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为什么恨。」系统小声问,「谢痕,你说谎,你为什么说谎?说着放过他,你怎么会这么痛苦、这么难过。」
「谢痕,你不甘心是不是,你心里还是很恨。」系统说,「帝师,命运,假如你没被他们变成这样,你就会好好拉住燕斩€€的手,你就会知道你爱他……」
话没说完。
没说完,就有人踉跄着滚进车厢。
飞蛾扑腾着光速藏匿。
他们都以为燕斩€€走了,连系统也这么以为€€€€可燕斩€€居然没走。
燕斩€€冲回去捡丢掉的风铃,大口喘气,他连靴子也没顾得上穿,脚上被碎石刮得全是血痕,他冷着脸不发一言,把风铃塞进谢痕手里气他,故意把人捧起轻轻擦拭血痕,拢着脊背力道柔和地摩挲拍哄,他就要和谢痕对着干。
他也像是被谢痕拐着,不知不觉找回了十几岁时候犯倔的牛脾气:谢痕要他往东,他偏要往西。
“你以为你赢了是不是。”燕斩€€的嘴唇贴着冰冷的睫毛,切齿地低声说着,“谢痕,你自以为是,你凭什么,凭什么以为。”
“凭什么以为。”
“我是因为你这些可笑的招数……爱上你的?”
这话嘴硬,至少是因为谢痕这些“可笑的招数”,他才终于彻底破开那层可怜的执念迷障,认清自己的心。
但谁吵架不嘴硬。
燕斩€€不停替他擦拭溢出的血痕,给他喂药,喂蜜水和荔枝膏,燕斩€€才不管他们吵架了,他就要拼命对谢痕好,狠狠气一气这个无道昏君。
燕斩€€不停急促催马快往天山走。
“我总算看透你了,谢痕,你就是想让我中计是不是,你要我也丢下你。”
“你要我一辈子痛苦,想起你就哭?做梦,谢痕,我才不上你的当。”
燕斩€€说:“你的计策一点都不高明。”
谢痕靠在他胸口,人仿佛沉沉昏迷,气息微弱到极点,但燕斩€€就是知道他醒着,燕斩€€很放肆,不光抱他还亲他。
燕斩€€摸索出很多更温存辗转的亲昵。
谢痕不认得这些完全陌生的感触,喉核轻颤,身体无意识地微微发抖。
“我恨不得和你吵一百年……”
燕斩€€抱着他,咬着牙根叹了口气。
“吵到我们都变成老不死的家伙,你恨我我恨你,哪天你扯着我的衣领、我拽着你的袖子蹬腿咽气。”
“想明白这件事的时候我就知道完了,我爱上中原的无道昏君了。”
“我早爱上你了,你绝对想不到,一定以为我在胡说。谢痕,第一次亲你以前我就爱上你了,你当时问我为什么发抖,为什么恐惧,因为我发现这样比什么都快活。”
“你想让我孤零零活下去的时候,我已经冥思苦想怎么陪你死了,我每天都在想咱们两个在棺材里穿什么颜色的衣服。”
“谢痕,我要生你一辈子气,你怎么能丢掉我,怎么能不要我。”
“你疼得快死了,病得快死了,也不能说一句‘阿€€,抱我’,是不是?”
“非要到装疯卖傻的时候,你才肯说点软话,稍微放过你自己一点,痛苦了就掉泪,高兴了就笑,是不是?”
燕斩€€的手剧烈发抖,他把手贴在谢痕胸肋间:“谢痕,告诉我名字,是谁把你变成这样,是不是都死了,我要刨了那些老王八蛋的坟。”
……最后这句未免还是有点蛮夷了。
谢痕轻声笑了下,呛出零星血点,燕斩€€拿白狐绒小心替他擦拭,青筋暴起的手臂剧烈颤抖,眼泪砸在谢痕的唇角。
谢痕咂摸这点冷水,低声抱怨:“好苦……”
“怪我。”燕斩€€从没这么阴阳怪气过,“我就该先拿冷梅香把自己腌透了,给陛下哭点梅花酒。”
谢痕笑得咳嗽,他从不知道燕斩€€这么会讲笑话,他笑得停不住,胸腔痉挛了下,大片发乌的淤血顺着口鼻喷涌而出。
这些血不鲜红,没有热意,寒冷异常,充斥着阴冷不祥。
这是帝王家的罪孽,是谢痕从胎里带的毒,它来自后宫纷争、势力倾轧,来自一座装满了活死人的棺材,数不清的人影来来往往,推出作为祭品的幼童。
谢痕被燕斩€€抱下车。
燕斩€€踉跄了下,抱着他跪在草地上,沾染了毒血的草隐隐枯萎。
燕斩€€没躲开这些血。
他不在乎,谢痕的毒性入了肌骨,无法拔除,那他也沾染好了。
谢痕也不阻拦,靠在他肩头,脊背头颈被燕斩€€力道柔和地托着,喉头微弱痉挛,每一下都涌落大片乌血。
直到太阳又西垂。
直到谢痕仿佛真的不剩下什么血可吐。
燕斩€€柔声叫他:“谢痕。”
他知道谢痕没力气回应,他走到潭水边,试了试水温,水被午后烈日晒得微温,但谢痕一定觉得凉,燕斩€€放轻所有动作,完全把人护在怀里下水清洗。
吐出毒血是好事,要尽快洗净,不能再沾染太久。
落日烧得半边天赤红刺眼,这样的赤红也蔓延进潭水,燕斩€€轻轻亲怀里寂静的人,清洗干净血污。
他抱着谢痕轻轻拍抚,他贴着谢痕的额头,拉着谢痕的手。
接着他像是被烫了下。
燕斩€€看着垂落的睫毛,日色尚存,天边火烧,这不是夜里,他小心亲吻睫毛里溢出的水汽。
冰冷羸弱的小指轻轻勾他的手掌。
那又能怎么样呢,不说就不说吧,燕斩€€叹了口气,他又不是不知道谢痕的脾气。
“我知道,我知道。”燕斩€€小心收拢手臂,“我抱着你呢,谢痕,你知道我死活都放不开手的。”
“我们好好的。”
燕斩€€说:“再也不分开了。”
第53章 潇洒一生
他们一路往天山去。
路越走越奇险, 天气也越来越寒,有些地方甚至隐隐看到终年不化的积雪。
燕斩€€捏了一点雪花,洒在谢痕的睫毛上。
睫毛微弱动了动。
慢慢张开, 谢痕的瞳孔是种枯败的灰,但神情安宁放松, 陷在柔软的白狐裘里朝他微笑,笑容很柔和干净, 隐约透出些许这个年纪本就该有的少年模样。
燕斩€€也笑了:“睡得好么?”
谢痕的手指动了动,燕斩€€捧起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谢痕摸出他是谁:“阿€€。”
燕斩€€答应, 他亲吻谢痕冰凉柔软的嘴唇, 抚开散落的长发, 他把谢痕小心捧在怀里,喂给谢痕一点饴糖。
谢痕的心力像是靠那种刻骨的仇恨纠缠,仇恨消泯,心力也自然散去。不再每天都能醒来, 有时昏睡着吐血、发病,神智也逐渐不那么清晰。
这次不再是装的,谢痕过去靠执念硬压毒性,如今全汹涌反扑回来。
这是必然会有的代价,系统也无法阻止。
燕斩€€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
这十九年, 谢痕焚膏继晷, 煎熬尽了心血, 如今只不过是好好睡一睡、歇一歇。
谢痕早就该好好歇歇, 他所承担的责任远超过道义, 那些懦夫、伪君子,不敢承担亡国的骂名, 于是不择手段催熟一个最无辜的幼童,套上一身明黄龙袍,割得鲜血淋漓,再架上点燃的柴堆。
燕斩€€厌恶这一套,恨不得撕碎。
他给谢痕编造新的出身:“你醒了,谢痕,你生着病,不要动脑,耗费心力你又会吐血。”
“你不用想这是怎么回事,我直接告诉你。”他告诉谢痕,“我是北地牧马的蛮夷,你是汉人,是我抢来成亲的新婚妻子,你病得太厉害了,我带你去采药。”
谢痕不知道信还是不信、清醒还是迷糊,只是微微弯着眼睛,靠在北地蛮夷的怀里:“哦……”
“真的。”燕斩€€低头亲他的眉眼,“谢痕,我答应你,只要你好起来,我所有的马都送给你。”
“我有很多马。”
燕斩€€说:“最小的能抱在怀里,很乖,很好玩,还会舔你的手。”
谢痕轻轻笑了:“那真好。”
燕斩€€握住他的手,给他哺喂一点蜜水,等这点水慢慢淌进干涸的喉咙。
谢痕靠在他怀里呼吸,气息柔软冰凉,像一团将散未散的云雾,燕斩€€解开衣襟,用身体温暖他,谢痕胸前的伤痕又在流血。
燕斩€€解开绷布,是一道横在心口的刀伤,这是谢痕让他做的,那天夜里谢痕毒入心窍,毙命在即,用最后一点力气教他怎么放血清毒。
谢痕让燕斩€€用小刀刺进自己的心口。
“我是要活下来。”
谢痕告诉燕斩€€。
那些难熬的年岁里,他也不是没事闲着自己划自己玩,这是保命的办法。
谢痕承认他不说就是因为喜欢看燕斩€€着急心疼。
燕斩€€以为他是太痛苦了,为了排解扭曲压抑的绝望,不得已自虐,其实没这么严重,谢痕的确痛苦,但他能通过燕斩€€,依然维持那个摇摇欲坠的平衡。
“朕故意的。”谢痕叹息,“朕不是好人,阿€€,扔了朕喂野狗吧。”
燕斩€€:“……”
这话如今成了两人玩闹拌嘴的旧账。
谢痕也学会了开玩笑,燕斩€€被他气得乐了,心底近乎爆炸的焦虑惶恐稍稍缓解,总算稳得住手,咬着喉咙里那点血气,割开谢痕本就伤痕累累的胸肋。
那次谢痕没有失约,放了血、清了毒,燕斩€€不撒手地死死抱了他三日三夜,谢痕慢慢活过来。
于是燕斩€€原谅他欺骗自己的罪行,翻出账本,握着谢痕的手又撕掉一页。
……
谢痕像是察觉到他在看什么:“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