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起身后深深看了一眼张岩,而后头也不回地出了大帐。一出大帐,他便令人放下了大帐外挂着的帘子。秦甲瞅了瞅紧闭的大帐,又试图扒在帘子缝中窥探,可是里面的声音太小了,他除了看到张先生跪着之外,什么都听不见。
鼓足勇气的秦甲悄咪咪凑到了温€€身边,有些不好意思地问道:“王妃,您知道张先生出什么事了吗?怎么还跪下了?”
温€€抬头看了看人高马大的秦甲,这个在战场上杀敌无数的将军正满眼关切,生怕他家王爷和先生闹了不愉快。一时间温€€心情复杂,不知道该如何告诉秦甲,曾经的刎颈之交因为利益最终分崩离析。
这时就听营账中传来刀剑出鞘声,短促的一声呼喝后,温€€听见了血液喷溅在大帐布料上发出的沉闷声响,也听见了尸体应声倒地的声音。
“秦甲。”秦阙冷静的声音从大帐中传来,“找个匣子来,本王要去送个礼。”
温€€感受着帘子被掀起时带起的风,嗅着风中缠绕的血腥味,听着秦甲惊痛的呜咽声,抬头看了看乌沉沉的天空。
从今日起,袖青和红玉喜欢的安逸日子怕是要暂时结束了。
等温€€再走进帐篷时,张岩的尸身已经被拖下去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帐篷顶上的一道血痕清晰可见。秦甲将军红着眼睛站在秦阙下方,秦阙则盯着装了张岩头颅的匣子面无表情:“别哭了,你这样如何随我去送礼?下去收拾收拾,稍后还有重要的事情。”
话音落下后,秦阙看向了温€€:“皇姊提拔了他,他却不知感恩反咬一口坏了皇姊计划。我要去皇姊的营账中,你要同行否?”
温€€微笑道:“自然要和王爷同去。”
*
长公主秦福贞抱着不足月的小皇侄在营账中来回踱步,随着她温柔的哄声,怀中的小婴儿张开嘴巴打了个小小的哈欠。看到这一幕,旁边伺候的女官压低声音笑道:“这孩子和殿下投缘,到了您怀里就不哭闹了呢。”“是啊,要不是有咱殿下在,皇子妃也不知该如何是好。”
“哈哈哈哈€€€€”放肆的笑声穿过营账,一听就是大皇子秦睿的笑声。
听到这声音,随行的女官们面色沉了下来:“大殿下太过了……”若不是大殿下拈花惹草无度,怎会惹得大皇子妃早产?
秦福贞轻轻拍着侄儿的襁褓,软声道:“随他去吧,这些年他的心终究野了。”
这时就见伺候在大帐外的侍女掀开帘子进了门:“殿下,端王和侧妃来拜见您。”
秦福贞将手中的小婴儿交给了伺候在身侧的乳母,待乳母抱着孩子退下后,她缓缓坐下轻叹一声:“还是来了。”而后缓声对侍女道:“让他们进来。”
长公主的大帐比端王府的大帐大了数倍,大帐内灯火通明,奢华犹如行宫。温€€抬头看去,就见秦福贞端坐在上首,柔和的眼神中透露出了几丝遗憾:“行远,琼琅,你们来啦?”
秦阙什么都没说,他快步上前将手中的木匣子端正放在了秦福贞的案桌上。木匣子做工并不好,匣子下的缝隙中正在缓缓地渗出血水,秦阙也没想隐瞒什么:“此人不忠不义背叛皇姊,行远替您除了他。”
秦福贞扫了一眼匣子,唇角的笑容未变:“我们行远终究是长大了,阿姊本以为你会舍不得下手。”
秦阙抿了抿唇,眼神复杂地看向了秦福贞:“这些年多谢阿姊了,若是没有阿姊,行远还在冷宫中与野狗抢食。但是阿姊,行远愚钝,没办法如阿姊期待的那样向前行。阿姊,我不怪您,也请您别怪我。”
秦福贞眼中浸出了几丝泪光:“他们都说你愚钝莽撞,可我知道,我家行远并不蠢笨,你只是懒得去争抢也不屑于去争抢。也罢,既然你已经做出了选择,阿姊便尊重你的意愿,只是前路难行,从此之后,山高水远行远得多保重。”
秦阙郑重点头:“行远明白。”
牙帐后面传来了婴儿啼哭声,秦阙侧头听了一阵后心中明了:秦福贞已经放弃了大皇子转而扶持起了小皇侄了。思考片刻后,秦阙认真道:“作为弟弟,行远没什么能为阿姊做的了,只能用最蠢笨的办法为阿姊扫除障碍。”
秦福贞起了身,深深看着秦阙,眼神中有遗憾也有一丝释然:“那就……多谢行远了。”
第14章
长公主的营账旁便是大皇子秦睿的营账,刚入夜,秦睿便让侍从在空地上点燃了篝火。当秦阙和温€€来到秦睿营账附近时,便看到秦睿在篝火外摆了酒席正拥着美人谈笑,和大皇子交好的世家子弟们喝得东倒西丑态百露。
可能知晓秦阙和大殿下不对付,因此当秦阙和温€€想要入秦睿的地盘时,那些守卫在旁的侍卫们查得特别严。眼看侍卫要缴了秦甲的佩刀,秦甲眼睛一瞪怒斥道:“你这奴才好没规矩!我们王爷难得兴起想与大殿下同乐,你竟然要坏了他的兴致!”
秦甲的声音很大,炸雷一般,压得丝竹管弦声都失去了颜色。这动静也引来了秦睿的关注,见醉醺醺的秦睿看向了自己的方向,温€€上前一步,朗声道:“殿下上次同我说的话可还做数?”
隔着朦胧的火光看美人,越看越赏心悦目,秦睿晕乎乎的大脑在看见温€€的笑脸时终于有了片刻清明:“上次说的话?”
上次?上次说什么来着?
啊,想起来了,他让温€€跟着他,以后吃香的喝辣的!
秦睿拍案而起兴奋不已:“作数作数!快,让端王妃进来!”聪明人就是好说话,跟着秦阙那等莽夫有什么好的,自然要跟着风流倜傥的自己才能有个好前程啊!
温€€笑了笑,顺势握住了秦阙的手:“走,我们一同去参加大殿下的宴席。”
看见秦阙黑着的脸,秦睿脸上的笑容一滞,心不甘情不愿地说道:“拦什么啊,进来,都进来!来,美酒斟上,接着奏乐接着舞!”
值守的侍卫们瞅着秦甲等人身上配着的刀剑,心中虽然有些疑虑,却还是老实地放行了。有几个机敏的侍卫盯着秦甲等人看了一阵,直到看到这几人入座之后拿起酒壶和身边之人推杯换盏,才放下了心。
也是,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端王就带着这十几个人,难道还能造反不成?
秦睿感觉自己的心上像是有一只小爪子在挠啊挠,明明温€€离他那么近,他一伸手就能摸到温€€光洁的面容,可是他偏偏坐着一个冷面的秦阙。真是……不好下手啊。
多喝了几杯酒水后,温€€脸颊微红,眼中也荡起了水光,“殿下,我许是喝多了,不知在何处更衣?”
秦睿的口水都快掉下来了,他伸出胖乎乎的手指指向了身后的营账:“在里面,往里走就是。”温€€身形不稳地起身,踉跄着向秦睿的方向倾斜了一下。
秦睿只觉得一股幽香扑鼻而来,端王侧妃的软发从他面颊上轻轻扫过,不等他细细品味,那酥痒便消散了。不舍地转头看去时,正巧见到温€€回眸。火光下的美人媚眼如丝,脚步虚浮,每向前一步都像是受不住力似的。
瞬间秦睿心头的那阵火便汹涌地燃起,烧得他当场坐不住了。这招式他太熟了,这不就是欲拒还迎吗?秦睿将杯中的酒水一饮而尽,然后看着温€€离去的方向舔了舔嘴角。
于是篝火旁伺候的宫女和太监们便清楚地看到,当端王侧妃踉跄着走入大帐后,大皇子也放下了酒盏跟着离席了。当然,大皇子去的是隔壁的帐篷,看起来和端王侧妃并不同路。
就在大皇子起身后没多久,端王爷竟然也起了身,走向了温€€所在的帐篷。
原本伺候在大帐旁边的太监们瞬间变了脸色,伸手想要拦秦阙:“王爷,请您稍后再进去。”秦阙可不能进去啊!这一进得出事。
哪知秦阙只是轻飘飘看了两人一眼,这两人便被一股巨力给控制住了,秦甲像是提着小鸡一眼摁住了这两人。与此同时,大皇子营账附近的火把悄无声息灭了,秦阙带来的部曲像是隐入了黑暗的猎豹,敏捷地控制了帐篷的出入口。
秦阙闪入营账中,眼神锐利地向着营账后方走去。
当秦睿穿过暗门来到营账中时,他感觉自己全身每一根汗毛都因为兴奋而竖起。营账后方更衣之处烛影摇曳,温€€健美修长的身影若隐若现:“美人儿,琼琅~我来了,久等了~”
太兴奋了,只要一想到自己在秦阙的眼皮子底下玩弄他的侧妃,秦睿心头的满足感和成就感根本无法言喻。
掀开帘子,秦睿急吼吼上前一把搂住了背对着他的美人儿。他吸着美人发上的香味,双手在美人胸口摸索了两下,“没看出来,琼琅你胸肌很雄伟。没事,本殿下就爱这一口,一会儿爽死你。”更没想到美人身材比他想象的魁梧好多,他一手竟然抱不下。
话音未落,前方的“美人”幽幽转过头。
秦睿的视线中出现了秦阙幽深的双眸:“你要爽死谁?”
秦睿瞳孔一缩,呼救声还没喊出口,他的嘴巴就被一块哄臭的布料塞住了。接下来秦阙的拳头像雨点一样落在了他身上,秦睿从出生开始什么时候受过这种罪?走上几步都要喘的他哪里是身经百战的秦阙的对手?
只是几个照面,秦睿便被打得鼻青脸肿,他躺倒在地,肿胀的双眼泪水涟涟,口鼻处出了血,就连哼哼声都发不出来了。剧痛之下,他揉皱的衣摆处渗出了昏黄的尿。
秦阙随手拎起一边的烛台,将烛台上的蜡烛撸去后,铁制的烛台杆重重落在了秦睿的腿弯处。“咔咔”两声后,秦睿的腿弯以不可思议的弧度扭曲了起来,一双腿从此断了。
秦睿双眼一翻,就这么昏死了过去。秦阙随手把烛台丢到地上,对着不成人形的秦睿唾了一口:“废物东西,不经打。”
若是秦睿此时还清醒着,他会发现他心心念念的美人正站在更衣处的一角,眼神冰冷地看着倒在地上的他。温€€嫌弃地挪开视线,认同地点点头:“是啊,真不经打。”
秦阙双手抱胸,有些气闷:“这就是你说的好计策?美人计?亏你想的出来,若是我没反应过来,你岂不是要遭殃?”
温€€微微一笑:“王爷放心,我并手无缚鸡之人。我只是想看看,大皇子没了身体又出了□□的丑闻,圣上会如何处置。”
秦睿冷笑一声:“他能如何处置?自然是想办法压下。”
温€€的目光在秦睿身上转了几圈,然后上前捡起了被丢弃在地上的烛台,对着秦睿双腿中间的位置狠狠砸下。确认砸中了目标,温€€才丢下烛台:“你说圣上会将这事压下?”
在秦阙的注视下,温€€掀开帘子向着帐篷外走去:“若是他压不下呢?”话音落下后,温€€的声音响起:“快来人啊!大殿下要强€€€€王爷啊!!!”
紧接着秦甲他们炸雷一样的声音猛地划破夜空:“来人啊€€€€大殿下要把我家王爷给强€€€€了!!!”
秦阙:……
秦甲他们什么时候这么听温€€话了?
春猎第一日的晚上,营地出了一件大事。大殿下醉酒后色欲攻心,竟然想强了端王爷。端王爷为了保护自己,只能出手抵抗。众所周知,端王是从战场上下来的人,他一抵抗,大殿下就断了三条腿。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参加春猎的王公贵族都听说了,自然也就惊动了景瑞帝。没过多久,温€€和秦阙就被叫到了景瑞帝的营账中。
这也是温€€第一次看到大景的最高统治者,他一句话就定了自己的前程。如今这位说一不二的君王正在大发雷霆,他的怒火不止是对着秦阙,也对着长公主和二皇子:“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你们不说帮着遮掩,竟然还任由事态扩大!现在整个朝廷都知道了皇室丑闻!”
秦€€整个人都麻了,他做梦都没想到,秦阙得知真相之后竟敢废了秦睿。他只是想要秦阙帮自己争权,没想着秦阙拖自己下水啊!
比起嗫喏的秦€€,长公主的反应就无奈多了:“是儿臣应对不妥,事发突然,儿臣竟不知睿儿竟胡涂至此。”
景瑞帝冷笑一声:“胡涂?秦睿可不胡涂,他究竟肖想谁,朕很清楚!今日之事究竟如何,朕也并非一无所知!”
“秦阙,那是你兄长,你就算要报复,小惩大诫也就罢了,怎能下此狠手?!”
秦阙只觉得讽刺,他嗤笑一声:“出了这么大的事,父皇关心皇家颜面,关心秦睿身体,唯独没关心过,这事为什么会发生。”
“您刚刚说,您对今日之事也有所了解?儿臣觉得,若是您真的清楚,就该明白,今日这一切,是秦睿应得的。”
第15章
景瑞帝怒极反笑:“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秦睿应得的?他是你的兄长!即便他做了再多的坏事,他没有废了你的双腿,让你不能人道!你还能全须全尾跪在这里听我训话,就证明他至少顾及了手足情谊?”
“可你呢?一下手就是杀招!你下手的时候究竟有没有想过,他是你的手足,你们身上流淌着同样的血!”
秦阙定定地看着暴怒的景瑞帝,突然不屑地笑了一声:“父皇,您觉得我之所以还能全须全尾跪着,是因为秦睿顾念手足之情?父皇啊,儿臣知晓您偏袒秦睿,可没想到您竟然偏袒他到了如此程度。”
“同为皇子,秦睿暗算我的时候,父皇高高举起轻轻落下;而我只是试图自保,父皇便认为我心狠手辣。儿臣想让父皇给儿臣一个明示,以后儿子遇到危险时,是不是不能反抗?”
景瑞帝眼珠瞪大,指着秦睿哆嗦了半天:“你,你胡搅蛮缠,竟敢顶撞朕!你,你……”
秦阙面无表情:“儿臣说的句句属实,父皇若是觉得说实话就是顶撞父皇,那儿臣也没有办法。儿臣这些年身在行伍,只知晓若是别人给不了自己说法,那便自己给自己一个公道。”
景瑞帝身形踉跄了几下,随行的宫人立刻上前搀扶起了他:“圣上息怒,息怒啊!”景瑞帝被扶着坐下后过了一阵才缓过来,他随手捞起案桌上的一个对象砸向了秦阙:“孽障!”
景瑞帝眼神不行,丢出去的东西没砸中秦阙,却落到了温€€的面前。秦阙眼神未变,他静静看着景瑞帝,眼底满是嘲讽,他就知道向景瑞帝要说法是个笑话。
景瑞帝见秦阙油盐不进的模样,气得脑瓜子嗡嗡的,他指着营账的大门咬牙切齿:“给我滚回端王府,无召不得外出!”
吼完这话后,景瑞帝抚着胸口像是喘不过气来似的,长公主连忙上前挡住了景瑞帝的视线:“太医,快宣太医!”背在身后的手却对着秦阙二人摆了摆,示意他们快点走。
混乱中,秦阙拉着温€€钻出了营账,就在二人准备离开时,身后传来了秦€€的声音:“等一下。”
两人站定身形,转身看去时,就见秦€€眼神复杂,不赞同道:“你二人也太莽撞了,怎不和我商量一番就行动了?行远你也是,我能理解你咽不下这口气,但是你这么一来,就没办法下台了。”
“琼琅你也是,怎跟着行远乱来?大皇子的党羽遍布朝野,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你们是解了气可也结了仇,日后怕是不好过。父皇现在正在气头上,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你们先回王府呆着,等他消气之后,我会从中斡旋,让你早些回归朝堂。”
秦€€有些庆幸有些懊恼,庆幸的是让自己恶心的竞争对手少了一个,懊恼的是秦阙给自己捅了个大篓子,等父皇回过神后,一定会追查到他身上。
温€€笑了笑:“有劳殿下。”
*
当端王府的部曲们收拾好东西离开猎场时,天光已经大亮了。一夜未眠,温€€的精神倒是还好,就是他的大腿没办法再承受一个小时的骑行,于是他只能乖乖坐上了马车。
听着马蹄声和车轮滚动的声音,温€€的手指在窗框上轻轻敲着。晨光微熹,远山在朝阳下连绵起伏,白色的烟雾缠绕在青山绿水间,放眼一看都是让人沉醉的美景,可这些美景却没进入他的眼底。
正想着马车停了下来,温€€这才发现,他们一行已经偏离了官道,来到了一个山坳中。紧接着马车外传来了部曲的声音:“王妃,我们要在这里修整片刻,王爷说了,您可以下来走一走。”
等温€€下车之后,他才发现,他乘坐的马车后方还跟了几辆马车,几个部曲正从最后一辆马车上往下搬东西。那东西约莫五尺长,外面裹着一层灰色的布料。
只一眼,温€€便认出了这是被砍了头的张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