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弱女帝拯救中 第154章

她有着过目不忘的记性,沈长卿的字,她怎么会忘记呢。

执一拆开信,瞧清了清俊的字迹。

沈长卿在信中问了她一卦。

眼前忽然浮现了沈长卿赴辽东前一日同她对坐湖心亭时说过的话。

“我们这些俗人,倒也想寄情山水, 可是身上系这宗族门楣。有些事,不去做, 便会万劫不复。”

“临行前, 还请道长为我测上一卦。此去,是凶是吉。”

沈长卿书信上的卦象,分明是大凶的迹象。

执一握着书信的手垂了下去。

随唐笙上山的女卫中,仍有一人留在此处, 等待她回心转意。

执一轻拨掌心的经罗仪,视线却落在蒙着烟雨的山林中。

半晌, 她取出了药箱,斜背起葫芦, 缓步走出简朴的亭子。

得知她来意的宫里人奉上了缂丝织成的法衣,恳请她换上——这般的待遇,过去只有国师才能享有。

执一却连一个眼神都不愿意多给,不坐宫中车马,兀自行在山间。

车架与宫人跟在她身后,执一只身撑伞,行在泥泞的土道边,和他们似在两个世界。

寻常人雨天走这样的道路定会身沾泥点,可执一竟连鞋面都未染上泥尘。

同她隔着百米的车马碾过泥水,激得宫人不住地退让。

执一瞥见泥水中映出的自己,收起了经罗盘。

她本不想下山。

这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帝王将相更迭交替,乃是常情。

可,她亲眼目睹了逼近朝元观的宫变,知晓了太多内情。

沈长卿的信暗示了沈家的变局,如此她所说的“为宗族门楣所迫”怕是已成定局。

邦国来朝,皇帝病笃,已知大齐内乱不断,辽东危局,定有瓦格策应。

如今的大齐似乎已成案板上的鱼肉,待人分割。

乱象丛生下,唯有秦玅观方能破局。

若是这般,执一愿意逆天而行,为之尝试。

*

唐笙顾不得脚下的水凼,奔走间踩出连片的水花。

她冒雨亲迎执一,激动得热泪盈眶。

病榻上的秦玅观倦了,阖眸养神时忽然听得外间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病痛放缓了她的思绪和活动,再睁眼时唐笙的身影已落了下来。

“陛下,执一道长来给您医病了。”欣喜冲淡了唐笙语调中的沙哑,她温声道,“执一道长来给您把脉。”

秦玅观睁眼之际,冰凉的指尖落了下来,触感同唐笙往日的怜惜和珍视不同,力道要大上许多。

执一一不跪拜,二不坐榻,只微躬着身,诊完脉便退远了。

唐笙随她走出寝殿,面上的喜悦褪去了,添了几分担忧。

“撑不过一旬了。”执一望着她道。

“我知。”唐笙眸色依旧坚定,眼底那抹光点扩散下来,“但我觉得,还有法子能救回她。”

光点晕染开来,燃出了希望的火光。

执一同她视线交汇,恍然间,觉得自己正和一个疯子对望。

“这可真是要逆天而行了。”她淡淡说话,眼角却微微上扬。

唐笙并不愿浪费工夫同她探讨何为“天道”,她找出了脉案,讲解起近来试过的法子和用过的药。

“她可是用丹。”执一翻过脉案,有了初步了解。

皇帝这脉案同她过诊过的同门有相似之处,从前修习时,她曾亲眼见过迷信丹药之术的炼得走火入魔,最后服用自己炼出的东西毒发身亡的。因而执一从不用术士和方士那套为人医病,总觉得其中有些会带来弊处的地方。

“是安神汤的缘故。”唐笙组织措辞,尽量用简短的语句讲清状况,“安神汤中有药同她相克,上月,陛下的汤药被人动了手脚,添了许多。”

执一翻起药案,抬眸道:“铅白霜?”

唐笙颔首:“过去陛下用的许多汤药中也含有此物,本来已经断绝,可我一走,太医院的那些人便迫不及待地换回了老一套。”

照理说,唐笙卸任前曾留有叮嘱,且医病成效不错的情况下,继任医官并不会拿自个的脑袋作保,冒死更换。可偏生那三人就仗着唐笙资历浅和妄想讨好太后,换作了从前的药方。

回忆到这里,唐笙恨不得扇自己个耳光——她应当告知秦玅观亲下御令,不容许更改方子的。可她总觉得自己在这方面的经验实在浅薄,期盼着能有更好的药方来为秦玅观治疗,这才给了这些人可乘之机。

若非秦玅观发觉得早,再拖得久一些,这病便要带走她了。

换做寻常人,停药几日后病痛便会有所缓解,秦玅观体弱,加之又有外力刺激,这才诸病交加,将她逼到了绝路。

“你如今用的方子太温和了。”执一阖上药案,顺着唐笙的话细思后才道,“如今的情形,必然要将这铅白霜化解了。”

“若是用药太刚猛,她这副躯体如何撑得住?”唐笙有些焦急,“我也想用刚烈之方,可她……”

她偏首,强压心底的酸楚。

秦玅观喉间灼痛到连用药都很煎熬了,加上刚猛之方,恐怕血条会掉得更快。

“唐大人,病来如山倒,陛下眼下已容不得‘抽丝’好转了。”

执一的话在她权衡的天枰上添了砝码,唐笙的心口一下变得闷重了。

催出铅毒之药必然作用于秦玅观衰败的身体,秦玅观极有可能死在催毒的路上。不用,她反而能撑得更久些。

唐笙本想用温和的药方解毒,可收效甚微,无法逆转如今的态势。

“用了尚有一丝生机,你怎知晓她撑不住还是撑得住。”

“可——”

执一神色平静,沉寂的眼睛总带着一丝宁静的凉意。

唐笙从忧思中抽神,唇瓣翕动,喉间却发不出声音。

这种抉择,她其实更该交到秦玅观手上。

是继续依照她暂未起效的法子等待转机,还是压上性命赌一回。

这种以心爱之人的性命为赌注的选择,唐笙给不出答案,亦不忍心做出抉择。

不远处传来风挡坠落的声响,唐笙和执一抬首齐望,却没寻到人影。

“是方姑姑。”唐笙垂眸,沙哑道。

方姑姑一直是秦玅观意志的延伸,她来,必然是陛下的意思。她们方才说的,应当都被方汀听进去了。

唐笙身形晃动,步伐显出虚浮,好似下一瞬就要倾倒了。她滑落下去,侧倚着几案,掩住面颊。

执一眼中流露出不忍,但终究是压下了。

秦玅观要选什么,唐笙能猜到。

不同她亲近时,唐笙会觉得陛下是个冷血淡漠到极致的人,但亲近了,唐笙就知道,她骨子里是个敢赌敢拼的人。

秦玅观必然会选择刚猛下药。

唐笙再抬眸时,方姑姑已经出来了。

视线交汇,唐笙便知道了秦玅观的答案。

执一配好了药方,在交付方汀前调转指尖,拨了回来。

用药剂量,唐笙把控得远没有执一道人准确。这种大事上,唐笙反倒不敢信任自己,亦不敢全然相信执一。

她仰首,定定地望着执一,等待她的话音。

执一思忖了片刻才道:

“请转达陛下,若是病势有了好转,还请她应下执一的请求。”

*

几味刚猛的药添了进去,秦玅观强撑着喝了大半,当夜便起了高热。

病痛缠身后,她无论膳食还是温水都用得很少,汗发不出来,唐笙只得不断地给她喂水。

秦玅观喉痛得那样厉害,她每喂一勺水,都令她痛得像是喉头被刀片了下来。

秦玅观躺在唐笙的怀里,连动一动指尖的力气都没有了。

她好痛,感知着落在颈间的眼泪,更痛了。

漫长的黑夜看不到尽头,摇曳着微弱火光的残烛即将熄灭。

唐笙觉得自己在折磨秦玅观,每每探勺子,腕间的力气便会被抽去几分。

到最后,她快要握不住瓷勺了。

清脆的瓷器碰撞声响起。

唐笙丢了药碗,抱紧了秦玅观,将脑袋埋在她愈发单薄的肩膀上。

“该怎么办啊……”她低喃,“我好痛,我看到你这样,我好痛——”

秦玅观眼角泪痕相叠,眼底满是血丝。

她攒不出力气了,连说话都成了难事。

从前她病了,尚能牵住唐笙的衣袖,握紧唐笙的指节汲取一些温暖的牵绊。现在,她只能将自己交给唐笙了。

十指相扣,面颊相贴,温热的鼻息逐渐与纤弱泛凉的交融。唐笙感受着秦玅观轻缓的心跳,和带着凉意的触碰,臂膀越收越紧。

她畏惧离别,畏惧失去,畏惧将来。

秦玅观与她畏惧的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人总是在要紧的关头才能有更为深切的感知。

这场旷日持久的折磨,太难熬了。

唐笙眼底没有了暖色,只剩下灰白。

搭在她膝头的腕子落了下来,唐笙倚紧了人,换手去牵,可刚触碰到,秦玅观的手便从她的掌心滑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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