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的现在好像在赶路,因为年后就要去长安参加考核,所以就回家祭扫了一下,下午就又回吴郡了。对吧阿兄?阿兄给我做了饼,让我带回吴郡,结果我忘记拿了,你追到了码头。”
长福笑着点点头:“是啊,你心里惦记着考试的事情,那段时间总是丢三落四。”
听着两兄弟说笑,秦阙总觉得长福说的那个丢三落四的人不是他认识的温€€。温€€还能丢三落四?在秦阙看来,温€€是世上做事最稳妥的人了。
说起跨年这个话题,温€€倒是有些羡慕秦阙了:“行远呢?皇宫里过年一定很热闹吧?”
秦阙闻言充楞了片刻,然后缓缓点了点头:“是很热闹,腊月头上就已经开始张灯结彩,到了除夕新年,各宫歌舞升平宴会不断。只不过那些与我无关……”
在没过继给瑛贵人之前,秦阙身为皇子却连参加宫宴的机会都没有,过继给了瑛贵人之后,瑛贵人倒是带着他参加过几次宫宴,可是每一次都会明里暗里被秦€€秦睿挤兑。等后来到了凉州卫,新年是什么?无非是吃饭的时候多一碗肉汤。直到他从凉州卫回来进入了京畿大营,新年才开始变得热闹。
“去年的今日,现在的我应该在准备入宫参加宫宴。宫宴完了后就去京畿大营值守了,新年时节城防忙不过来,我们就会被临时抽调去维护城里秩序。”
站在高高的城墙上,看着远处的灯火璀璨,感受冷风拂面,倒也别有一番情趣。
不过今年不一样了,秦阙眼神期待地看向了温€€:“忙碌了大半年,今夜总能清闲一番了。王妃,我可以邀请你去城郊泡温泉吗?秦甲他们去了都说好。”
“我定了位置,阿兄和吴伯他们也一起去泡泡温泉松松筋骨?”
这已经是秦阙第二次对温€€提起城郊温泉了,君子有成人之美,温€€当然不会扫了秦阙的兴致:“行啊,我还从没在外头过除夕,今天跟着王爷开开眼界。”
话音落下,就见秦阙嘿嘿笑着凑到他耳边,温热的呼吸撞在温€€的耳廓上,秦阙满含期待的声音传来:“把好东西带上~”
温€€一愣,一张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了。
秦阙说的好东西,不是别的,正是在长安时,红玉送给他的一盒子不可描述的东西。当时搬家时,韩恬以为是什么好东西就顺手带上了。结果前几天秦阙无聊时在他屋里东翻西翻给翻出来了。
那天晚上开始,秦阙仿佛找到了新玩具的孩童,缠着温€€将盒子中的东西一个一个地试用过去……
温€€忍不住飞了秦阙一眼:“你就不能回去再说?”
秦阙伸手搂住温€€,随口在温€€的腮帮子上嘬了一口:“就这么愉快地说定了,我先去大营安排一下,晚点回来接你。”
说罢秦阙哼着小调大摇大摆地走出了院子,长福盯着秦阙的背影忍不住唏嘘道:“阿€€哪,看来王爷真的很喜欢泡温泉,以后有空的时候你多陪他泡泡。”
温€€老脸通红,不知该怎么对自家阿兄解释。
不过新年就是用来放松的时候,偶尔放纵一下又何尝不可呢?
除夕这一日,秦阙一行美滋滋去泡温泉了。而千里之外的长安皇宫中,宫人们正在紧张地筹备晚宴。临近新年,长安的雪下得格外大,未央宫外白了一片,宫人们排着蚁队进进出出。
天色未暗,朱红色的宫灯便已经亮起来了,赴宴的皇子王孙和后宫妃嫔们陆续赶到。
秦€€来得格外早,即将过去的一年对他而言是丰收的一年,就在今年,他被册封成了太子。太子,就是储君,大景的下一任天子。
多年夙愿终于成真,秦€€春风得意迈着四方步大摇大摆地从东方走了过来。刚走到未央宫前时,秦€€的脚步一顿,上扬的唇角僵住了。
太子视线尽头,长公主秦福贞正怀抱着一个白胖的奶娃娃款款走来,那孩子唇红齿白,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正好奇地探看着周围。
若是曾经的秦€€,见到长公主时必定会站定后客气地行个礼,唤一声皇姊。但是如今的他只会站直身体挺直脊背,等着秦福贞先行礼。秦福贞小心翼翼地抱着孩子走到了秦€€身前福了福身:“见过太子殿下。”
秦€€伸手虚扶一下:“皇姊不必多礼。这孩子便是肃王兄唯一的血脉了吗?”
秦福贞垂下眼帘,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是啊,说起来王弟年幼时也曾和我们一道在宫中奔跑,如今他人走了,只留下了这年幼的孩子。”
秦€€淡淡扫了一眼那黄毛稚童,只见年幼的孩子正在吃手指。太子殿下的笑容不达眼底:“皇姊素来得孩子喜欢,这孩子跟着你也是他的造化。听说皇姊已经将这孩子收为嗣子了?还未恭喜皇姊做娘亲。”
秦福贞笑容未变,轻轻掂了掂孩子身体:“是啊,父皇体恤我孤身一人,赐予麟儿让我全了做母亲的心愿。”
一句“麟儿”让秦€€脸上的笑容险些绷不住了,数月前长安传出了一条传言,说远在豫章王秦肃给他一岁的儿子算了个命,算命的术士说此子命格贵不可言,长大之后会成为九五之尊。这孩子若是生于皇室倒是能顺利长大,可惜生在了郡王府,只怕会父子相克。
没多久,豫章王秦素和他的王妃出游时遇到山上滚石,一家人只活了一个孩子。这也就验证了术士所言的正确性:这个活下来的孩子将来会成为九五之尊。
如今这个命格贵不可言的孩子成了秦福贞的儿子……圣上的心思,着实难猜。
秦€€眯了眯眼睛,笑道:“养育孩童不容易,皇姊可要多加小心,可别像先前的小皇侄一般……”
秦福贞眉眼弯弯搂紧了孩子柔声道:“多谢太子殿下提醒,我必定会好好抚养这孩子,让他长命百岁。”
说话间,两人听见了轮椅滚动的声音,不用回头便知晓是安平王秦睿来了。
短短数月,秦睿瘦了一大圈,深陷于轮椅中的他看起来阴鸷又疯狂,盯着人看时像是毒蛇一般。他刚出现,秦福贞怀中的孩子便放声大哭了起来,秦福贞温声哄了几句:“殊儿莫怕,那是你大伯,乖,叫大伯……”
话音未落,秦睿便沙哑开口,皮笑肉不笑道:“当不得他一声大伯,我是谁啊,我是弃子,是罪臣,哈哈哈……”
秦€€神色从容道:“皇兄胡涂了,今日夜宴,百官和后宫中人都在场,皇兄可不能胡言乱语。”
秦睿冷笑一声:“胡涂?我先前确实胡涂,胡涂了大半生,可现在我非常清醒。今天这夜宴哪,我是进不去了,父皇方才唤我去了御书房,废我郡王之位囚我于皇子府。我想问二位,有必要这么赶尽杀绝吗?!”
秦福贞将哭喊不停的孩子交给宫人后,整理了一下衣衫,“夜宴快要开始了。”
秦睿呼吸急促地看着秦福贞,两只眼睛红得像要哭似的,可是下一刻他却放声大笑起来。凄苦的笑声回荡在未央宫前,直到秦睿呛咳了两声后才停下来。
“是,我承认,我他娘的看秦阙不顺眼,他害得我成了废人,我咽不下这口气想要报复。可是从始至终,我报复的对象只有秦阙一人,只有他一人!我从未对旁人出手,更没有傻到去刺杀一个小小的州牧。我想问一下你们,到底是谁这么恨我这个手足?!恨到将我的死士名单摊在了父皇案桌上?!”
刺杀秦阙或许不算什么,可是私下培养死士,并且死士的足迹已经深入后宫,这就触犯了景瑞帝的逆鳞。
看到名单的那一刻,秦睿明白,他被人坑了,他走不出长安了。
秦睿死死盯着秦福贞和秦€€的脸,想要从他们微末的表情上察觉出丝丝踪迹来。然而他失望了,这二人神色如常。
“是你吗秦福贞?!看到我废了,先是要养我的儿子,我儿死了,你又重新找个傀儡养。你觉得我不听话,不能为你所用了是吗?!”
秦福贞眉头皱起,不悦地看着秦睿:“皇弟慎言。”
“那是你吗秦€€?!在我废了之后吞我势力毁我根基,我堂堂皇子,连个亲王的封号都没有,甚至不如秦阙那贱货!秦€€,你敢不敢说一声,这件事与你无关?!”
秦€€轻叹一声,无奈道:“皇兄,这等毫无证据之事,怎能随意攀诬?”
“攀诬?”秦睿此时只想笑,“放眼整个朝堂,能摸清我死士人数动向的人,只有你们二人。今天之后,我们应该不会再见了。念在我身上有一半的血脉和你们相连的份上,让我做个清醒的鬼成吗?”
“到底是谁,这么见不得我?”
“到底是谁?!非要对我一个废人赶尽杀绝?!”
不会有人回答秦睿的问题了,得到消息的禁军已经赶来控制住了秦睿的轮椅。饶是秦睿撕心裂肺百爪挠心,也问不出他想要的答案了。
轮椅在雪地上留下了两道深深的车轮印,秦睿疯狂的咆哮声回荡在未央宫前:“你们落井下石!你们不得好死!你们以为你们赢了?!错了!这宫墙中没有赢家!没有!!”
凝视着车轮印,秦€€不着痕迹地叹了一口气:“太难看了,夜宴之上胡言乱语,幸好父皇没听见这番胡话,否则又要气坏了身体。”
秦福贞垂着眼帘,唇角笑意未变:“是啊。皇弟自从双腿坏了之后脾气越发古怪,如今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了。”
转过身后,秦福贞轻叹一声:“幽禁于大皇子府也是好事,至少他没有机会再犯错了。”
为了今天的夜宴,秦幼仪准备了一个月,她要给父皇献上最美的歌喉。当小公主穿着最华丽的衣裙牵着母妃瑛贵人的手走向未央宫时,他们一行正好和被禁军控制的秦睿迎面撞上。秦幼仪下意识唤道:“啊,大皇兄。”
瑛贵人一把抓住了秦幼仪的肩膀,板着脸微微摇了摇头。秦幼仪怯生生地眨了眨眼,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但是秦幼仪的呼唤声已经引起了秦睿的注意,秦睿上下打量着秦幼仪,像是第一次发现自己有这么一个小皇妹似的。
就在两方人马擦身而过时,秦睿突然嘶哑地笑了一声:“宫墙之中没有赢家,没有!瑛贵人,保护好你的女儿吧,这宫里吃人不吐骨头!”
直到秦睿一行小时,秦幼仪才重重舒了一口气,“母妃,大皇兄怎么了?”
瑛贵人伸手轻轻抚摸着女儿的脑袋,温声道:“不该管的事情不要管,幼仪你要记住,想要在宫里活下来要么就拼了命去争抢,要么就当自己耳聋眼瞎什么都不管。”
秦幼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姑娘走了几步之后抬头看向自己的母妃:“母妃,我明白了,大皇兄斗输了,输了的人就不能参加宫宴了。”
瑛贵人为女儿的早慧而难过,她垂下眼帘眼神哀伤道:“是啊,输了就不能参加宫宴了。”
秦幼仪抿了抿唇,难过道:“五皇兄也斗输了,所以他也不能参加宫宴了……母妃,我想念五皇兄和皇嫂了。”
瑛贵人不知该如何回答女儿,只能长叹一声:“母妃也想念他们了。”
宫宴接近尾声时,宫人来报,大皇子秦睿落水身亡。
大景和瑞二十年腊月三十日,安平王秦睿不幸落水身亡,帝悲痛,以亲王之礼葬之。
第66章
秦睿身死的消息并没激起多大的浪花,曾经在长安呼风唤雨的大皇子,死的时候连真心为他哭丧的人都没几个。虽说景瑞帝下旨以亲王之礼安葬他,可是大过年的,礼部官员有好些都在休假中没回来,葬礼的细节敷衍了不少。吊唁的宾客即便有人察觉到了葬礼的草率和敷衍,也不会有人多说一句。
一个失势又逝世的皇子,不会有人再为他发声。等元宵过后,棺椁下葬,此事就算过去了。
消息传到端王府时,秦阙面色复杂充楞很久,最后吐出一口浊气愤愤说了一句:“狗东西,算他运气好。”
温€€知晓秦阙有多憋屈,秦睿这厮小时候仗着受宠没少欺负秦阙,后来因为自己的原因,这两兄弟彻底撕破了脸。秦睿往幽州派了死士,没少给秦阙添堵。同样,秦阙也准备好了连环大招,就等着秦睿到安平国后一一体会。
没想到招式还没施展开来,秦睿就先挂了。这种一拳打到棉花上的感觉让人挺不舒服的。
于是温琼琅那天晚上狠狠安慰了秦阙,隔天端王爷神清气爽精神百倍,留下温€€腰酸腿痛老老实实躺床上了。
正月,幽州官场传出了两个消息,第一个消息是:原幽州州牧韩靖伤病未愈,恐耽搁政事,因而上折子辞官了。当然,朝廷体谅韩靖劳苦功高,并没有许他告老还乡,而是调他去了长安做了个闲散官员。
第二个消息是:原吴郡郡守章淮,接任幽州州牧一职。
幽州官员原本以为州牧一职会落到范琉或者范璃身上,没想到横空杀出了一个章淮。章淮是谁啊?吴郡有名的大儒,好好的吴郡不呆,跑幽州来做州牧?虽说升官了,可是幽州州牧未必比吴郡郡守有前途。
有消息灵通的人打听到,从去年腊月开始,章淮不知得罪了什么人。一连七天,天天都有人弹劾他。加上章淮是端王妃的恩师,圣上明升暗降,直接将他发配到幽州来了。
幽州的官员们暗自松了一口气,好啊,章淮做州牧要比范琉范璃做州牧强。毕竟强龙难压地头蛇,南方来的官员也要花时间来熟悉北方的官场不是?
圣上圣明啊!
官员们是什么反应,温€€并不在意。从得知恩师正月二十五就要到幽州之后,他每天都在数着日子过。
盼着盼着,终于到了正月二十五这一天。
一大早,温€€就在泉州城外的码头守着了。虽说已经到了正月,冷风依然呼呼往他脸上招呼着。温€€怀揣着暖手炉,目光殷切地看着海面。
看着温€€急切的模样,秦阙忍不住劝道:“琼琅,你去车上等着吧,等船到了,我再唤你出来。”
温€€抿唇笑着摇了摇头:“不用,我不冷。行远你看我这样还行吗?我发冠乱了没?”
秦阙伸手为温€€整理了一下发冠和衣襟,后退几步欣赏着温€€的盛世美颜:“不乱,我家琼琅是整个幽州最精致的儿郎。”
等候了大半个时辰后,海面上薄薄的雾气散开,一艘大船正缓缓靠岸。船头上一位头发花白身材圆润的青衫老者正眯着眼扫视着泊岸。
温€€一眼就看到了那位老者,一瞬间,他的眼眶就红了:“恩师!恩师我在这里!恩师!行远你看,那就是我恩师!”
顺着温€€的指引,秦阙一眼就看到了章淮。常听温€€说起他的恩师,在秦阙的印象中,章淮是一个温和睿智的老者,可是这一看,还真出乎了他的预料。
章淮身材高大,板着面孔的他有一种不怒自威的虎相,不知情的还以为这是个守城的将军,哪里像是个舞文弄墨的大儒?可是当他的目光落到温€€身上时,圆润的面庞上顿时绽放出了慈祥的笑意:“哎€€€€琼琅€€€€为师看到你咯~”
船还没停稳,温€€三两步蹿到了船上,挤开下船的众人跑到了章淮面前。
章淮上下打量着温€€,笑吟吟地说道:“嗯,气色不错,看来幽州的伙食很好。”
温€€嘴唇翕动,泪珠在眼眶中打转转,下一刻他一头扎进了章淮的怀里,撞得章淮踉跄了一下才站稳了脚跟。在众人惊讶的目光,温€€伸手抱着章淮双肩轻颤了起来,两行泪滚滚而下:“恩师……”
章淮对此早已见怪不怪,他轻拍着温€€的后背笑道:“方才我还和怀安说,看看你见我之后能忍多久不掉泪。我们家琼琅像个小姑娘似的,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娇气。”
温€€抽着鼻涕,瓮声道:“娇气就娇气呗,在师长面前哭鼻子又不丢人。”
章淮哈哈大笑起来:“对对,在师长面前哭鼻子不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