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还没干。
他往屋里一看,登时瞳孔骤缩。
房东仰面倒在玄关前,脸朝着门口。
他的脖子上有一个巨大又极深的豁口,血在从里面往外流着。他的血似乎已经流干了,身体已经像具被吸干的骷髅一样瘦骨嶙峋,仿佛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肉包着骨头。
他瞪着双眼,那双眼睛死死盯着门外,瞪得溜圆,仿佛随时都会从深陷下去的眼眶里掉出来。
肃郁瞥了一眼杨勤。
杨勤吓得瞳孔颤抖,脸色惨白,精神好像都要不正常了。
一开门就看到这样一具皮包骨头的尸体瞪着自己,没打过几关的菜鸟确实会被吓死。
但这也反倒让他看起来更加可疑了。
一个心理素质不算强的新人,怎么会选择自己来找房东?
肃郁走进房间里,关上了门,还把门给反锁了。
这一关门,眼前的情景被隔绝掉,杨勤才多少回过神来。
他大喘气了好几口。过度的恐惧让他头皮发麻,禁不住气喘吁吁。
房间内,玄关血漫金山,整个门口都是房东的血。
肃郁往里走了些,扬了扬头,屋子里也全是血的脚印。
杀了房东的人,还在屋子里刻意来回转了好多圈。
是在找东西?
肃郁想着,在房东脚边停了下来。
他把手插进兜里,觉得先观察尸体比较重要。
他回头,仔仔细细打量了一下房东。
他的头朝上冲着门口,是被人从房间里面袭击的。门锁没有被撬的痕迹,是房东主动放人进来的,还让他走到了房间中央去。
是熟人,或者是活人,是这座公寓里的住户或者他们这些检测员。又或者,是一个能穿墙而入无视物理规则的鬼。
手边有一把菜刀,是出事时房东跑到厨房来想用菜刀反击。
杀他的是鬼?
好像不是,肃郁记得刚才走过来时在路上看到了带血的鞋印。
虽然那串脚印没走到楼梯口就消失了。
也不一定,鬼也会刻意留下血的脚印来吓唬人。
肃郁又往侧边去了几步,蹲了下来。他的手仍然插在兜里,他观望了一番房东脖子上的豁口。
有几缕头发黏在了伤口边缘,肃郁看得皱了皱眉,感觉自己脖子边上都开始痛了。
伤口很深,是刻意挖了一大块肉出来。脖子上还有掐痕,是房东被掐住脖子控制的痕迹。
房东已经从厨房拿了一把最大的菜刀来反击了,但是手边的这把菜刀上丁点儿血都没沾上,证明根本没碰到人。而这个杀他的人,也没有趁机用他手上的菜刀来回砍他。
如果是人杀的,就是自己带了武器来的。
要是这样,就是有预谋的,来这一趟就是来杀他的。
不是起口角的冲动杀人。
肃郁站起身,将厨房的刀具扫了一圈。
厨房的刀具是一套的,除了这把菜刀都还整齐,不是从房东的厨房里顺手拿的。
就是自己带的。
不论是人是鬼,都是刻意想把他放血放死。
深仇大怨啊。
房东死得凄惨,近距离观察自己的死相并不是件让人舒服的事。肃郁伸出手揉了揉自己的脑门,转身向房间内走去。
房间里到处都是血的鞋印。看这个鞋子的长度,似乎是个男人。
肃郁环顾四周,发现床上留下了一摊血痕。
杀了人之后,他还在床上坐了一会儿?
真够悠闲的。
桌子上有两碗泡面,都只剩下了汤。沙发也有很多褶痕和血渍,那人好像还在沙发上躺了很长一段时间。
肃郁走过去,沙发边的一块地方有好几个鞋印层层叠叠踩在一块儿的印迹€€€€这人还一边躺着一边晃腿踩地。
肃郁回头,沙发的位置正对着厨房。如果躺在这里,这个姿势,就能完美地“观赏”到房东的死状。
隐隐约约地,肃郁猜到了什么。
该不会……
肃郁皱皱眉,又走回去,再次打量了一番尸体。
看了一会儿,他回头打开浴室,往里一看,沐浴露和洗发水也都有干了的液体凝固在挤口的边缘,是使用过的痕迹。
肃郁走出浴室,打开了一旁的洗衣机。果不其然,洗衣机里的机壁上还有点没褪干净的血痕。
不会真的是他……
想到这个可能性,肃郁咬牙切齿。
突然,身下传来一阵呻.吟。
肃郁低下头。房东的“尸体”突然开始艰难地挣扎着动起来。
他还没死!
不知是什么原理,但肃郁大喜过望。他忙盖上洗衣机的盖子,低下身,砰地跪了下去,两手按住他的肩膀摇了摇,大声叫他:“喂!听得见吗!喂!!”
房东虚弱极了,痛得眉眼抽搐,声音气若游丝:“听……得见……”
“那好,说重点!”肃郁说,“谁杀了你!?”
房东张了张嘴,发不出声音。
他忽然蓦地瞪大了眼,如同这绝不可能一般。他的胸口剧烈起伏了几下,从喉咙里发出了“啊啊”的急切的短促音节。
“行了,别说了。”肃郁摁住他肩膀,“你被程序设定了,不能说的话就说不出来。没关系,我换个方式。你说话也费力气,从现在开始,我说的话如果不对,你摇头就好。不用点头,你脖子上这个伤,点头可能会让你死亡加快。懂了的话,就眨眨眼。”
房东平静了下来,胸口的起伏平息了。他面色痛苦,竭力对肃郁眨了眨眼。
还得是自己人才好办事,都这个时候了,脑子也灵光。
“很好。”肃郁拍拍他的肩膀,“杀你的人,是这个公寓的住户吗。”
房东摇了摇头。
“是这个公寓的鬼吗。”
房东摇了摇头。
“是我们这些凶宅检测员吗?”
房东不说话了。
他灼灼的目光死死地盯着肃郁,里面闪烁着异样的光。
是凶宅检测员。
主神杀的。
果然是主神!
肃郁深吸了一口气。
他知道这个可能性有百分之八十,但这也是他最不愿意接受的结果。
可结果却仍然是他。
肃郁眼睛里同样有光闪烁起来。他的瞳孔开始发颤,片刻,他低下了头。
他跪在房东跟前,几乎不敢去看他的眼睛。
“他……”
肃郁发出一个音节,又没有勇气把话说下去了。他把话咽回肚子里,紧抿着嘴沉默几许,才有胆子重新开口。
他说:“那个人……他把你的脖子开了个洞,然后就去房间里面吃面,到处乱逛,甚至换了身你的衣服去洗澡,还用了你的洗衣机,躺在你的沙发上看着你死……他一直留在这个屋子里,看着你流血流到死吗。”
房东看着他。
他看到肃郁眼睛里复杂的情绪,他许久没有说话。
很久很久,他开口说:“对。”
他感到肃郁按着他肩膀的手发颤,他看到他通红了的眼睛。
房东却突然感受到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昨晚所有的无助和怨恨,以及愤怒和其他种种情绪,都在感受到这股颤抖时烟消云散。
“我说,”房东忽然问他,“我们……是,同一个……人吗。”
肃郁抹了抹眼睛,点点头:“是。”
“这样啊……”
房东眼里灼灼的光突然消失了。他弯起眼睛,朝他释然一笑,道,“这是昨天……他看我,死的时候,说的。……我是被,扔下了吗?他看起来……好……喜欢你啊……”
“没有。”肃郁说,“我们有两个,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了而已。”
“这样……。”
“我……跟你说,我前天……晚上,做了……一个梦。”
“很长的梦……很长很长。”他说,“但都……无所谓了。”
“不必无所谓,我就是你。”肃郁说,“我们灵魂分开了而已。我说了,我们有两个人,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他刚刚也想跑过来的,我没让他过来。”
房东沉默了。
他望着另一个自己的眼睛,许久后,他说:“他也会……向我,跑过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