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的电车难题,是过去的一种“思想实验”。
它的内容大致是:你面前有两个分离的电车轨道,其中一条轨道上绑了五名民众,等到电车驶来,这五个人就会被压成肉酱。
幸运的是,你面前有一个拉杆。只要拉下拉杆,电车就会行驶到另一条轨道上。
但是,另一条轨道上也有一个被绑住的人。
如何取舍,就是这道“电车难题”。
而眼下这种情况,也确实是创世神为他起了一道电车难题。
已故的男朋友被拉出来,和一群队友放到了两条轨道上。
白落枫怎么能不生气?
“当然生气啊!”
白落枫满肚子的火早已憋得无处可去,列车长问了这一句话,终于为这些怒火找到了一个出口。
“凭什么是我啊,又凭什么是你啊!?为什么第一局就是这样,为什么我一定要对你动手!?”
“一直说什么要杀你要杀你,凭什么一定要杀你!”
“他们没有家人吗!?这不是道德绑架吗!?如果换成别人,换成他们自己家里的人站在这儿,他们也能动手吗!?”
“凭什么一定要我杀你!?”白落枫喊,“凭什么你一定要死,凭什么就一定要走到现在这一步!?”
他的声音歇斯底里,到最后已经变成了嘶吼。
他喊得面红耳赤,脖子上暴起了青筋,两只眼睛都因为愤怒而圆睁,仿佛要活活用眼神瞪穿什么一般用力。
白落枫气喘吁吁。
列车长平静地望着他。
“你就是这样。”
列车长的话沉静如冰。他说,“你总是这样。”
“啊?!”
白落枫不解。
列车长并没有想解释自己这两句话的意思。他松开门把手,把门关了回去,对白落枫说:“过来。”
白落枫走了过去。
“听我说,阿枫。这或许算道德绑架,但这样的事情,在这里太多了。生死面前,人的嘴脸都没有一个能看的。虽然说出来很难听,但这确实是人之常情。”列车长拉拉他的衣领,说,“生气很正常,愤怒也很正常。但,一定不要被人看出来。”
“不要被别人看出来,对你来说,什么最重要。这都会成为你的威胁,阿枫。”
列车长摘下自己头上的车长帽,扣到了白落枫脑袋上。
“要把自己好好藏起来。”列车长说,“听话,我不怕死。可能创世神还会在之后的游戏里也要求你杀我,你到时候,一定不要手软。”
“该杀的时候,就一次又一次地动手吧。”
“还有,不要相信别人,谁都有可能盯上你的积分和你的命,只能相信自己。”
这些话像极了放心不下他的临终遗言。
白落枫望着他,无助无切地像在望一块儿将要碎成玻璃碴子的冰。
列车长拍拍他的脑袋。
“一不小心又说多了……不能再往下说了,没完没了了。那,就都交给你了。”
语毕,列车长狠狠推了一把白落枫。
白落枫毫无防备地被推倒在地,列车长转头拉开了门。
风鱼贯而入。暴风太强,白落枫被吹得两眼一痛,闭上了眼。
门又砰地一声关上了,风雪也消失了。白落枫睁开眼,列车长已经站在门外。
白落枫吓得大惊失色,他大喊一声肃郁,连滚带爬地从地上爬起来。
列车长把这节十一号车厢的门外面的南京锁给扣上了。
他又从旁边捞起来一串锁链,从一旁的栏杆里绕到车厢门上,哗啦啦地绕了好几圈。
白落枫扑到门上,使劲拉了几下门,门丝毫不动。
它已经被锁死了。
白落枫急得啪啪拍门,隔着斑驳的门窗嘶喊:“肃郁!你干什么!?”
“去死。”
列车长抬起身,外头的风雪把他的头发吹得胡乱飞舞。
“怕你跟上来。”列车长说,“你死在这里,没有任何意义。”
“作为一个NPC,我会被刷新,而你如果跟我来,就会彻底死亡。”列车长说,“这点事情,你想想就应该知道。”
“我……”
“往下走吧。”
“……”
列车长颤巍巍地伸出被撕咬的那只鲜血淋漓的手,按在斑驳的车窗上。
“往下走,阿枫。”他说,“去救我。”
白落枫再也说不出任何话了。
他咬咬牙,伸出手,隔着一道窗户,覆住肃郁血淋淋的这只手。
却无法再十指相握。
列车长笑出了声。
“不要这个表情,”他说,“我是NPC,会无数次地刷新的,不论是□□还是记忆。我会无数次的活过来,也会无数次地忘了你。”
“就在这件事上恨我吧,下手的时候就当杀负心汉。”
“别说了……”
“好,不说了。”列车长放下手,“再见,白落枫。”
他回过身去。
他走到两列车厢的交接处,那里有一个拉杆。
列车长把斧头扔到十号车厢门前,低下身,抓住那个拉杆,往前一推。
连接着两节车厢的机器咬口即刻一松,十号车厢和十一号车厢分了家。
十一号车厢和它后面的几节车厢被列车扔下了,跟着惯性又往前走了一段后,便缓慢地停在了雪山之上。
白落枫还按着车窗,望着列车长。
列车长也站在车前望着他。他们彼此相视着,距离却控制不住地越来越远。
等到风雪吞没彼此的身影,列车长拎起斧头,走进车厢。
他拉开车厢的门,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感情色彩。他冷漠地拖着斧头,走向燃烧炉。
斧头在地上划出刺耳的音节,列车长耳边传来回忆之中那些队友的话语。
【你也是因为爱情进来的啊?真多啊,像你这种为爱冲锋的勇士。】
【我是不太能理解。我真的不太能理解,你们真觉得有必要?】
【对象这东西,不就是双向选择嘛。天底下的单身狗那么多……干啥非得在一棵树上吊死?】
【就算你为他这么出生入死,等到出去了,他也不会知道你做了这么多啊。再等几年,你俩吵个架,分手了,那现在干这些不就不值当了吗。】
【有什么必要啊?】
列车长听到了自己的声音。
他听到自己说:“有必要。”
“对你来说没必要,对我来说,有必要。”
“你不了解我。”
“这是我唯一能为他做的事了。”
列车长轻声跟着自己喃喃:“这是我……”
“阿枫,这是我……”
他拖着不知为何渐渐沉重的身体,走到了燃烧炉前。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沙哑,却一字一句都颤动着身上的每一寸血管。
“……这是我,唯一能为你做的了。”
他动起受伤的臂膊,两手一同握住斧头,把它举了起来。
列车轰鸣前行,十号车厢慢慢消失在了风雪之中。
白落枫背后的车厢门被人拉开了。
“白落枫!”粱一童喊他,“列车怎么停了,你男人死了吗!”
徐€€四处看一圈,也紧张兮兮地问:“他人呢?他人怎么不见了?”
施远也跑上来说:“倒计时还没停!……我不是非要在你伤口上撒盐,但是……”
白落枫开口:“都闭嘴。”
他声音很低,发沉发闷,好像在努力压着许多许多的情绪。
怨恨、愤怒、不甘。
那声音听起来,像是恨不得把他们所有人都就地打死。
“我求你们了,”他说,“都别说了……他已经要死了,行吗。”
这话听起来好像在无形地责骂他们强逼自己做什么,指责他们不是人。
粱一童瞬间起了火:“什么叫行……”
雪原里轰的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