邴温故回身,看见邴家夫妻站在廊下神色复杂地看着他。
“耶娘也回去吧,想来孙家那个生不出儿子的乌龟受了这番屈辱再不敢回来了。”
邴家夫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对着邴温故他们本能发怵,也不敢说什么。最后把打人回来的邴三郎喊进屋里训斥。
“你咋能干那么损的事,不管怎样,孙家那个不能生儿子的乌…呸,孙二郎.”邴父差点被邴温故给带歪了,“也曾经是你大姐夫。”
邴三郎光棍得很,“那你们去跟我大哥说去,他让我打的人,招也是他教的。”
邴父被气的一哽,差点没撅过去。
梁氏见自家老头子哑炮了,就道:“你大哥,他有那个武力。就他那张毒舌的嘴,骂了人,又能怎样,谁敢打他。真敢动手,也是挨揍的份。你有那个本事吗?不说一打三,一打一都够呛。”
“……”邴三郎。
却说这头孙二郎被打的鼻青脸肿,自觉没脸,路上遇到相熟的人都捂着脸,别人问起,都含糊其辞的敷衍过去。
回到孙家,他把胳膊放下,不再遮脸,这下就被一直等在家中听信的孙家人看了个真真切切。
“二郎,你这脸怎么叫人给打成这样了,是谁打的?是不是邴大郎?”孙母嗷一声叫着冲上去抱住孙二郎。
“不是邴大郎打的,不过肯定是他叫邴三郎打我的。没他撺掇,邴三郎那种自私自利的人,才不会多管闲事,今个邴家指定就叫我把人带回来了。”
孙母恨声,“邴家那个邴大郎可真是一个搅屎棍!”
“从前倒是没瞧出邴大郎是这么硬气的人,果然钱是人的胆,有了钱,人就不一样了。”邴父道。
“耶娘说那些有什么有?”孙二郎气闷地蹲在地上,丧气道:“我看邴大郎是纯心不叫邴大娘回来,那我怎么办?阿娘我还年轻,可不能不说亲,更何况我还没生儿子呢,连个继承香火的人都没有,那怎么行?再说了,阿娘你不是一直想我生一个儿子吗?”
孙家几个儿子全部都不干了。
“阿娘都给你成一次亲了,凭什么还要拿银子再给你成一次亲?”没成亲的孙三郎立刻就先嚷嚷起来。
“三哥,我和六郎连一次亲都没成过了,要成亲也是我们先成亲,尚且轮不到你。”孙五郎也道。
“二哥,你如今没媳妇,那可不是耶娘没给你成亲,那是你自己没本事,媳妇都看不住,还能让人给跑了。”孙六郎鄙夷道。
就连已经成亲的孙大郎都道:“凭什么我们兄弟成亲都只能花费一次银子,你却要花费两次?这不公平。我不管你打光棍还是成亲,反正家中不能再给你拿银子,不然就得咱们兄弟再补一份。”
“对。”除却孙二郎,孙家其他几个儿子齐齐应声。
孙二郎也不干了,“我不管,我还没有儿子,这亲必须得成。再说了,当初又不是我把邴大娘赶走,都是耶娘做的主,现在我打光棍了,耶娘可不能不管我。”
“要我说,邴大娘没什么不好,任劳任怨,吃的还少。至于生不了儿子,她还年轻,又不是不能生,就一直生呗,总能生出儿子,为啥非得对她那么苛刻。”
孙母哑口无言,“二郎这是怨我?”
“事已至此,怨不怨已经不重要了。”孙二郎无赖道:“反正你把我媳妇搞没了,就得再赔我一个。”
孙家哪里还有银子给孙二郎成亲,就是那几个没成亲的小子还不知道成亲要上哪去搞银子去呢。
可是看着孙二郎和家中其他儿子们,孙母不敢说。
“二郎,你莫要着急闹。那个邴大郎可是读书人,听说还要参加来年科举。娶一个小哥儿已经够影响他的仕途了,断然不可能再叫家里还有一个仳离归家的娘子。你再耐心等等,等邴大郎气消了,邴大娘准能接回来。”
当初钱氏一气之下回了娘家后,梁氏不许邴三郎去接。期间,钱家人不是没来讨过说法,都被梁氏不软不硬的顶了回去。
这就导致,邴家的七间大瓦房都已经盖好了,钱氏还没回来。
邴家现在伙食特别好,顿顿有肉。晚上,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邴三郎有些心不在焉。
邴三郎看着满桌子的肉菜,心中想到了钱氏,要是钱氏看到这一桌子荤菜,一定乐疯了。
吃完饭,邴三郎扭扭捏捏走到梁氏屋中,支支吾吾道:“阿娘,钱氏回娘家那么久了,是不是该去接了?”
第32章 邴温故爱憎分外分明 过继
如今家里日子好过了, 梁氏底气足了。虽然不是她们老两口子赚来的,但是大郎把房子过户到他们名下,那就是他们的。
“不接, 我家大娘子回家什么时候轮到一个儿媳妇做主了。”梁氏现在底气十足,就家里房子盖这么几天的工夫,上门打探邴大娘的婚事就不下十户。
甚至还有人悄悄问, 邴三郎是否也和离了,要是和离的话, 可以给他介绍一门亲事。
还有问邴四郎的,当然最多人问的还是邴温故,都觉得他配一个小哥儿可惜了。
只不过问邴温故的, 梁氏提都没敢跟邴温故提,就通通都给打发了。
邴三郎一看梁氏不肯松口, 似乎还在气头上,不免慌了, “娘, 钱氏跟儿子过了四五年, 孩子都生两个了,从前那般穷, 她没嫌弃过儿子。如今家中富裕了,儿子不能一脚就把人踢开, 那样未免太狼心狗肺了一些。”
梁氏老神在在,“可不是咱家踢了她,是她自己不能接受大娘归家非要离开,就算被外人知道也不会说你狼心狗肺,你放心吧。”
邴三郎傻了,怎么听他娘话里话外的意思, 竟然似乎是不想要钱氏这个儿媳妇了。
邴三郎声音颤抖,“娘,您是想让我仳离吗?”
一直没出声的邴父道:“仳离就仳离吧,咱家现在不缺儿媳妇,正好最近还有人问起你,人家家里的小娘子还是未成过亲的。”
邴三郎扑通一声给邴父邴母跪下了,“耶娘,儿子不要仳离,儿子,儿子还想要钱氏。”
邴三郎和钱氏乃是自由恋爱,二人感情不错。当初是二人先看对眼,勾搭到一起,梁氏后去钱家提的亲。
那会儿梁家特别穷,没有小娘子肯嫁到邴家,钱氏毅然决然嫁给邴四郎。这些年来,不管二人各自有多少小心思,两人之间的感情还是很好的。
邴父和邴母对视一眼,两人其实不是真心想要邴三郎仳离,之所以这么说,不过是对邴三郎在处理邴大娘的事情上有些不满。
当时还未觉得怎样,这些天冷静下来后,有邴温故做对比,越想越觉得邴三郎亲情上是不是薄弱了些。
邴大娘可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姐姐,他竟然真的动过不让邴大娘回娘家的念头。
故而有此一问,幸而邴三郎并不真的是狼心狗肺之辈,一朝富贵,面对美色.诱惑,还知道念着糟糠之妻。总还算有救。
邴父邴母不言不语,让邴三郎心里越发没底,他哀求道:“娘,钱氏真的知道错了,她年纪小,一时之间想差了总是有的,回来我会好好教她的。”
梁氏不冷不热道:“这事我和你阿耶说了不算,你还得问你大哥。咱家这房子是你大哥拿银子盖的,现在又挂在我和你阿耶名下,也就是说百年后,会拿出来给你们几兄弟分。钱氏如果回来,分给你就是分给钱氏,不知道你大哥愿不愿意把他挣来的家财分给钱氏那种没有血缘亲情的人。”
邴三郎立刻就道:“我去跟大哥请罪。”
邴三郎是真的怕了,他看出耶娘似乎对自己和钱氏有些失望,甚至可能还生了把他们两个分出去的心思。
只不过现在还没下定决心罢了,如果这时候大哥一句话,耶娘说不定真的会把他们分出去。
邴三郎来到邴温故的房间,对邴温故哀求道:“大哥,求你让钱氏回来吧,钱氏已经知道错了,我保证她回来绝对不会再闹。”
邴温故放下手中的书本,淡淡的看着邴三郎,“你可想好了?”
邴温故的语气很平淡,平淡的如水一样。完全没有邴三郎想象中的愤怒、暴躁以及厌恶等等激烈的情绪。
甚至邴三郎已经做好邴温故会像教训邴四郎那样暴打他一顿的准备,可是结果什么都没有发生。
邴温故很平淡,不止语气,而是整个人从内到外都淡淡的,就好像他们此刻正在讨论的不过是外头天气怎样的那种随意的平淡。
这样平静的态度没让邴三郎感到放松,反而令他的心咯噔一下翻了一个个,一股不祥的预感袭上心头。
“大哥,大哥,三弟求你了,别赶钱氏走。钱氏纵然万般不好,但是她没对不起弟弟的地方。当初咱们家里那么穷,别的小娘子见了我恨不能躲出十里地,生怕我会赖上。可是只是钱氏不嫌弃弟弟,义无反顾的嫁给弟弟,只有她是真的看中弟弟这个人。现在外头那些来问亲的,根本不是相中弟弟这个人,而是看中了咱们家的青砖大瓦房。”
邴温故颔首,“我已明白你的意思,你去把阿娘和家里所有人都叫来,包括大姊。”
邴三郎忽然莫名有一种不好的直觉,总觉得即将要有什么他生命不可承受之重的事情发生。
没一会儿,邴家所有人都到了。包括正在坐月子的邴大娘,她不放心小双儿,抱着孩子来的。邴家两个七岁的小双胞胎,还不到能发表意见的年纪,但是邴温故让他们来,他们还是来了。
“大郎,你把家里人都叫过来,要要说什么?”梁母看着一屋子人忐忑不安。
“阿耶,我记得你说逃荒路上,若不是五叔救了你,你早就死了。也不知道后来五叔有没有成亲,不如把三郎过继给五叔吧。以免万一五叔没有成亲,百年后连个祭祀的人都没有。亦算是你还五叔的救命之恩。”邴温故轻飘飘的这番话,把邴家炸的人仰马翻。
“我不要被分出去!”邴三郎既气又急,“大哥,我承认钱氏做的不对,但是你总要给她一个改过的机会。”
“何至于此?”梁氏踉跄着,扶着邴父才勉强站稳。
邴父瞬间就像是老了十岁,邴二郎夫妻和邴四郎一声不吭,两个小双胞胎恐惧地看着邴温故,紧紧抓着梁氏的衣服。
邴大娘眼看着娘家让她搅散了,急的眼泪都流下来了,“大郎,不要因为我把家闹散了。我可以搬出去单过,只要不让我回孙家就行。”
邴温故摇头,“大姊不必多想,此事跟你无关。”
“耶娘,我还是那句话,不是住在一起就是一家人了。”邴温故早就料到邴家人会是这个反应,“做人不管怎样,终究要有一点,有情有义,不管这情是出于真心还是出于责任。”
邴父急急忙忙道:“三郎不是无情无义之辈,我试探过他了,要他跟钱氏仳离,我都诱惑他,仳离后会给他找一个未成过亲的小娘子,三郎都没有松口。”
正是因为如此,邴温故才坚决要把邴三郎分出去。
看似邴三郎不过为钱氏求情罢了,其实邴三郎已经在邴大娘和钱氏之间做了选择,他选择了钱氏。
邴大娘代表着亲情,钱氏代表着爱情,邴三郎已经在爱情和亲情之间做出了选择。
钱氏小心思很多,为人自私自利,目光短浅,除了眼前这一亩三分地,多一厘都看不到。另外还见钱眼开。
这样人的有一点点利益就足够蒙蔽她的双眼,谁都不知道她能为了那么指甲盖大小的利益干出什么愚蠢的事情。
邴温故以后打算走仕途,身边最忌讳有这样的人,否则他就算再算无遗策,也架不住猪队友。
钱氏必须走,选择了她的邴三郎只能走,邴温故不会把一个祸害放在身边。
邴温故道:“邴三郎对钱氏有情有义,不正是说明了他对大姊无情无义吗?耶娘,他已经在亲情和爱情之间选择了爱情。”
梁氏和邴父犹如当头棒喝,木楞楞呆立在当场。
邴三郎看到耶娘那副表情就知道不好,忙叫道:“可你自己不也把南家那个小哥儿看的比耶娘和其他兄弟姐妹重吗?”
“哪不一样。我把锦哥儿当成我的命,并不耽误我对家人的负责。”邴温故看着邴三郎,“身为一个儿子和一个兄长的责任,哪一样我没有做到?”
邴三郎被问的哑口无言。邴温故这个兄长比任何人都合格,邴大娘被婆家欺负,他顶住家里家外一切压力,义无反顾把邴大娘接回家中,随外边怎样嘲笑和议论。
弄到银子搞了七间大瓦房,没有想着办法独吞,反而愿意分给家中兄弟姐妹。
“耶娘,心既已散了,没必要强拢在一起,终究有裂痕。”邴温故劝道。
“可是……”梁氏哭着看着邴温故,“可是咱们都是一家人,总要给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这样就要人分家出去,还是过继到旁支,未免太绝情了些吧?”
“耶娘是觉得我才是那个无情无义之人吗?”邴温故没什么情绪道:“那就把我过继出去吧。”
梁氏都忘了哭,呆呆的看着邴温故,邴温故毫不躲闪,目光直直与梁氏对视。没有怨恨,没有愤怒,似乎就算梁氏真把他过继出去也不是什么大不了事,他并不会因此怨怪她。
至于邴家其他兄弟姐妹全部张着大嘴,傻乎乎看着邴温故,那眼神好像是在看什么怪物。
这时候的人宗族观念特别的强,对于老一辈人而言,分家都不能接受,更别说过继了。村里人分家,都是等家里所有孩子成亲生子了,而两个老人年迈到只能依靠孩子奉养的地步,才会迫不得已选择分家。
当然这只是其一,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也是跟这时候的政策有关系。朝廷或者衙门经常征徭役或者征兵,一般而言都是每家固定出一两个男丁。
如果分了家,各自一个小家,就要每家都出人,不分家的话,则全家出一两个男丁就可以了。这也是战乱年间,保留家中男丁的最好办法。
邴父知道邴温故铁了心,他们再劝,就会彻底失去这个儿子了。
邴父闭上眼睛,扭过头,不再看邴三郎,这就是默认放弃邴三郎的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