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她已经输了一次。
一个月，冉宿梦虽然认为自己非常努力， 也确实弥补了不少不足，但就如白从霜指出的那样，她还有太多可成长的地方， 这一个月的时间， 对她而言终究是太少、太短了。起码在鬼怪的成长长河中， 一个月好似弹指间的缩影一般， 一眨眼就过去了。
“我会尽力的。”冉宿梦握了握拳， 燃起几分斗志来，“我要赢。”
……
“就又来了？复活完的虚弱期这么短吗？都不用再修炼一段时间、再休息的？”白从霜带着冉宿梦再度拜访星纪宫，得到消息的喻书宁简直无法理解。这又是什么地狱式的培养方法……就这么让徒弟在一次次的死亡里突破极限吗？
这样短的时间，喻书宁并不觉得冉宿梦会有什么成长或提升。她此刻最真实的想法就是：白从霜这个不会养徒弟的，真是暴遣天物！
但偏偏资质、天赋这么好的徒弟就是被她逮住了。
她如此感慨着，身体上却十分诚实， 积极地去迎接白从霜与冉宿梦了。
至于喻书宁那些如今还能称得上是“小辈”的徒弟们，也在听到消息后商量起这次谁来迎战的事了。
“迎战过的就不必再应战了，这样也算公平。不过如果是这样的话， 我觉得让最弱的先上比较好，感觉那家伙虽然如今不太厉害，之后会越来越强，越后面的战斗就越危险。”
“万一她一直没赢，挑战完一轮也不肯服输去下一家，来我们这儿战第二轮怎么办？”他们如此讨论着，忽然有一鬼怪如此说道。
“……宫主应该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真要这样，那也太欺负鬼了。”另一鬼开口说，“我打听过了，她那徒弟叫冉宿梦，那家伙去玄枵宫都只挑战了……四位？总之，我们要是全打过了，也都赢了活着，她没道理非要再来一轮，那样就不是切磋，而是结仇了。”那就像非得杀死他们星纪宫几个鬼，不杀不罢休一样。
“她倒是不死之身，可怜我们这些鬼怪，就因为她有个霸道的师傅，不得不拿命陪她对战。”
“话也不能这么说，谁知道这‘不死’有什么后遗症？世界上哪有真正的不死之身，哪怕是白从霜那也称不上真正的‘不死’，只是恢复力太强、实力又太变态，如今没有几个鬼能在短时间内以碾压之势将她杀死而已。”
他们一边说着这些，一边老老实实来到擂台边集合。
虽说他们开玩笑让弱的先上，但他们这一辈实力其实差不多，没什么特别强、特别弱的，几个鬼在台下集合，略猜了几把拳，便决出这次由谁应战来。
“那家伙抵挡攻击不爱化物，只靠自身，可以注意这一点。还有那奇怪金光，宫主也说过，那是她天赋能力，对黑雾有一定的驱散、克制作用，但应对时不必慌乱，别被影响到，这能力虽然看着厉害，但实际效果十分有限。”在同门上场之前，那之前与冉宿梦比过一场的鬼怪认真传授了一下自己对战后总结的经验，最后拍了拍同门肩膀，“去吧。”
很奇怪，在离开白从霜，独自朝擂台走上去的这段路，冉宿梦一开始是非常紧张的。但是，走着走着，她心情慢慢平复下来，等站上擂台时，冉宿梦已完全冷静下来，她握紧双刀，又逐渐放松了手臂，略微活动了一下，逐渐找到与白从霜对练时的那种感觉。
她想要赢。
她会赢的。
很快便有鬼怪上台，那鬼周身黑雾弥漫，抬手便从雾中抽出一柄通体漆黑由黑雾凝成的朴刀，想着冉宿梦上月的开场话，学着说道：“那个，请赐教。”
“请赐教。”
冉宿梦话音刚落，这鬼身形化为黑雾，眨眼之际穿风而过，转瞬攻至她身前。
黑雾化为三柄飞刀前发而至，冉宿梦右手刀翻转，将那飞刀劈散。也就是这一瞬间，前冲而来的鬼怪在半空显形，他双手高举而起，那凝形之刀在他化身显形的瞬间落入他手中，极为流畅地全力朝冉宿梦劈斩而下。
冉宿梦飞速后退，向右一个空翻，在落地瞬息双刀反持，抓住这鬼劈空的瞬息前冲而至，与那朴刀狠狠斩击在一处。
……鬼怪劈空后的僵持时间比冉宿梦想象中还要短。哪怕她后撤、前冲得再熟练，也没能抓住那瞬息空档，令那鬼怪调整好一切算是轻松地挡下了这几招。
“哦？我还以为你不会闪避。”
呵。是在说上一场？上一场她不闪不躲，是因为躲不过。但被白从霜特训一个月，各种闪避姿势她已融会贯通，尽管在反应和速度上可能还有所欠缺，可还是能闪过一些不快的招式的。
这家伙一看刚刚的架势就要凝形劈她，冉宿梦早就准备要躲了。那凝出的三柄飞刀攻击力并不大，更多只是要牵扯她一瞬而已。
几发连招被尽数挡下，鬼怪在格开冉宿梦右刀瞬息单手持刀，转身一击左手冲拳直直打出，在拳面靠近冉宿梦的瞬息黑雾爆发，缠住鬼怪整个左手，拳面前端则骤然爆发三棱状尖刺！
冉宿梦骤然弓步格刀挡下这一刺击，鬼怪则顺势再度转体，带动右手朴刀，横斩而至。
冉宿梦后仰躲过这一斩，在鬼怪变势欲要攻她腰腹的瞬间左手弃刀侧身撑地，以此借力为支点，一个旋风踢踢向鬼怪持刀手腕。
鬼怪怕冉宿梦也像他这样瞬间爆发黑雾，便收了攻势后撤步躲过这一招，而冉宿梦由此腾身而起，一脚踢上地面左刀，令它飞转，再落入手中。
“招式学得不错。”但也就这些招式了。
身为鬼怪，不精修暗影之力，实在是……本末倒置。
他低嗤一声，骤然发力跃身而起，无数黑雾骤然爆发，将冉宿梦裹挟其中，而他则双手持刀，裹挟着刀尖黑雾重重劈下。
经文吟诵声此刻才响起。在金光浮现的瞬间，周身黑雾被驱散不少，而那些拉扯冉宿梦限制她移动的感觉也被减轻。抓住这一瞬息，冉宿梦看清了这鬼怪的招式，全力侧身躲避，双刀十字架挡于头顶，暗影之力于右刀爆发。
轰地一声巨响，双方爆发的气势涤荡开，场内黑雾都被冲散一瞬。
冉宿梦原本的弓步已变成不堪重负地单膝跪地，她双刀仍死死架住头顶朴刀，甚至双刀交错间将这朴刀钳住，令这鬼怪无法再继续下劈的同时也无法快速抽刀。
这种局面……
冷静。冷静。
冉宿梦咽下喉间泛起的腥甜之气，忽地咬紧了牙。
暗影之力在她体内迅速流转起来，这速度越来越快、流转的暗影之力也越来越多……全身刺骨的寒凉与体内如无数尖针刺扎的痛苦令冉宿梦浑身颤抖、肌肉也不受控地痉挛起来，但她握住双刀的手却没有半分颤抖，她眼底的战意也愈发浓烈——痛苦激发了她的战斗欲望。
痛吗？痛就要反抗。
她要享受战斗。
她要一直战斗到……彻底死亡、彻底阖上眼的那一秒。
恍惚间，冉宿梦眼前出现白从霜的脸，那双黑眸仿佛穿透了层层围观的鬼怪、穿透了身前压制住她的对手、穿透了她的灵魂，凝视着她。——一如曾经无数次凝视瞬间。
冉宿梦的身体其实是没法承受住如此高频的暗影之力流转的。她体内的经脉也并没有强化到那么强韧的地步，所以在这瞬息之间，她的皮肤表层便渗出密密麻麻的红色小点，进而不断扩大，变成密密麻麻的血珠……
而这属于人类的鲜血气息，哪怕有白从霜多重阵法的掩饰，也彻底诱惑到了离她极近的、正不断加大力道下压朴刀，欲将她就此斩落的鬼怪。
恍惚？失神？
就这么一瞬间的破绽，冉宿梦那承受不住跪倒的腿骤然发力蹬起，汹涌的黑雾自她体内爆发，将她浑身包裹！
她低喝一声，双刀就这么强行发力，将那朴刀骤然挑飞。
“你——”这一切发生的时间甚至不超过三秒！鬼怪终于回过神来，就要发力将朴刀收回掌中，毕竟这是他黑雾所凝，自然随他所控。
然而，暗影之力汇聚于冉宿梦双刀，她双刀骤然转向，暗影之力自双刀刀锋爆发开，巨大的黑雾十字就此交错前劈而下。
“！”来不及收回朴刀，甚至来不及多想，鬼怪双手横挡于身前，暗影之力疯狂爆发，由黑雾迅速凝成一道黑色墙壁，然而还未完全凝成，冉宿梦的斩击就已经到来。
黑雾之盾只坚持了一瞬，便被斩击分割成为四份，斩击的力量被削弱一点，但仍势不可挡直直斩上鬼怪横挡的双臂。
伴随着痛苦的惨叫声响起，冉宿梦却没有停下攻势，她甚至不管她的身体已经没法再承载住这样强大的暗影之力了，也不顾自己此刻正七窍流血，正体验着灵魂割裂的剧痛。她眼前一片猩红，除了前方鬼怪再也看不到任何东西。她脚下黑雾爆发，借力推着她前冲而去，这速度快得惊人，就这么穿过阻挡失败又被双刀斩开的黑色墙壁，穿过鬼怪为求自保而化为的层层黑雾，一直追到黑雾的最末端，锁定到那雾化不断后撤逃脱鬼怪的气息——
双刀直刺，穿透那一片黑雾，暗影之力再度爆发，冉宿梦神情近乎漠然，只眼底藏着翻涌的疯狂之色，她明确感受到自己刺中了那鬼怪，在身体逐渐崩溃之际，她的血肉已经开始溃散，却仍不管不顾控制着暗影之力将双刀朝左、右切割开。
她后仰倒下，眼前一片猩红已经转为深色的漆黑，令她无法视物。她的血肉消融，手指已露出白骨，却仍紧握着双刀刀柄。暴戾的黑雾在她倒下的瞬间终于逐渐消散，一股新的暗影之力从那溃散的鬼怪身上升腾而起，融入冉宿梦身体。
她，战斗到了最后一瞬。
第79章 079 活着 /变/得/更/强/了/
在喻书宁眼中， 白从霜对这场比赛的结局依旧没太大触动，这家伙本质上是没多少情绪波动的。但如果她问话，那白从霜大概也愿意施舍一些伪装的情绪波动给她看。
“进步……很惊人。”喻书宁低声呢喃着， 在最后时，她不免多次关注白从霜表情， 可惜白从霜没有任何流露， 她什么都观察不出来。“她身上， 确实有几分你的影子。”
明明上一场比斗在局势转变之后几乎没有任何抵抗就输掉、死掉了，可这一场里……冉宿梦表现得太疯狂了。那一边走向死亡一边极力拉对手下去的决心，与白从霜战时癫狂有几分相似。最起码在这一场里，冉宿梦确实沉浸在这战斗中了。
“毕竟是我的徒弟。”白从霜轻声道。她其实并无表面上这样平静， 冉宿梦死亡瞬间的感觉与她共通不说，冉宿梦最后战斗的决心也确实令她颇感欣慰。
“是啊，毕竟是你的徒弟。”喻书宁意味不明地感慨一声。这要是别人家认真培养出来的小鬼， 说不定身上就没有这股疯劲了。她对自己培养的小辈技不如人被杀了这件事倒是没有太大反应， 场上已经有其他弟子收拾那战败鬼怪残留下* 来的东西， 这些也不必她去操心。比起这个， 她倒是更在意另一件事——“你徒弟再复活， 还要来我这里吗？这一场，算你徒弟胜了。”
“难道不是平局，双双惨败？”
“怎么会呢？我那弟子已经死了。而你的徒弟虽然死在了擂台上，却因天赋仍活了下来，只是需要恢复一段时间而已。如此对比，谁输谁赢再明确不过。”喻书宁轻笑着说， “虽然挑战的都是小辈，但我搜罗这些还有些天赋的小鬼也不容易，就这么被当成磨刀石……怪可惜的。”甚至还不是她徒弟的磨刀石， 而是白从霜徒弟的。
“好的。”白从霜应下来。
一直到白从霜离开，喻书宁才一遍遍回想冉宿梦最后爆发时的模样——真的，太像了。
白从霜徒弟的身上，有白从霜的影子，却又不完全一样。那是一种很特殊的感觉……
踢馆间隔，两个月不到。其中还不止有多长时间是她复活后恢复耗费的。
这种进步速度啊。喻书宁深深地吸了口气：也不知道再过多久，星灵界就会出现第二个白从霜。
对于一部分鬼怪来说，这一定是鬼故事吧。
……
又死了。
但是赢了。
钻心的、密密麻麻的、遍布浑身的痛苦迟缓地在身体上继续幻痛着，冉宿梦躺在床上，手上仍握着双刀，却一动不动望着天花板，久久出神。
灵魂上的、身体上的、仿佛从内部开始燃烧一般，又好似从身体外开始朝里溃烂、融化……很难描述的疼痛，且还是持续的痛苦。但，她居然挺住了。
在那等痛苦中，她仍继续了战斗，并且、并且……赢了。
她赢了，她做到了。
她能做到。
冉宿梦忽地闷声笑起来，她的笑声的低的，而后逐渐放肆，带着眼泪一起笑出来，又化作痛苦的呜咽。
冉宿梦也不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心情，她的脑袋还有些钝痛，灵魂上也是疼的、是迟钝的。但她仍笑着、哭着，而后力竭一般瘫倒在床上。
又缓过一阵子，时间已来到七点，冉宿梦作为保底的闹铃声响起。她艰难地挪动身体摸到手机将闹钟关闭，略思忖片刻，打开联系方式，给谢无眠发送了信息。
她太疼了，浑身上下无一处不疼。她好像整个人被打碎、融化，血肉一寸寸掉落，只剩下白骨。而现在，她虽然回到现实，虽然一切正常仿佛没有受到任何伤害，但那刺骨的寒意与痛苦却放入刻入了灵魂之中，隐隐凌迟着她，叫她几欲发疯。
这样的状态，她没办法骑车，也没办法巡逻。她得请假。
谢无眠：[好好休息，不用多想。]
谢无眠的消息似乎总是秒回。即使是深夜，只要她们遭遇了什么意外，谢无眠也总能第一时间赶过来。明明谢无眠也有自己需要看管的区域、需要巡逻甚至要去处理局值日，但她还是无处不在的，只要有需要，她总会第一个响应。
冉宿梦看着这条消息，脑子却仍钝痛得疼着，她没办法思考什么，只放松下来，将手机挪到一边，疲惫又痛苦地在床上闭上眼睛：止痛药会管用吗？可她的疼痛不在身上。
在疲惫与痛苦之中，她浑浑噩噩、混混沌沌，最后也不知是睡去了，还是昏厥过去。
冉宿梦再醒来时已是傍晚，准确来说是晚上八点。窗外天色已经黑了。
她仍躺在床上，双目无神盯着这片黑暗发了会儿呆，才慢慢收敛心神，动了动僵硬的手指，将身边的武器略收拾一下，爬起身来。冉宿梦默默下床，将武器之类的都整理好放入背包，将手串重新戴上手腕，而后在原地站了几秒，才从衣柜拿出一套衣服，朝洗手间走去。
她冲了个澡，也算是重新活了过来。
冉宿梦没有点外卖甚至没有开灯，她安静坐在沙发上，抬起左手，认认真真在黑暗里端详着，感受着体内暗影之力的流转，看着暗影之力化为黑雾自左手指尖显形，好似她掌握了一团黑色的火焰。
她身体的每一寸、每一处，经脉所到之处、血肉所存之地……她被暗影之力侵染，她能控制暗影之力，她被极大的改变、强化了。而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她变得更强了。
只是这血肉之躯还不能完全适应强大的暗影之力，她不能全力爆发。但在那场比赛中她已死了一次，冉宿梦已经知道了自己的临界点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