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愿意配合。”季斓冬想了想,补充,“不是因为接吻,厉组长,对不起。”
他抬手,摸了摸厉珩扎手的短发,温声为那时的反应道歉:“我不该那么说。”
冰水主动把自己融成月下的海,厉珩却反而摇头,他攥着季斓冬的手,为了克制住过重的力道,几乎已经微微发抖。
季斓冬却只是说下去。
“我的生父,导演季业诚。”
“虐打只是那场事故的诱因,他打我是解闷,我母亲恨我,是因为我搞砸了别的。”
“我生父的生意在境外,诱骗新人出国,用特殊服务换上镜机会,我母亲是他的掮客。他死后,这笔生意落到我母亲的姘头、季然的父亲手上。”
“我想把季然带走,我认为我可以养他。我放走了那些被困在地下室的人。”
厉珩的声音低哑:“他们感谢你?”
季斓冬摇头:“他们恨我。”
所以一开始,厉行云找到他的时候,失势的季斓冬被整得不可谓不惨,甚至扔进那种满是羞辱意味的剧组。
没人想帮这个搞砸了一切的人。
没人会提供证据。
没人想翻出不堪到这个地步的过往。
季斓冬这个该死的搅局者,被人憎恶、被人痛恨,厉行云所听所见的一切,都来自于这些人的描述,他们只想让这个自以为是的高傲混账也尝尝绝望的痛苦。
“我太年轻了。”
季斓冬坐在这里,回想、总结、反思,得出结论:“忘了保护自己。”
他忘了留下用得上的证据。
但今天玩相机时,厉珩想到的逻辑,其实没错。
“你该去找季然。”季斓冬想了一会儿,“他不想暴露,因为他进入娱乐圈的初始资金,是他父亲……”
剩下的话被新一轮的吻吞没。
这也不错。
季斓冬的确更想接吻,这不用思考,不用说话,更省力气,只要合上眼睛。
窒息攥住肺叶,失控的心跳带来仿佛撕裂胸口的鲜明疼痛,季斓冬尝试控制住发抖的手和身体,然后他发现这种战栗来自于另一方。
“厉珩。”
季斓冬睁开眼睛,他侧躺在沙发上,被覆着薄薄枪茧的手发着抖抚摸眉眼。
厉珩一动不动地望着他。
季斓冬失笑:“别这样。”
“别这样。”季斓冬摸了摸厉珩冰冷的脸,“厉组长,咱们只是接吻。”
厉珩没必要为他的事这么生气,他可以成为厉珩的履历里一个不错的政绩、一个还算不太寡淡的案子。
成为冬季无聊的漫长雪夜里,一段心照不宣的、阅后即焚的暧昧间奏,一段即兴小夜曲。
哪怕是幻觉,季斓冬也没臆想到这么狂妄奔放的地步。
……有人为了他生气。
“我这人很好哄的。”
季斓冬笑笑:“你这样,我要哭了。”
第17章 布丁下去
厉珩模仿他笑笑。
“季斓冬。”厉珩说。
这不是需要回答的对话,厉珩似乎很喜欢叫他的名字,季斓冬不介意,很大方地由他叫。
厉珩伸手,拢着肩胛和腿弯,尝试着轻轻抱起沙发里仿佛懒洋洋的人。
季斓冬的手臂向后坠落,头也后仰,被小心捧起靠在胸口,就又慢慢睁开眼睛,露出任凭处置的安静好奇。
厉珩沉默着不说话,惊涛骇浪如愿消隐在眼底,只是轻轻抚摸他干燥的眼尾。
季影帝的业务水平滑落得厉害,早不是三秒掉泪的演技派。
“季斓冬。”沉默很久,厉珩轻声问,“我能抱你吗?”
这问得也不象话。
以前也没见厉组长知道问。
再说人都在腿上了。
季斓冬刚吃了药,这会儿药效最明显,困倦掩盖了无法控制身体的踏空坠落感,思维泡在温水里,无法运转,懒于分辨是是不是烧着柴火的锅。
季斓冬随口说:“很贵的。”
厉珩:“我付。”
他把自己的调查局证件押在季斓冬手里,季斓冬的手落在他膝头,苍白优雅的手指因为药物作用发抖,握不住,塑料套的胸牌啪地一声掉在地上。
厉珩没心情管,他把季斓冬抱紧,不让这个人端详自己的手、端详掉在地上的东西,他的声音很哑:“……季斓冬。”
季斓冬被他抱在胸口,胸腔受压,发出很轻的闷哼声。
厉珩握住这只伤痕累累的手,他低头,把嘴唇贴上去,季斓冬第一次表现出抗拒,想要把手抽走。
厉珩却只是沉默着亲吻他全无血色的的指节,这些吻半点不狎昵,不轻薄,或许正相反,或许是另一头,厉珩把发烫的眼睛贴在失力松软微蜷的手指上。
他要说什么?
€€€€同情、愤怒、恼火、义愤填膺……太装腔作势和俗套了。
厉珩不是什么路见不平就拔枪的正义人士,也不是喜欢上演拯救戏码的闲人,调查局的工作性质注定有见不完的阴暗腌€€、魑魅魍魉,管不过来。
他是个审时度势的政客,目标明确,路径清晰,来找季斓冬是为了参选议员。
所以灼烧着内脏的究竟是什么呢。
……
季斓冬毫无预兆地咳嗽起来。
厉珩惊醒,抬头要查看,却没成功,季斓冬不配合,冰冷的手盖住他的眼皮。
季斓冬剧烈咳嗽,小狗惊慌失措地乱叫,扑腾着想要跳上沙发,窗外流淌进寒冷的月色像是被这点变故突兀打乱了,厉珩收紧手臂,让冰冷的脸颊埋进颈窝。
小狗四爪用力刨进季斓冬怀里。
厉珩低声说:“布丁下去。”
他抱着的人咳嗽着摇头,攥住他的手腕,季斓冬吃了药,分得清幻觉和现实。
厉珩:“布丁下去。”
在季斓冬面前,他从未这样毫不讲理地固执。
小狗霸占季斓冬的膝盖,瞪大眼睛和竞争者对峙,却发现客人并不如想象里蛮横,眼底甚至有无声的恳求。
厉珩的声音很低:“布丁。”
厉珩命令自己摸它,压着心跳,近乎讨好:“布丁。”
小狗怯怯地:“……汪”
季斓冬的咳嗽停下来。
变得寂静。
厉珩把他抱得更紧,握住季斓冬的手,让他摸到一只叫布丁的、会长很大的小狗。
厉珩确信自己会学着做狗饭,会买一个飞盘,会每天遛狗,他甚至开始思考,是不是能租个暖棚给季斓冬养蘑菇。
季斓冬出了很多冷汗,又湿又冰的脸颊贴着他的颈窝,呼出的气流在敞开的衣领处盘旋,像是能就这么凝结出白雾和霜花。
“厉组长。”季斓冬慢慢开口,声音很哑,疑似幸灾乐祸,“你要养它了。”
厉珩知道,他做出很大牺牲了:“我在练习无视狗毛。”
这话配合惨不忍睹、一颗扣子已经被挠得摇摇欲坠的调查局制服,未免有些风趣。季影帝挪动手指,揪了揪它,不给面子地轻声笑了笑。
“它叫布丁。”
厉组长还有个凑数的申请:“我能叫厉珩吗?”
季斓冬这么叫了一次,很好听,季斓冬咬字有种独有的方式,念这两个字,仿佛从舌尖柔和滚到舌根。
季影帝这会儿很好说话,垂着眼睛,客串了一回有求必应的阿拉丁神灯:“厉珩。”
厉珩低头,亲了亲他的眼睛。
有点糟。
人在咳嗽时流泪是生理反应,可这双眼睛还是干燥的,季斓冬仿佛已经彻底失去这个能力。
“是不是着凉了。”厉珩贴着季斓冬的额头,“告诉你不要开窗玩雪。”
季斓冬半阖着眼睛,抿起唇角,笑了笑,做这个动作对他来说似乎变容易。
厉珩亡羊补牢,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用,但还是煮了一壶红枣姜茶,又带着季斓冬去浴室,用热水弄得到处都是白花花的蒸汽,再把人轻轻抱进放了驱寒效果草药的浴缸。
季斓冬仰在浴缸边沿,被厉组长用勺子喂姜茶,因为不配合吞咽,浅褐色的红糖水又淌落。
厉珩问:“不喜欢喝?”
季斓冬闭眼睛。
厉珩想了一会儿办法,甚至拿来手机搜了搜,最后在离奇的地方找到答案,含了一口姜茶去亲季斓冬。
这对厉珩而言新奇,对季斓冬其实也同样,原来这种事也有耐心到极点的温存,厉珩捧着他的脊背,半跪在浴缸旁,很笨拙地哄着热水里的人,耐心陪他咽掉那一点毫无意义的辛辣甜饮品。
“厉组长。”季斓冬这么叫,然后记性很好地改口,“厉珩。”
厉珩放下剩的半碗姜茶,用手舀热水淋在苍白如纸的身体上,季斓冬已经瘦得惊心,骨头硌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