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迫造反了 第70章

潮水一样的咆哮声从膳食堂传出,众人压抑了多年的情绪在咆哮声中被点燃。直到将“造反”二字大声€€喊出来时,众人才意识到,他们等待这一天已经很久了。

*

部曲大营中热血的那一幕,温€€并没有看到。此刻他正斜斜地坐在窗前,握着竹笛断断续续吹着。吹笛子是一件需要气力的事,如今的他没有之前的中气,吹出来的曲子不成调。

偏偏有人就听懂了曲调:“这曲子好轻快,叫什么名字?”

笛音暂停,温€€笑道:“太久没吹奏这首曲子,有些忘了曲调。你若是喜欢,一会儿我将曲谱给你。”转头看去,就见袖青双手端着一个托盘缓步绕过了屏风。

袖青穿了一身水粉色的衣裙,她挽了鬓发,画了一个绝美的妆容。认识袖青这么多年,温€€还是第一次看到袖青打扮得如此艳丽娇俏。

“今日的打扮好看,你生得美,就该打扮得娇俏些。”温€€从不吝啬自己的夸奖,他真心地表达着自己的感受,“好看。”

袖青抿唇笑了笑,上前将托盘放在了温€€身前,“红玉熬的米粥,原本今日应该轮到她来看着你,可是果果受了凉有些发烧,她走不开。”

温€€垂下眼帘,惭愧道:“是我让阿嫂担忧了。”

听到这话,袖青呵呵笑了两声:“你又岂止是让红玉担忧,听闻你前日晚上动静很大啊。”

温€€叹了一声,以袖遮面恳求道:“求你了,给我留点面子。”

他自杀未遂,还害得秦阙伤了手,大晚上的把秦甲崔昊刑武一群武将吓得够呛,部曲大营鸡飞狗跳。

营房刀刃多,怕温€€想不开,秦阙连夜将温€€送回了王府。如今他的屋子里,墙壁和柱子上贴了棉花,屋中的利器都消失不见,就连案桌上的笔杆和砚台也没了。

这还不算,如今只要他动一动,至少有八个暗卫盯着……想要寻死真的很难。

袖青点到为止,她俏生生站在温€€面前,修长的手指揭开了托盘上的瓷瓮。一股香浓的米粥味迎面而来,米粥上还飘着碧青色的小咸菜,这香味同阿兄煮得一模一样!

见温€€盯着粥瓮出神,袖青拿起粥勺为温€€盛了一小碗粥:“这是红玉从长福那里学来的方子,听说往常你生病没胃口时,就喜欢这一口。红玉让我给你带几句话,她说,长福虽然走了,可是她的家没有散,你是她最重要的亲人之一。小豆小枣果果他们还小,他们需要你这个叔父。”

“红玉还说,长福走的时候脸上带笑,神态安详。他一定在高兴,觉得自己这个做兄长的终于能帮上弟弟的忙了,所以你不要觉得对不起阿兄对不起红玉,你好好活着,才是对他们最大的回报。”

温€€眼眶一红,袖青总能让他无话可说。

“你昏睡时,红玉和孩子们来看了你好多次,范家几位大儒还有卫老将军也来了……大家都不希望你出事。你还不知道吧?如今王府门外来了好多百姓,大家听说你生病了,都在为你祈福。”

温€€沉默地低下了头,袖青叹了一声,将粥碗塞到了温€€双手中:“看看是不是你喜欢的味道?”

米粥的味道一如既往的香浓,小咸菜脆嫩可口,也是记忆中的香味。温€€搅动着粥碗,声音干涩道:“好喝,和阿兄煮得一样好喝……”

袖青微微一笑,等温€€喝了一小碗粥水后,她拍拍手:“怕你无聊,奴给你唱个小曲儿解闷吧。”

随着话音落下,两个部曲抬着袖青的古琴快步进了房间。架好古琴后,袖青大大方方走到了古琴后方坐了下来,手指轻轻从琴弦上滑过。

琴音悠扬,袖青的嗓音更是清越。她一张口,温€€才发现她弹奏的曲子有些耳熟。再听袖青的歌声,更是一口标准的吴侬软语,听得人身体都酥了。

温€€眉头微微皱起,他好像……在哪里听过这首曲子,可是一时间想不起来了。

清越的嗓音回荡在在房间中,一曲终了,袖青微微侧目看向了温€€,用柔软的吴郡方言问道:“郎君可还记得这一曲?”

温€€想了想,抱歉地摇摇头:“总觉得耳熟,好像在哪里听过。袖青,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吴郡方言?说得挺好。”

袖青坦然地笑了,眼中浸出了几丝泪光:“奴从没学过吴郡方言,因为奴就是吴郡人。奴本名周云岫,家父曾是扬州府巡盐御史。家父渎职收受贿赂,天子震怒查抄了周府,周家十六岁以上男子斩首,女眷为奴为婢。”

“奴当年十三,被发卖至吴郡点翠楼,因奴有几分姿色,老鸨没有给奴挂牌,而是想要将奴培养成点翠楼的头牌。”

“奴……痛不欲生,想死死不了,想逃逃不掉,终日浑浑噩噩如行尸走肉。入点翠楼半年后,老鸨逼迫我登台献艺,奴忙中出错,被客人当众羞辱。是您,是第一次被同窗拉着来点翠楼的您,在奴一身狼狈时,给奴披上了您的外衣。”

袖青笑着落下泪来,她望着温€€,软声问道:“您还记得吗?”

温€€眼中的恍惚变成了惊讶,随即恍然大悟:“是你!竟然是你!”

在吴郡求学初有名头时,恩师曾经提醒温€€让他多结交权贵同窗,将来也好有个助力。他听话的去了,结果发现自己和那群人理念实在不合。后来他被那群人拉到了青楼中看了一场让他不愉快的表演。

高台上那名稚嫩的歌姬还是个幼女,因为弹错了几个音节,被人泼了酒扯了衣衫。小姑娘瑟缩成一团,躲在古琴后面跪着直发抖,看起来非常可怜。

当时的他心中气闷,又喝了几口酒水,一时气愤上头就为姑娘出了头,也因此和那群纨绔割袍断义再无往来。

万万没想到,当年那个哀哀哭泣的小姑娘竟然是袖青!这是何等的缘分,当年那个只会哭泣的小姑娘竟然成了他的家人,成了他们的左膀右臂。

“是奴!郎君品性高洁,救奴于水火,奴此生不忘。您曾经留给奴的那些话,奴一直记得。端王府初见您时,奴一眼就认出了您,可是您似乎不记得奴了。这也不奇怪,您帮助了太多人,不记得奴也是正常的。”

袖青抬手擦去面庞上的泪珠,她绕过古琴,掀起裙摆,恭恭敬敬跪在了地上以头抢地:“郎君曾经留给奴的话,奴想完完整整还给您。”

“郎君,死了固然能一了百了,可是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唯有活着才有希望。”

“奴不懂朝廷纷争阴谋阳谋,奴只知,当下的情况即便您死了,皇帝依然会针对王爷。失去您,亲者痛仇者快。所以琼琅,不要寻死好吗?”

“我们正在努力为你寻找名医,这世上总会有人能解你身上的毒。你若是一死了之,为你正在奔波的亲朋该多难过?为你而死的那些人岂不是白死了?”

“琼琅,奴知道活着很难,可是总要试一试不是?我们都没有放弃,所以求你也不要放弃好吗?哪怕到了最后一刻也别放弃好吗?”

“你身边还有王爷,还有亲人,还有朋友和无数牵挂你惦记你的人。琼琅,活下去好吗?”

“活下去,好吗?”

第105章

可能是袖青的话起了作用,也可能是濒死之人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求生欲,温€€不再抗拒大夫们的救治。

治疗并不轻松,尤其是在病灶不明的情况下,大夫们不敢下猛药,只能根据温€€的脉象开药针灸。更何况温€€中的毒太猛烈了,饶是大夫们用尽浑身解数,也只能看着王妃一天比一天虚弱。现在只能寄希望于外出寻找名医的部曲,希望他们能带回希望。

药喝多了胃酸胀口发苦,针扎多了身体麻……总之,挺不好受的。

昏沉中,温€€听见了熟悉的呼唤声:“阿€€,阿€€哪。”是阿兄的声音!带了吴郡口音,发音时€€和熏不分。

温€€一怔,随即一喜,连忙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不知何时,他身边起了一层浓密的雾气,温€€看不清脚下的路,只能扬声回应着:“我在,阿兄。我在这里,阿兄你在哪?我看不见你。”

“我看到你了,你就站在那里,别动。”长福的声音好像就在耳边,可是又像隔了很远有些飘忽的感觉,“你脚下有河,鞋子别沾水了。”

耳畔传来了潺潺水流声,温€€低头看去,只见脚下的雾气开始散开,脚尖前方不到一尺的地方便是潺潺流动的河水。正如阿兄说得那样,再往前走,就要掉到河里去了。

“阿兄,你在哪里?我来找你。”温€€环顾四周,除了白茫茫的雾气之外,阿兄的影子都看不到。

“我在这里,你看。”长福的声音再度传来,与此同时,雾气逐渐散去。清澈小河的另一边,阿兄和大黄正站在河坎另一边。

阿兄身穿红色的袄子,神情温和眉眼带笑。大黄脖颈上系着红绳,大黄狗哈着气,对着温€€拼命摇尾巴。温€€从没见过这样的长福和大黄,这一人一狗身上像是笼罩了一层柔和的光,看起来气色和精神好极了。

温€€抬手挥了挥,笑道:“阿兄,大黄,你们等等我,我这就过来。”说着他的目光顺着小河看去,想要找到渡河的小桥。可是目光所及之处只有弥漫着白色水汽的河水,没有船也没有桥。

看来只能涉水过去了。

好在眼前的小河看着不宽,水流也很清澈。就在温€€准备下水时,长福阻止道:“别浪费力气,也别沾水,你过不来。阿兄就是想你了,来看看你,和你说几句话。我和大黄还要赶路,说完话我们就走了。”

温€€心里着急,脚步向着河的方向挪了几寸:“阿兄……”

这时候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原本清澈的流速缓慢的河水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向着温€€双足的方向缠绕了过来。就在水滴快要缠到温€€足尖时,对岸的长福猛地一吼:“滚!别动我弟弟!阿€€后退!”

大黄也跟着吼了起来,脖颈上的毛都炸开了。

人声和狗叫声回荡在小河之上,温€€下意识后退一步。原本已经卷上岸的河水又悄无声息地退了下去,看起来和先前没有任何变化。

诡异的一幕让温€€的意识逐渐回笼,他难以置信地看着对岸的长福和大黄,“阿兄,大黄……这是……”

“阿€€不怕,有阿兄和大黄在,这些脏东西不会伤到你。你再后退一些,哎,再退一些就更安全了。”

温€€呆愣愣地看着这一幕,也不知为何,突然就想起阿兄和大黄已经走了的事。恍惚一阵后,温€€再看河对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阿兄,我是在做梦对不对?”温€€袖中的手攒紧,他心中酸涩,想哭却哭不出来。

可长福却急急地说道:“阿€€哪,不哭。你多掉一滴泪,阿兄和大黄走得就不舒坦。快别哭了,看到你好好的,阿兄高兴。好不容易见一面,你该多笑笑。”

温€€哪里笑得出来,他委屈难受:“阿兄,你走了之后还是第一次入我梦,我以为你怨我,不肯来见我……”

长福手忙脚乱地解释:“这是说什么话呀,阿兄怎么会怨你!阿兄能帮你一次,为我阿€€挡一灾,心里别提多高兴了。阿兄不是不想来看你,而是你是有大功德的人,小鬼不能靠近你。”

长福咧着嘴笑容宽慰地叹了一口气,“阿€€是做大事的人,老天爷保佑你逢凶化吉。眼前的困难是暂时的,你好好喝药,好好治病,好好吃饭,好好睡觉,身体就会好起来。阿€€福大命大,一定能远离灾祸。”

“阿兄能在走之前见你一面,心满意足啦。”

温€€死死咬着嘴唇,痴痴看着长福的脸。可是无论他怎么努力,长福的面容还是开始模糊了,白色的雾气又开始浓厚了。

渐渐的,就连长福的声音也开始飘忽了起来:“阿兄走了之后,你要好好照顾自己。阿兄我啊,这辈子运气真好,能有你这样的兄弟。看到你好好的,阿兄也就放心啦。”

眼见河对岸只能看见模糊的形状,温€€心中焦急,却只能徒劳地唤道:“阿兄,你和大黄要去哪里啊?阿兄你再同我多说几句话啊!阿兄,我还能见你们吗?”

长福独有的憨厚笑声混着大黄两声轻快的犬吠声传来:“我们走啦,去过好日子去啦,你别惦记我们,好好过日子啊。”

“我家阿€€大富大贵,长命百岁……”

温€€对着长福他们背影消失的方向伸出手去,忙声呼唤着:“阿兄!大黄!阿兄……”

模糊中,他看见长福抬手对着自己挥了挥,带着笑意的模糊声音传来:“回吧阿€€,回吧€€€€”

“琼琅!琼琅!”耳边传来了秦阙着急的呼唤声,温€€感觉到自己正在被他轻轻推着。

温€€猛然睁开双眼,眼泪糊了双眼,他茫然抬手擦了擦脸上的泪痕:“行远……我怎么了?”

烛光下,秦阙的头发已经全白了,他眼神中带着遮掩不住的哀痛:“方才你一直在唤阿兄和大黄,我怎么都唤不醒你。”

时间过得飞快,今日已经腊月二十九了。

从昨天晚上开始,温€€便陷入了昏睡中。问脉的大夫来了一波又一波,最初时,秦阙还会紧张地问一问,可是那些大夫们要么是不敢抬头看他,要么同先前一样叹着气摇着头。

最后部曲大营医术最高超的老大夫在秦阙的逼问下说出了实情,他说,温€€的脉搏已经弱得摸不出来了。最早今晚,最迟明日,就该准备后事了。

在离开之前,或许王妃会短暂地清醒过来,届时他也许会觉得身体轻松的情况。那不是因为病情好转了,而是……回光返照。

秦阙听了这话后,便一步没离开过温€€身边。就在方才,他听见温€€呓语,口中喊着阿兄和长福,哪怕闭着眼睛,眼泪也止不住地流出。

听到秦阙的话后,温€€抽了抽鼻子,抬手轻轻拂过秦阙银白的长发。说来神奇,梦里他肝肠寸断痛不欲生满心不舍,可是醒来之后,那种欲绝的心情却消失无踪。

相反,此刻他心情很平静,还能和秦阙诉说自己的梦境。温€€扯着唇角,缓声道:“我没事,是阿兄入我梦了。他说,他要和大黄去过好日子了,让我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惦记他。”

“梦里有一条河,隔开了我和阿兄大黄,那条河明明看着不宽,喝水看起来很清澈,可是当我靠近时,河水就像活过来一样,要将我拖下去。是阿兄和大黄保护了我,行远你看,他们走了还在惦记我。”

“不知道是不是阿兄来看过我的原因,行远,我觉得我身体好了,不痛了,还有点饿,我想喝点米粥。”

秦阙偏过头去,双肩不经意地颤动了两下,嗓音低沉:“好,喝米粥。”

喝了一小碗米粥后,温€€松快地舒了一口气:“今天是几时啦?师父他们到幽州了吗?”

秦阙没有告诉温€€时辰,只宽慰道:“并州下了大雪寸步难行,师叔和幼仪他们的车架困在了半路上,可能还要耽搁几日才能到蓟县。你安心养着身体,过两日就能见到他们了。”

温€€抬眼看了看秦阙,而后往床榻内侧挪了挪身体。他侧着身,伸手拍了拍空出来的位置:“怎么面色这么难看?遇到什么烦心事啦?上来说与我听听?”

“可是朝廷那边又为难你了?”想来灭了许氏嫡支的消息已经传到长安了,说不定朝廷已经派出人马在来幽州的路上了。温€€有些抱歉地笑了笑:“我这次捅了个大篓子,要委屈你了。”

秦阙爬上床,轻轻将温€€拥在怀里,吻了吻怀中人的额头后,他轻声说道:“没有的事,你别多想。师伯他们已经让范氏门生将事情的原委传出去了,是许氏和刘氏沆瀣一气狼狈为奸,你没做错。”

温€€往秦阙怀里缩了缩,他将脑袋枕在秦阙胸口,听着秦阙平稳的心跳,感受着爱人的体温:“是我思虑不周,让大家为我操心了。尤其是你,行远,对不住啊……”

秦阙扯了扯唇角,实在笑不出来,“你没有对不住我,从来都没有。世人欺我辱我看不起我,就连我自己,也承认了自己是一个有勇无谋的莽夫。那时候的大家都看不上我,偏偏只有你,说我是蒙尘的明珠。我伤了你,毁了你的清白和名声,让你从一个天骄之子沦为了被人轻视的男妃,你却对我从无怨怼,对我真心相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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