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行。”
贺宇航坐下了,选了个朝向柜台的位置,牛肉估计是现成的,面煮起来很快,不一会那人便端了上来。
“一起结了吧。”贺宇航给了他张五十的。
“有钱了?”那人笑笑,从他手上接走了。
面十块,欠十块,一共找他三十,贺宇航没看,随手塞进了口袋。
那人回到柜台后面,继续在电脑前坐下了,看着像是在画图还是什么,从贺宇航的角度,能看到他覆在鼠标上不断敲击移动的右手。
那双手绝对是他见过的人里为数不多这样好看的,可惜他已经无心欣赏了,注意力的转移只在一瞬,贺宇航吃了口面,难以下咽的感觉再度让他想到了下午发生的事。
“搅这么半天,是面不好吃吗?”应蔚闻看他光动筷子不动嘴。
贺宇航看向他,“你要关门了吗?”
快九点了。
“没事,等你吃完。”
“哦。”贺宇航闷闷地应了声,低下头,继续搅了搅筷子,却依旧没往嘴里送。
又过了一会,应蔚闻合上电脑,去后厨忙了一阵后重新走回来,他擦着手,拖开椅子,在贺宇航对面坐下了,“是下午出去遇到什么事了吗?”
“嗯?”汤面的热气熏得贺宇航眼眶酸涩,好一会他才抬起头。
“跟人打架了?”
贺宇航目露诧异。
应蔚闻笑着指了指,“看你脸脏的,身上也是。”
“……”
忘了这茬了,他可是从水泥堆里滚出来的,贺宇航立刻就想起身。
“坐着吧,我要是介意,刚就不会让你进来了。”应蔚闻语气温和,注意到他靠墙的那条右腿,“受伤了?”
贺宇航下意识想说没有,可刚那一下起身剧痛钻心,他连忙低头去看,裤子是黑色的,底下还收脚,看不太出来,但露出的袜子早已是通红一片,延伸进鞋子里,几乎已看不出本来的颜色。
难怪脚底一直湿漉漉的,中途贺宇航有感觉到难受,但一直没分出心思,此刻被人提醒,他才像是彻底恢复了知觉,登时疼得牙都咬紧了,右腿忍不住小幅度地颤抖起来。
“这都没发现。”应蔚闻看他反应,竟是才知道,“你挺能忍的,鞋脱了我看看。”
贺宇航提着条腿跳外边来脱鞋,好家伙,袜子上的血虽然凝固了,但鞋里边囤积的挤挤都能拿碗接了。
要说他这鞋透气性够差的,一路进来竟没留几个血脚印什么的。
“——嘶。”贺宇航这下知道喊疼了,疼得脸都皱了起来,伤口看着凶残,好的是血已经止住了。
“这么晚附近药店都关门了,我拿酒精给你冲一下?”应蔚闻说。
“好。”贺宇航咬了咬牙,“麻烦了。”
应蔚闻再次去到后厨,出来时手上拿了瓶高纯度的酒精和一袋棉签,他让贺宇航把腿架到凳子上,“能忍吗?”
“没事,你来吧。”贺宇航做好了心理准备,以为自己疼麻了,没想到真擦上来的时候,他握着桌角,手指痉挛到差点抠木头缝里。
“你这里面进的什么,石灰?”
“……差不多吧。”
“最好还是去医院做下清创。”应蔚闻停下动作,“去挂个急诊吧。”
贺宇航缩了缩脚趾,沉默着想把脚收回来。
应蔚闻突然握住他的脚踝,看着他,“没干违法乱纪的事吧?”
“没。”
“看你也不像。”他松开了,“那是打架打输了?”
贺宇航仰头看了会天花板,接着又看向外面,感受到腿上的异样后他转回视线,继续盯着应蔚闻手上的动作,这人居然耐心极好地就着伤口在一点点给他往外挑。
他呼出口气,吸了吸鼻子,“我今天有点太倒霉了。”
“倒霉得都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那你慢慢说,这么大条口子,清理完得有一会。”
真会安慰人,贺宇航想。
“中午你见到我那会我刚出门,走太急了,从楼梯上摔了下来,这就够倒霉的了,后来的事你也知道,钥匙没带,钱包也没带,想买瓶水还用赊的,幸好遇到了你。”
贺宇航说到这里时停顿了下,突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定义在那会遇到这人是不是幸运了,他要是没遇到,坐不了车,赶不上季廷的活动,是不是就没这一场了。
可换个角度,以季廷面对金柏帆时的冲动,他要是没赶上,被人划了眼睛的说不定就是季廷了。
“我出门是因为朋友被人欺负了,喊我去帮忙。”
“我其实不喜欢打架,可对面是个变态,性骚扰女生你知道吗,所以我不得不去。”
应蔚闻应了声示意他在听。
贺宇航发现这人无论是说话还是做事都特别沉稳,有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能力,像这会光是看着他头顶,感受他手底下刻意放轻的动作,鼓噪了一下午的心第一次有被收回笼的感觉。
“你帮了我这么多,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呢。”
“嗯?”应蔚闻似是没想到他能这么跳脱,他略微侧了下身,找了个光线更好的角度。
“应蔚闻,蔚蓝的蔚,新闻的闻。”
“哦,我叫贺宇航,宇航员的宇航。”
棉签从伤口边缘划过引起的不再是刺痛,而是细微的痒,应蔚闻看他。
“是那两个字没错,但我……”贺宇航想说他的志向可不是当宇航员,这名字不是他选的,而且也没什么道理。
“但你留了这道疤,可就做不了宇航员了。”应蔚闻说。
第16章 全搬走【P】
“明天你还是去趟医院吧。”简单包扎好后应蔚闻起身,他这里店面不大,东西还挺全,酒精纱布医用胶带什么的一样不落。
“……用去吗?”贺宇航看他手法娴熟,伤口处理得利落,包扎也严实,他这会就是去了医院,出来估计也就这样。
“去吧,天热容易感染,你这伤口复杂,我也没把握一定处理好。”
“哦。”贺宇航应着,缓慢又陷入了沉默。
明天?他还能挺到明天吗。
他现在是既想一个人待着,又怕一个人待着。
如果金柏帆的眼睛真的因为他那一刀出了问题,别说去医院了,眼下应蔚闻给他的任何一点善意,他都要先问问自己配不配。
应蔚闻进去一趟,出来给他拿了条裤子,“干净的。”
“谢谢。”贺宇航接过来抓在手里,抓了一会,他略微低下头,像是不敢看人,“我……我好像把人眼睛弄伤了……”
“为什么是好像?”应蔚闻问。
“我不确定。”受伤的那条腿疼得一阵一阵的,叫贺宇航坐立难安,“当时现场很乱,周围雾蒙蒙的,我眼睛看不见,就感觉……有人朝我冲过来,我手上有刀,抬了那么一下。”
店面离着马路很近,过车的声音不断传来,伴随着偶尔惊乍的鸣笛声,扰得贺宇航更加心神不宁,他使劲搓了搓头发,“我肯定划到什么了,我有感觉,但我不是故意的。”
应蔚闻在他对面重新坐下,“划到他眼睛了?”
“应该吧,我朋友拉我走的时候,我稍微能看见点东西了,那人,就那骚扰女生的人,他当时在惨叫,手捂在脸上,就算不是伤到眼睛也可能毁容了。”贺宇航说不清楚毁容和伤到眼睛哪个更重一点。
“你不也受伤了吗。”应蔚闻说。
“不一样。”贺宇航低声喃喃,他知道应蔚闻或许是想安慰他,可他很清楚,“那怎么能一样。”
他腿上的伤应该是跟他交手那人划的,趁他不注意,所以更加没法比了,金柏帆甚至没伤到他。
“那你又怎么知道一定是你。”应蔚闻拧上酒精瓶盖,回头看他,“不都说没看见了吗。”
“可那地方只有我在,季廷也受伤了,他替我挡了一刀。”贺宇航越说越笃定,尽管金柏帆手捂眼睛的画面在他脑子里已经没那么清晰了。
应蔚闻再次起身,去门口把卷帘门放下了,“先把裤子换了吧,这种事光靠想也想不出结果。”
确实想不出结果,而且越挣扎就越是会加深印象,贺宇航的脑子已经彻底不转了,听到什么是什么,应蔚闻让他换裤子,他真就在陌生人跟前把自己脱得赤条条的。
“你腿还挺长。”应蔚闻说。
贺宇航对此类赞美无动于衷,并且实事求是道:“身高在那呢。”
他拿过裤子穿上了,嘴里还不忘说一声谢谢,“回头洗干净还你。”
“不急。”
贺宇航穿完又坐下了,坐了不到两秒又站起来,他袜子已经脱了,脚踩在湿鞋里实在难受,尤其这种潮湿的泥泞感还是他自己的血堆砌起来的。
自从门关了,喧嚣被隔绝在外,窄小而隐蔽的空间减轻了贺宇航的焦虑感,他问应蔚闻有地方可以让他洗下脚吗?
应蔚闻指了指里面,“那儿有个拖把池。”
贺宇航顺着他指的方向,经过一排货架来到后厨,墙角有个低矮的水池,他把脚踩进去,尽量避开伤口,凉水冲在脚踝上,带下一片混着血和泥灰的浊水。
应蔚闻给他的这条接近九成新的裤子居然还是不错的牌子,也真是舍得,就他现在身上这副模样,穿上就是个顶级的脏字。
还说什么他腿长,这裤子不也挺长的吗,自己都穿这么长的,说别人……哎疼,贺宇航直到这会才真切实意地感受到疼来,浑身上下越是放松疼感就越明显。
他把脚冲干净了,指甲缝里的血抠了半天,光着脚出去的时候应蔚闻在打电话,看见他,给他踢了双拖鞋。
“……好,我现在过来。”应蔚闻那边听着像有事。
贺宇航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你……”
“那儿走到底有个梯子,上面有床,你要实在不想回去,就在这将就一晚。”
“嗯?”
“我有事出去一趟,钥匙放桌上了,睡前记得从里面反锁。”
“……”贺宇航没想到这么快就叫他看出来自己不想回去了。
也是,在人店里又吃又穿,还洗这洗那,一看就不着急走。
与其说是没想到,不如说是应蔚闻的敏锐和善解人意有些超出了他的意外。
“可以吗。”贺宇航反倒开始紧张了,“会不会太麻烦,万一我把你店里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