邴温故对着姜憬淮微微颔首,伸手请人坐下,叫平安给对方上茶。丝毫没有心虚,就像完全忘记了他前些时候干的那些气死人不偿命的事。
南锦屏起身给姜憬淮让了一个位置,自己则更靠近邴温故坐下。
“你怎么打听到我家的?”南锦屏解释道:“我也是才找到落脚地,正打算这几日就给你们所在州城落脚地去信,告知住处。”
汴京城人口足有百万之巨,想找一个人可不容易。
姜憬淮带着得意道:“来了这汴京,你们可算来到我的地盘了!”
邴温故道:“憬淮这么容易就能找到我们,该是哪家官宦子弟吧?”
这汴京城大大小小的官实在太多了,邴温故一时之间还猜不到他们出自哪家。
姜憬淮既然找上门来,就没想瞒着自己的身份,直接道:“我出身武安候府,祖父曾任戍边军节度使。我父亲现任延州知州。”
节度使乃从一品大员,绝对天子近臣,高官厚禄了,这在普通百姓看来,那可真就是天边高不可攀的大官。
更不要说侯爵之位了,侯爵本身虽然没有品级,但他象征着荣耀,不是随随便便一个高官就能弄到的,那得有开疆辟土保家卫国的功勋才能换来。
本朝开国以来,得侯爵之位者不过两位之数,这可是莫大的荣耀。
姜憬淮说完就朝邴温故和南锦屏得意看去,他等着看二人欣赏两人精彩的表情。
他这样的家世即便在这个高官多如牛毛的汴京城里,那也算凤毛麟角。
不过同时姜憬淮又很矛盾,他既想吓一吓好友,让好友因他的身份露出点什么表情才好。但又不想好友变的那样谄媚讨好。总之姜憬淮内心十分纠结。
不过姜憬淮没用挣扎多久就是了,因为他注意到邴温故的表情特别的…平淡。
怎么说呢,就好像姜憬淮说的不是自己那吓死人不偿命的身事,而是在说今天天气真好一样的闲话家常。
不过姜憬淮没有完全失望,南锦屏还真给惊到了双眼满是震惊。
邴温故之前就跟南锦屏说过关于姜、沈二人家世的猜测,但只说了在汴京城做官。这汴京城的官可就多了,南锦屏一直以为只是一个小官,没想到竟是这样的高官。
从前,这种高官对于南锦屏而言只在戏文里听过,万万不敢想有一日自己能接触上。
这才对嘛?像南锦屏这样的反应才对,邴温故这样的,根本就不是正常人该有的反应。
“渊亭,你怎么一点不惊讶?”姜憬淮还是有几分郁闷道。
邴温故淡淡的眸子扫向姜憬淮,假笑,“憬淮和清和贤弟的周身气度绝非寻常人家能教养出来。”
“就这?”姜憬淮完全不信,“如果不是我知道你二人真就是从上河村里走出来,甚至进京赶考之前去的最远的地方,就是你们村上的那个镇子,我都怀疑你们认识我了。”
像姜憬淮这种官宦子弟结交朋友,不可能不调查对方的身世来历,不说别的,总要知道这个朋友是不是有心之人送到自己身边的卧底。
“上次县试过后,我与第三名皆乖乖去县衙听县令大人训导,唯有清和未去,我就知道清和家世一定不简单,不用给县令面子家世,也就只有在这汴京了。”邴温故道。
“算了吧。一个县令而已,后来府试和院试,你不也没有再去听训导。那两个可比县令官大多了。”
“我乃事出有因,与清和贤弟自然不同。”邴温故矜傲,但也并非故意折损那两位官员的面子。
府试和院试与县试不同,很多乡下来的学子囊中羞涩,考完试后不等放榜就先回乡了。
所以邴温故才会不等两位官员的例行训诫就跑了。
“借口。”姜憬淮摆摆手,一副看透了邴温故的神色,“不过你能凭借这些细枝末节就推断出我和表兄出身京城,倒是确实有些本事,难怪我表兄败给你。说来,我表兄那个人也有你这种观察入微的本领,也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读书人都这样缜密,还是只有你们两个人心眼子跟筛子似的。”
邴温故不知道啊!
星际的时候,他可不算什么读书人,那帮文人都骂他匹夫来着。
“渊亭,你既然能猜出我们出身京城,现在又知道了我的身世,不妨再猜一猜我表兄的出身的,如何?”姜憬淮跃跃欲试。
“清和贤弟应该出身侍郎府,其嫡兄乃是兵部主事。”邴温故淡定道。
“不是,你不会真认识我们吧?”姜憬淮惊叫道:“不然你怎会猜到的。”
“……”邴温故一言难尽。
瞅着邴温故那个神情,姜憬淮觉得无比熟悉,他表兄就总用这样看傻子的眼神看他,每当这时候就是他们明明共同经历一样的事,有什么表兄注意到了,他却没有。
姜憬淮泄劲了,“说吧,你又从那些细节上推测出来的。”
“这根本不用推测吧。”邴温故看白痴一样看着姜憬淮,“只要在这汴京城里随便一打听就能知道侯府跟谁家联姻了。”
邴温故计划以后还要在汴京城做官,不可能大小官员都打听到。但是朝中那些大官总要打听清楚。
恰巧本朝姜家这位还在世的侯爷在百姓看来,就算是高官之一。邴温故又有过耳不忘的能力,自然就记下来。
只不过一时之间没联想到姜憬淮和沈清和身上罢了。
姜憬淮颓了,“最讨厌你们这些读书人了,耗子一样,一点蛛丝马迹都不放过。”
说完,姜憬淮又幸灾乐祸笑起来,“那么现在知道了表兄的家世,有没有后悔之前你做的那些混账事。我跟你说,我表兄跟我可不一样,他可睚眦必报着呢。”
邴温故继续微笑,“憬淮贤弟说什么呢,我怎么不知道,我之前有做什么吗?不过就是说了一些实话罢了。”
“牛!”姜憬淮对着邴温故竖起一个大拇指,“希望你能一直这么牛下去。”
邴温故慢条斯理喝了一口茶,姜憬淮转头对南锦屏道:“说来你们这对连襟可真行,哥夫胆大的招惹我表兄那个狐狸,小舅子就写那样惊世骇俗的话本,把州城炸的沸反盈天。你们两个不愧是连襟,果然都是干大事的人。”
“州城那边对锦哥的话本子什么反应?”邴温故在意这个,也好后续运作。
“那可真是平地一声炸雷,整个州城都炸了。那些老古板可有意思了,差点没把明礼骂的遗臭万年。不过也有一些有识之士很欣赏明礼,当然最喜欢明礼的,绝对是那些大姑娘小媳妇,和未成亲以及成亲的小双儿。”
姜憬淮啧啧,豪爽的猛灌了一口茶,“你这是逃的早,不然那些小娘子小哥儿们得跑到你家门口哭着喊着要嫁给你。明礼,我看你以后的亲事可不用愁了。”
“哦,是吗?”邴温故的语气怪腔怪调,“明礼,很受小娘子、小哥儿的喜欢呢。”
邴温故那怪异的语调,任谁都能听出不对劲。
姜憬淮奇怪地看向邴温故,“渊亭,你嫉妒啥,你都娶夫郎了。”
邴温故不说话,就看向南锦屏。他在自家小夫郎的眼中看到了无奈,然后他的耳边就听到了悉悉索索的声音。邴温故用余光看去,就看到一双比他小了两三号的手掌,借着书案的掩映,悄悄向他伸过来。
邴温故嘴角翘起,在南锦屏的手刚碰到他手的时候,反手握了回去。
他的小夫郎大概没想到他会这么做,吓了一跳,漂亮的丹凤眼都给吓得瞪的圆溜溜的,还要竭力在姜憬淮面前掩饰,特别可爱。
感受到小夫郎挣扎的手,小劲,跟调情似的,邴温故握的更用力了。
终于小夫郎不挣扎了,邴温故满足了。
“我才不会嫉妒,我夫郎不知道比外头那些人好了几千倍。”邴温故边说,边光明正大看着南锦屏。
南锦屏不看跟邴温故对上视线,假装垂首喝茶,露出来的耳朵悄然红了。
“明礼跟他哥长的就那么像?”姜憬淮迟钝地看着邴温故,“像到你看明礼的眼神都黏黏糊糊的。”
“咳……”南锦屏一口茶喷了出来。
“莫要胡说。”邴温故拿出手帕给南锦屏沾到嘴角的茶渍,“那是□□。”
姜憬淮无声嘎巴嘴,更像了好不好。
“算了。”姜憬淮摆摆手,“最不懂你们这些文人来着,抵足而眠啥的。反正我跟大男人是抵足不了半点,香喷喷的小娘子还行。”
邴温故斜乜姜憬淮一眼。
“对了,憬淮可知道这汴京城中哪些书肆风评好,不怕事?”邴温故想到正事,问道。
“渊亭你这是要在汴京城搞事啊?”说起搞事,姜憬淮可就来精神了。
“怎么,你打算把明礼的书在汴京城发行?”
南锦屏也看向邴温故,“这次不等你高中了?”
邴温故摇头,“便是中举,一个举人在汴京城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若是等到殿试结束,太久了,没必要。”
“你俩可真是自信,就那么肯定一定能考中前三名?”姜憬淮问。
“你觉得清和能高中吗?”邴温故不答反问。
“自然能。”姜憬淮信誓旦旦,“我表兄的学识,不是我吹牛,便是这汴京城中,也没几个人不知道的。”
邴温故颔首,淡淡道:“既然你表兄,我的手下败将都自信满满,我有什么可没自信的。”
姜憬淮膛目结舌,“真的,渊亭,你可真狂傲,我认识的汴京子弟,也没几个你这么狂放的。”
“那是他们实力不行。”姜憬淮不是第一个说他狂的人,也不会是最后一个。他,有这个实力。
“算了,我说不过你,还是说正事吧。”姜憬淮道:“明礼,你把你之前写的两本话本子拿给我,我给你找书肆。”
“好。”南锦屏起身去找话本子去了。
“你亲自出手,不怕惹麻烦上身?”邴温故问。
姜憬淮轻蔑一笑,“你一个农家子都这么狂,明礼一个农家子都敢写,我一个官宦子弟还能反倒不如你俩狂,怕了不成?”
姜憬淮拍着自己胸口,“不说别的,在这大庸,谁有我姜憬淮反骨多,我一百三十斤的体重,一百三十一斤的反骨。”
“那就麻烦你了。”南锦屏把话本子交给姜憬淮,“谢谢你,憬淮兄。”
“不用客气,这点小事。况且我最喜欢干这种反骨的事情,倒反天罡,想想都有趣。”姜憬淮从小就是一个不怕添乱,就怕不乱的人。
第67章 坦白双儿性别 李二娘千里追邴温故
邴温故看了看南锦屏, 再南锦屏手上写下一个字,南锦屏神色微愕。邴温故对南锦屏轻微点了点头。
姜憬淮看看邴温故,又瞧瞧南锦屏, “不是我说,你俩也太粘糊了吧,有什么事明说就是了, 在我眼皮子底下打什么眉眼官司?”
南锦屏对姜憬淮拱了拱手,站起身, “憬淮兄待我和温故真诚如明镜,我二人亦不能再欺骗于你,否则岂非愧对憬淮兄的一腔赤忱。”
姜憬淮不知道想到什么, 微微眯起眼睛,半睁的眸子闪动着危险的光芒, “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们真是我们姜府的敌家派来接近我的?”
南锦屏摇头,“非也, 我与温故身份家世清白无假, 假的是我的性别。”
姜憬淮万万没想到这个可能, 眼睛瞪的溜圆。
“其实我并非温故之夫弟,乃是他的双儿夫郎。之前行走在外, 双儿性别有所不便,这才做男子打扮。后来于憬淮兄相交, 一直没找到机会坦诚,如今憬淮兄都已经告诉我二人你的真实家世。若是我们再藏着掖着,未免太愧对憬淮兄的友情,故而坦诚相告。”
姜憬淮的嘴巴长长合合,好半晌才缓过来,“是你二人能做出来的性格。”
南锦屏对姜憬淮躬身一礼, “憬淮兄,之前对你有所欺骗,实在万不得已。还请你莫要见怪。”
姜憬淮赶紧起身去扶南锦屏,扶到一半想起南锦屏是个双儿,自己这样扶他,实在有些冒失,尴尬地看向邴温故,有些手足无措。
邴温故起身,扶起他的小夫郎,对姜憬淮道:“憬淮兄莫要拘泥于小节。既然憬淮兄看过我夫郎写的话本子,就该知道夫郎之意似我意,惟愿双儿、女子、男子三性别平权。如果憬淮兄还愿意与我夫夫相交,只需要一如既往就好。”
南锦屏道:“若是憬淮兄不愿与双儿相交,我也能理解,并不会怨怪。”
然而姜憬淮没有生气,却反而哈哈大笑起来,“你们二人皆是农家子尚且如此不拘世俗,难不成我一个官宦子弟出身的衙内还能被你们二个农家子比下去不成。双儿写的倒反天罡的话本子,这更有意思了。你们这两个朋友我还偏偏结交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