冉宿梦倒是没问出“你会救我？”之类的话。显然，白从霜是想让她在这个世界多活一段时间， 多次地去乱葬岗杀死那些暗影。她乖巧跟在白从霜身后， 忍不住想：难道这鬼真就杀不死吗？可就算杀不死， 她应该也能感觉到疼痛吧？毕竟白从霜之前亲口说在自己死亡瞬间，她也能体验到一样的感觉。
冉宿梦只有两次死亡是看着白从霜死去的。但以那两次的经验……她实在没从白从霜脸上看到面对死亡时应有的痛苦表情。
或许她不该以人类的视角与感受去揣测这个世界鬼怪的想法。
冉宿梦没再深思，因为白从霜已轻松将她抱起，赶往乱葬岗。
这两次过来时， 白从霜都在那个书房待着。她是不是……算好了时间，在特意等自己？
“去吧。两小时后，我接你休息半小时。”白从霜将冉宿梦放在地面， 便将自身气息隐藏掉， 以免那些暗影不敢出来。“等至夜间， 便回教进食、洗浴、休息。”
显然， 白从霜早已备好冉宿梦需要的食物和水。
夜间……？冉宿梦看了眼天色， 也不知到夜间需要多久。反正至少够她打两轮了。
冉宿梦捏紧匕首，义无反顾冲进了乱葬岗深处。
对比上一次杀进来，冉宿梦在一开始面对这些暗影时显然游刃有余了不少。虽然她对匕首谈不上什么精通，但现在起码知道怎么刺、怎么挥动时能让自己更加省力、更不容易力竭。
她好像确实吸收了不少这些暗影的力量。改造了她的身体吗？可她的体力似乎也没有变得特别好。精神提升了么？或许是，她感官确实更加敏锐了些。冉宿梦一边体会着自己身体的变化，一边努力甩着匕首上挑下刺， 这匕首实在是太小太小，用来清理铺天盖地被血液与气息吸引而来怎么都杀不尽的暗影，效率实在是太低了。但冉宿梦只有这柄匕首， 所以哪怕整条手臂都酸痛难耐也得咬着牙继续挥动，她甚至还会换上一会儿左手。
当这些暗影吸附在冉宿梦身上时，冉宿梦也会本能地想要跑开、想甩掉它们。可是这些东西是甩不掉的，无意义的挣扎只会浪费她的体力，倒不如用匕首尽情切割那些贪婪吸附在自己身上的黑影。
只是，这两个小时，竟然还没到吗？
一个小时而已，乱葬岗的人类就近乎力竭。白从霜凌于半空俯视而下，能将冉宿梦的力竭后无力却又拼命至极、突破自己的挣扎看得清清楚楚。
不过，倒是比上次连半个小时不到就自尽要强得多了。
白从霜看着冉宿梦在无边的浓郁黑雾里奋力挣扎，哪怕她再怎么力竭，却还是能以匕首带走一两只暗影。那些暗影已完全被本能控制，在尝到活人血液的甜头后，连死亡也不惧了。哪怕冉宿梦以匕首将它们不断切割，它们也没有任何躲闪的意思，只想贴在冉宿梦身上，吸尽她最后一滴血。
该死的……白从霜……不会又在骗她吧？两个小时难道……真的这么漫长，还没到吗？浑身被无数暗影贴紧、包裹，寒凉刺痛全身，配合上大量的失血，冉宿梦此刻连意识都有些不太清楚了，就连想骂白从霜都是断断续续的。
她不会……马上就要被迫死回去了吧？啊……冉宿梦瞳孔逐渐放大，她努力想看清身上的黑雾，艰难地抬起酸痛到近乎麻木、不属于她的手臂，狠狠刺下。她的五指紧紧握住那匕首，此刻已经僵硬得怎么都掰不开了，就好像匕首冻僵、黏在了她的手中一样。
真快啊，回到现实世界……就是万恶的周一……万恶的……还好，她要辞职了，她要辞职……迎接未知的…未知的新生活……
黑雾将眼前的一切都遮蔽，连一丝光亮也无法照进。冉宿梦终于坚持不住，整个人笔直直地栽倒在地，可就连这摔落的过程，不仅没有用手撑地缓解，还抬手又挥动了两下，好像没察觉到自己已经摔倒了。
她狠狠砸在了地上，手臂带着匕首刺下，又送走几个黑影。
这帮黑影还没来得及兴奋，甚至还没来得及多喝两口，突如其来的恐怖气息便碾压一切。巨大的鬼怪虚影在上方显形，如旋涡般将这帮黑影全都吸入，而后甩回乱葬岗深处。
白从霜没再碾死这帮暗影。毕竟她下手没轻没重，万一一不小心将乱葬岗清理得一干二净，仅半个小时这里可难以生成那种规模的暗影。
冉宿梦啊。白从霜还挺想逼着她不断突破极限的。
记载里，人类不是很脆弱的生物吗？现在看来，似乎也没那么脆弱。
那么，冉宿梦能做到哪一步呢？试试看吧。
……
半个小时后，冉宿梦陡然惊醒。
她睁开眼，发现自己就这么躺在地上，抬头是幻梦世界的天空，以及……居高临下般俯视她的白从霜。
冉宿梦立马就爬了起来，她刚刚、刚刚居然没死？她都昏迷过去、都闭上眼了啊！这样白从霜都能把她救回来？冉宿梦看了一眼自己的手，五指灵活也不再僵硬，四肢都回了血，没那种冻僵麻木、不属于她自己感觉。啊，那股失血的晕眩似乎也消失了，白从霜还能补她的血？
“去吧，希望你这次能坚持一个半小时。”白从霜语气温和，摆了摆手。
冉宿梦便感觉有什么东西碰了碰自己肩膀，把自己往前推了两步。她猛地回头看去，却什么都没看到。
她刚刚连一个半小时都没坚持到吗？……不是，这女人怎么尽有些稀奇古怪的能力？到底随便什么鬼怪都能这样，还是这家伙比较独特啊！冉宿梦有些无语，但她也确实没精力去关注这些了。她大步朝乱葬岗内走去，熟练地先用匕首再手臂割了一刀，挥了挥手让血液气息散开，而后便进入战斗模式，应付起那闻着味再次扑来的暗影们。
哪怕它们在半小时前才被白从霜震慑过，但再次闻到活人的气息，这种只剩本能的东西在没感受到白从霜的威胁后，根本不会记得刚刚的震慑。它们眼里只有那鲜活的人与温热的血液。
挥动、刺出……这一套动作几乎已成为本能。冉宿梦不知疲倦地挥杀着，好似已成为了一个机器。
直到她再次力竭昏迷，被无穷无尽的黑影包裹。
“还是没到一个半小时啊。”再次醒来时，白从霜平静地看着她，冉宿梦分辨不清她到底是个怎样的情绪和态度，“什么时候你才能达到两个小时的练习标准呢？”
……是对她不满意了？
可恶啊，她又没偷懒！是她不想杀足两个小时吗？她恨不得连白从霜一起杀了！
冉宿梦憋着一股劲冲进乱葬岗。
在一个半小时后又昏迷不醒躺着出来。
当她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开始暗下来了。
冉宿梦望着暗下的天色，看着两边若隐若现的月亮，整个人都有些恍惚。
“现在回去？”
白从霜的声音从头顶响起。
“……我好像，能稍微看一会儿那血色月亮了。”冉宿梦迟疑道。也许是这月亮还未完全出现，天还没彻底黑下来？也许，她的精神力真的提高了不少。
“有不少鬼怪会在夜间望月修炼。”白从霜看着冉宿梦，说，“对你而言，尚早。”
“……”冉宿梦当然知道，因为她只是看了一会儿就觉得脑袋刺痛，眼睛也不舒服了起来。再看一会儿恐怕她又得七窍流血，脑子爆炸。
“我明天，应该就能坚持两个小时了。”冉宿梦抿了抿唇，忽然说道，“我很弱，体能不行，不会战斗……这些对我来说都是从零开始。我不是什么天才，只是一个普通人，在人类中，我是最为普通的那个。”
白从霜看向她。
“我只能代表我自己。”冉宿梦说，“在人类这个大群体里、在我那个世界里，我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一员，我就好像是你这个世界的暗影。你不要因为我的孱弱与无能而去觉得人类都是如此。”
白从霜安静注视着她，并未对这段话做出什么反应，也没有什么特殊的表情或情绪。缓慢地，白从霜眨了下眼睛，“现在，回去吗？”
“回去。”哪怕白从霜治愈了她的伤，半个小时的休息也让冉宿梦体力恢复不少，但她的消耗是实实在在的，她是真的又累又饿，恨不得立刻躺在床上睡死过去。所以，她直白道，“我饿了，还很渴……我还需要上个厕所。”
突然的，白从霜猛地凑近冉宿梦。
冉宿梦根本没反应过来，那冰凉的手指就抚摸上她的脸颊。冉宿梦头皮一麻，整个人都僵住：这是怎么了？是、是她说得太不客气，太像使唤了吗？她、她该说敬语？
“你似乎，没之前那么怕我了。”冰凉的指腹一寸寸抚摸过冉宿梦脸颊，是稍微用了一点力道却又不会弄疼她的。
冉宿梦几乎屏住呼吸，她抿了下唇，还没开口说什么，那手指便按在了她唇上，禁止她开口说话。
“这样很好。”白从霜露出些许笑意来，她说，“我等着你来杀死我的那天～”
“只是在那之前，你恐怕得先死在我手上——”白从霜贴近了她的耳朵，嘴唇有意无意轻轻蹭过耳尖，微凉的触感令冉宿梦实打实打了个一个寒颤，“无数次。”
第25章 025 夜谈 /过/去/的/回/忆/……
正常人很难理解白从霜脑子里究竟在想些什么。
就如冉宿梦仍不明白白从霜对待她的态度会是这样。奇妙的， 难以捉摸的，读不懂的。
冉宿梦躺在床上，白从霜的手就那么随意自然地搭在她的腰间， 传来阵阵凉意。这距离，也太亲昵了， 冉宿梦在大学时都不会跟舍友睡一个床。
这样的距离， 对她来说是不舒适且不适应的。可惜此时强行拉进距离的白从霜， 冉宿梦没办法反抗。
在这寂静的夜里，冉宿梦在洗浴之前是很困的，但此刻躺在床上却又没了那般困意，她望着顶上床帏， 忽地开口：“我好像从没见过玄水圣教的其他鬼。”
“他们不会贸然踏入我的领地。”白从霜平静回应。
或许在之前，副教虞之野是会的。但最近白从霜表现得分外反常，毫不避讳地在院落散发自己的气息， 这股威压恐怖至极， 哪怕是虞之野也不会在白从霜情绪不那么稳定的时候贸然打扰。
“你想见见他们？”
“……也不算。我只是没见过除你以外的其他鬼怪。”冉宿梦略思索片刻后如实回答， “我在想， 你与其他鬼怪的差别是不是很大。”
“或许。”
白从霜这回答敷衍极了， 冉宿梦没再追问这个，而是问起她想知道的另一个问题：“在你成为玄水圣教教主之前……嗯，你是做什么的？”
“想知道我的事？”白从霜低笑一声，“怎么不给我先说说你这短短二十几年是怎么过的？”
“……”二十几年还短啊，冉宿梦一阵无语，她想了想自己这二十几年， 倒也没什么不能说的，“我能怎么过嘛，像普通人类一样活着就行了。我的世界可不比现在， 在接触你之前，我根本不相信世界上有鬼。”
“说说你那个世界，你在那个世界的生活。”
冉宿梦瞬间警惕起来，她翻身看向白从霜：“你别想通过这什么印记……或者再修复那个阵法去往我的世界。那里不属于你，不属于你们这个世界的任意一只鬼怪！”
“你又无法阻止我。”白从霜低笑一声，“我现在对那个世界可没那么感兴趣。但你如果藏着掖着不说……我说不定会更加好奇。”
确实，她对这印记的原理一无所知，而修复阵法一事……她的确没法阻止白从霜。也许白从霜没法将那阵法修复或创造成连接她那个世界的大门，也许白从霜没法通过两人联系的印记去往另一世界……冉宿梦只能将这些寄托在“也许”和“希望”上。
而现实世界那边的特殊事件处理局对这事……暂时也没有办法。或许，下次见到谢无眠时，她该直接将印记画出来问问？但这会不会太危险太暴露，会不会给她招惹不必要的麻烦？……但想要知道什么，总是要承担一些风险的。
又一次的，冉宿梦想，如果她在现实世界死亡会发生什么。
“好吧，但我想先问你，如果我在我的世界死了……我是会真的死掉，还是会回到这里，然后在现实世界复活？”冉宿梦问，“又或者，会发生什么变化？我手腕上的这个印记会出现在另一个人的手上吗？通过随机无规律的梦境或是其他的什么？”
“很好的问题。”白从霜说，“不如你直接试试？”
看来白从霜也不知道。不过看她表情，显然她对这问题也很好奇，很想知道答案。
“你在你的世界死亡，我还能同步接受到你死亡瞬间的感受吗？真好奇呀。”白从霜声音轻柔，与冉宿梦贴得更近了，“试试吧？”
冉宿梦下定决心，她在现实世界里一定要老实苟命！哪怕成功跳槽正式入职特殊事件处理局她也要以自身安危为上。不为其他，就为她身上绑了一个充满不确定性的未知炸丨弹！
“我在我那个世界算不上优秀也算不上太差劲，我的家庭算不上贫困潦倒也算不上富裕，都是很普通很平凡的，跟绝大多数人一样，只是在努力生活而已。”冉宿梦好似从没问出那个问题一样，强硬地将话题扭转，自顾自地陈述起来，“人类出生是婴儿，然后慢慢长大，学会说话、学会走路，一点一点地学习，然后是幼儿园、小学、初中……”
“幼儿园？”
“进行学前教育的地方，一般三岁就能上幼儿园。”冉宿梦有些无奈，她觉得白从霜还要问学前教育是什么，干脆就直接解释了什么叫做童年，什么叫做基础教育。连后面的小学、初中、考试、升学等等概念也一并也解释了。
“因为百年短暂，所以会从出生就忙碌到死……这就是人类么？” ？！哪里就从出生忙碌到死了啊！而且百年哪里短暂了！冉宿梦有些不服气，她开口说：“哪有，小时候不是很轻松吗？只是学学玩玩，什么压力都没有。”
“是么？”
这么一问，冉宿梦却又不是那么肯定了。她回忆起自己幼年时光，还是觉得那是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当然，这“无忧无虑”是对比之后生活的。
小学……其实也还好吧？她的爸爸妈妈也没给她报过补习班、兴趣班，但有时候没考好，压力还是有的。因为小学的学习简单，所以她当年读书时要求都是语、数双百，后来又多了英语，就连英语也得考满分。
初中，好像就开始有晚自习了。
高中的周末补课更是家常便饭，高三几乎没有什么节假日，不存在什么彻底放假。那时候的念头都在高考结束就好了，高考结束……好像一切就结束了，再也不用这样吃苦这样忙碌学习了。
但事实呢？人生绝不只是一场高考而已。那只是一个选择，甚至不是必选项。
大学也从未轻松过。呵，甚至大学还没彻底毕业，只是大四时就要忙着找工作了，在大学四年的假期期间也是得进行各种实习的。忙忙碌碌、忙忙碌碌……似乎真没有什么真正轻松的时刻。
冉宿梦没说话了。她想，工作会结束吗？退休年龄似乎又提高了。如果按照大多数人的人生经历，后面也许就是恋爱、结婚、生子，人们忙碌着平衡家庭与工作，忙碌着抚育下一代、操心下一代的学习、恋爱、生活，即使彻底退休之后，也有不少老人是操心着下下一代，直到自己失去自理能力什么都干不了，直到彻底死去。
“或许，忙碌的感觉就是活着的感觉吧。”冉宿梦有些疲惫地说。普通人的一生总是忙碌而急促的，无形的手推动着他们不得不一直往前、一直忙碌，好像一旦休息下来就会生锈，零件会坏死，机器会故障，人会死掉。
白从霜似乎嗤笑了一声。冉宿梦听见了，但又没听太清。不过她不在乎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