,视线掠过,却令人不寒而栗。
三位武官打着哈哈,面上自在,后背已渗出冷汗。
席间恢复了谈笑。
牧池、鹤鸣许久未回,沈长卿同林朝洛对视一眼,微颔首——这么久没有动静,想是赵尚恪卷了东西准备投奔瓦格了。
她们在沿途已布下军士和差役,由林朝洛调派。
酒过三巡,林朝洛离席,从侧门出去。
属官来报,果如沈长卿所料,赵尚恪狗急跳墙,竟真携着辽东守军布防图扮作小厮出府。
“抓住了?”林朝洛问。
“回将军话,已经押来了。”属官道。
林朝洛挥手,颤得厉害的“小厮”便被带到了檐下。
林朝洛瞧着这人,眉心渐蹙。
她拿匕首挑着他抬头,“赵尚恪”看了她一眼便吓得哆嗦起来,连说话都打结。
林朝洛揪起他的手腕,没在他手上看到习武之人该有的茧子。
双手白净,指甲很长——这分明是一双富家公子的手。
“你是谁!”林朝洛喝道。
“赵尚恪”双腿发软,跪在地上:“大人,大人莫要杀我……小人是赵尚平……”
林朝洛丢了布袋,冷声道:
“沿途追捕赵尚恪,不得将他放出城!”
第75章
扳指有正反之分, 唐笙初戴时弄错了方向,秦玅观替她调整过来。
这还是唐笙头回试戴秦玅观赏的扳指。拇指被温润的触感包裹着,内壁逐渐染上她的体温。
唐笙适应了一会才习惯。
秦玅观教她如何搭弓, 如何瞄准,给了她充足的时间来适应。
唐笙试弓的时候, 秦玅观亦在试射。
箭矢飞出, 正中把心。
周遭一片喝彩声。
秦玅观再试了一次,亦是正中靶心,喝彩声更大了。
她尝试了两次便有些累了,干脆搁弓,帮身边人调整握弓姿势。
唐笙臂力还算可以, 并没有因为开弓太久而发颤。
秦玅观一说话,鼻息便扑在她的后颈,唐笙整片肌肤都酥酥麻麻的。
“再侧些身。”秦玅观道,“臂膀放平,不要收着。”
“拉满。”秦玅观贴近了些, 和她一起瞄准把心。
她本想覆住唐笙的手背,同她一齐拉弓, 但碍于周遭还有宫娥和侍卫, 并未出手。
秦玅观静了片刻,沉声道:“放。”
唐笙张指,弓弦蓦地收缩,震起了空气中细微的尘埃。
飞矢击中靶边, 发出一声闷响。
“离靶心还差一些。”秦玅观微颔首,“你不过初学, 未曾脱靶便很好了。”
唐笙回望秦玅观,欲言又止——她本可以射得更准些的, 但秦玅观方才一靠近,她就有些两眼发花,瞧不清靶心了。
“有什么话便直说。”秦玅观行至华盖下,准备啜口茶。
方才她用了三力半的弓,不过射出了两箭,举杯时手臂便有些发软。
她的神色暗淡了些,扶着桌案落座了。
“陛下?”唐笙觉察出她的异样,担忧道。
秦玅观低低道:“你练罢。”
唐笙搁弓,巴巴地瞧着她。
看到她这样的眼神,秦玅观心中的烦闷被冲淡了。
她语调放缓,温和道:“朕歇息片刻,你继续练。”
唐笙还是不放心,她靠近了些,替秦玅观整理一通袍服,垂眸时,又瞧见了她云纹靴面上的草屑。
“陛下。”方汀托着匣子上前,“辽东送来的折子,八百里加急。”
“谁的。”秦玅观问。
“沈太傅。”方汀答。
秦玅观匆忙起身,往宣室殿去。唐笙和众宫人匆忙跟上,华盖和五明扇一同升起,在极短的时间内汇成了长队。
登上步辇,秦玅观取来密折,边读边道:“召集阁臣同兵部官员到东偏殿。”
她敲响扶手,催促道:“要快。”
*
“快,再快!”
马车内的赵尚恪探出头,催促亲兵扮作的车夫。
“将军,前边设卡了!”亲兵甩动缰绳,在马身上留下道道血印。
“还有路可绕吗!”
“没有!”
赵尚恪咬牙捶打车壁:“你下去,拖住府卫,告诉他们车内有女眷。”
亲兵听从,将车夫的位置让给他,哈腰谄笑着走近镇守城门的军士。
赵尚恪压低了破斗笠,小幅度地解着缰绳,眼睛死死盯着手拿画像的小旗。
亲兵同军士正说着话,马车突然冲卡。军士们本来拖拽车厢,车夫一跃而起,翻身上马。
头戴斗笠者拔出匕首斩断牵引绳索,马车侧翻压倒一片军士。栗色马一跃而起,跳过了拒马栏。
锋利的拒马枪头划破了马肚,栗色马嘶鸣,但未停止前行。
赵尚恪俯下身,轻抚马鬃,栗色马似是受到了鼓舞,飞奔向前。
此处距离劳山关还有二十余里,来策应他的瓦格人便隐匿在关隘不远处虎鸣丘的高粱地中。舆图在脑海里翻覆,赵尚恪计算着最近的道路,马鞭抽打得更频繁了。
突破方才这个关卡,前路便再没有阻拦,守城的步军和零星几个骑兵根本追不过他的快马,赵尚恪眯眼望着飞扬的尘土,顿觉胜券在握。
他回望身后几个精疲力竭的军士,摘了斗笠掷去。只见被砸中的军士险些摔马,被身后人提了一把方才稳住身形。
追兵慢了下去,赵尚恪紧贴马鬃,神采奕奕。
漫天尘土里,侧翼忽然多出一队骑兵。
马背上的军士边纵马边卸马铠,速度迅疾,紧逼栗色马。
赵尚恪抽打马鞭,胯.下的马却愈来愈慢。
身后的骑兵分作两队,从两翼压了上来,已拉起网绳。
赵尚恪环顾四周:前方的是平直的土道,两侧是高粱地。
他狠下心来,驾马遁入高粱地,继而翻身藏匿,朝着马匹艰难行进的方向奔跑。
一枚响箭窜上了天,烟雾随之升起。
隐匿在高粱地中汉人打扮的瓦格细作上马,迎着信号而来。
远处马蹄震颤,林朝洛挥手叫停了奔走的军士,示意身后人分作两队包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