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一个王室巫女以身相许,还生了孩子,只怕卿如尘的父亲是一位修真界的大能。
卿如尘被她问得失神,她思忖片刻,方才回答:“我没有父亲。”
风翎羽立即瞪大了眼睛:“咦?”
没有父亲,是怎么生下卿如尘的?风翎羽惊讶了:“难道师父是师祖不慎沾染天人之气,交感而孕生下的神灵之子吗?”
难怪了,也就只有这样才能解释得通,为何她师父跟其他大妖不一样。
卿如尘顿时失笑,望着镜中逐渐成型的发髻,与风翎羽道:“非是如此,而是与我娘亲一起孕育我的,乃是我娘亲侍奉的大妖,也就是湫国的祖灵——御风之王。”
“御风之王属腾蛇一族,她对外的本体是雌性,所以是我的母亲。”
风翎羽脑子一时反应不过来,卿如尘抬眸,看着她一脸好笑:“所以你明白了吗?”
“这……”风翎羽愣了好一会,下意识问了一句,“可腾蛇一族乃是双性,师父作为半妖,难道师父也是……”
卿如尘:“……”
卿如尘默然片刻,收回目光看向前方,面无表情道:“不是。本尊如今是魔,魔连形体都没有,更不要说性别了。”
平日里卿如尘变幻的形态,包括她现在这具肉身,都是依靠灵力变幻的。真正的她,不过是一团无形无色的恶念。
她的变幻实在太明显,风翎羽一下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
她不该问那么多的,不管是卿如尘的身世,还是她的本体。
能成魔者,大多历经世间苦难,血海深仇。她师父能成为这么厉害的大魔,一定有着非比寻常的痛苦过往。
作为弟子,却惹她伤心,着实不该。
风翎羽连忙收了心,加快了受伤的动作,三下五除二地替她梳好了发髻。
当高椎髻出现在卿如尘的头上时,卿如尘一时怔住了。
那一刹那,她好似回到了一百多年前的时光,回到林海雪原之中。
她只觉得自己置身于林海间,站在一座简陋的茅草屋前。有一温婉女子,身穿白色麻衣,端着竹编簸箕从一间茅草屋里走出来。
女子端着簸箕经过卿如尘的时候,卿如尘垂眸,看到她的簸箕里盛着两个窝窝头,还有一碟酒渍野鸡,脆嫩野菜,竹笋炒肉……
卿如尘扫了她的簸箕一眼,转身目光追着她的身影,朝空地里看去。
但见空旷的平地里,有一五岁孩童,一袭素麻衣衫,正手握木剑,不停地朝前挥去!
“嘿!嘿!”
每挥一剑,剑气浩荡,化作风刃,砍向前方的漆黑墨竹,留下道道痕迹。
那孩童听到脚步声靠近,猝然回眸,露出一张被太阳晒得通红的小脸:“娘亲!”
孩童转过脸的瞬间,卿如尘看清了对方的面庞,也看清了她脸上流淌的汗水,骇然意识到,这就是小时候的自己。
她站在岁月长河的下流,回溯过往,看着自己一把扔掉了手中的剑,欢欣地扑向娘亲的双腿。
就在她靠近娘亲的一瞬间,顶上的黑竹林海,忽而闪过一道黑色长鞭,一把卷起娘亲的腰身,将她卷了起来。
小小的卿如尘扑了个空,抬眸朝林海上空看去。
却见翠绿的林海里,探出一个硕大的墨绿色蛇头,对她嘶嘶吐着信子:“还差五百下,别偷懒,别指望你娘亲来救你,快练!”
小小的卿如尘脸一下就垮了,可大蛇却没有惯着她的意思,用尾巴卷起自己的妻子,一把甩在蛇躯上,载着她拨开林海走了。卿如尘捏着木剑,望着母亲摇曳生姿的背影,气得都要捏碎拳头。
“哈哈哈……”
想到这里,卿如尘不由得笑了起来。
正在替她簪花的风翎羽听到她这声笑声,挨着她的肩膀小心翼翼地往下看:“师父,可是徒儿哪里做得不对吗?”
“没有,没有。”卿如尘摆摆手,望着自己眉心刚点上的朱砂,眉目温柔,“只是真梳了高椎髻,才发现我与娘亲,生得并不是很像。”
“她很温婉,很端庄,是个很有担当的人。”
卿如尘伸手,抓住风翎羽的手,将她手上的簪花拿下来:“我比较像我母亲,肆意妄为,不计后果。”
“不止性格像,容貌也长得像她。”
卿如尘这么说着,抬手一点一点把风翎羽弄好的簪花取下来,当最后一朵簪花取下来的时候,卿如尘的满头黑发又重新散于肩头。
她抬手捏诀,没一会就将头发从前往后一分为二,前半部分梳成了子午冠,后半部分全部披散在肩头。
束发的玉冠处,再簪上彩色翎羽,红色绒花,看起来神采奕奕。另有两条金色垂缨从左右脸颊滑落,正是丰神俊秀,雌雄莫辨,俊美无双。
风翎羽从未见过她这般模样,一时之间竟着了迷。
她将卿如尘身体掰过来,仔细将她打量了一番:“师父这般……”
“嗯?”
风翎羽隔空捧着她的脸,想摸又不敢摸的:“这般好颜色,若是常常以此样貌见人,只怕九州十四海的女修,都不爱男色独爱师父了。”
“呵…… ” 卿如尘轻笑一声,抬手刮了刮风翎羽的鼻尖,“你啊你啊……”
她没继续说风翎羽“油嘴滑舌”,笑过之后,反而很认真地问她:“那你现在满意了吗?”
风翎羽笑笑,反倒问了一句:“那师父现在还生我的气吗?”
“……”
卿如尘被她一噎,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在你心里,师父就这么小气吗?”
风翎羽摇摇头,拉着她的手,垂眸望着她们相牵的地方:“我只是不想让师父不开心。”
她摩挲着与卿如尘相牵的手,语气低低的:“师父经历的事情比我多,去的地方比我多,懂的道理比我多。在我心里,师父是无所不能的。就算是这样,我也还是想为师父做些什么。”
她的一字一句,发自肺腑。卿如尘心头一片温热,忍不住放软了声音:“为什么想要为师父做些什么?”
风翎羽抬眸看了她一眼,咬住了下唇:“师父这么聪明,难道师父不知道吗?”
卿如尘被她这眼看得,心都要化了。她伸手,一把将风翎羽揽入怀中,叹息着道:“好,我知道,我们翎羽爱着师父。”
她明明想说的是敬爱,可分别在即,却动了私心,说那是爱。
风翎羽被她说得红了脸,窝在她怀里,红着耳尖点了点头:“嗯……”
卿如尘顿时笑了起来,伸手去捏她的脸,好心情地问:“今夜还很漫长,你想做什么,师父再陪你做?”
风翎羽抬眸,很诧异地看着她:“还可以吗?”
卿如尘点点头,满脸写着纵容:“当然可以,只要你想,天涯海角,师父都陪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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卿如尘虽是夸下海口,说什么“天涯海角”,实际上根本没有离开魔宫。
风翎羽忧心她的伤,害怕自己胡闹,致使她闭关不顺,也就缠着她下了几盘棋。
几盘棋后,风翎羽借口说自己累了,于是顺理成章地窝进卿如尘的怀里,仿佛幼年那般,枕着她的双膝入眠。
卿如尘大袖一挥,将她揽入怀中,温柔地拍着她的背脊,思绪一片安宁。
风翎羽微弱的呼吸洒在她的腹部上,轻声呢喃:“师父……”
“嗯?”
她揪紧卿如尘腰间的衣物,心头酸酸涩涩的:“不要忘了我。”
卿如尘忍不住笑:“忘不了你。”
她一笑风翎羽就红了脸,可当下也顾不上许多,只抿唇压了压情绪,带着点哭腔:“早点出关……”
卿如尘颔首:“嗯,会的。”
“还有……”
“还有什么?”
风翎羽咬唇,说了一句很任性的话:“不要那么早飞升。”
“好。”
卿如尘抚摸着她长发的手不听,风翎羽抬眸,诧异地看着她。
卿如尘低眸轻笑,眼神很温柔:“只要你还在人间一日,师父绝不成仙。你看这样如何?”
她只是随口一说,便将风翎羽哄开心了。风翎羽老大不好意思,将脸埋入她怀中,点了点头:“嗯。”
见她总算开怀了些,卿如尘这才松了口气,拍了拍风翎羽的背,温声哄她:“睡吧……睡醒了……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她的话语好似带着一种魔力,每说一句,就将风翎羽催得昏昏欲睡,说到最后,风翎羽窝在卿如尘的怀里,宛若孩童那般沉沉睡去。
卿如尘垂眸,凝望着她安详的睡眼,眼神几度变幻。过了好一会,她最终还是微微皱眉,俯身低头,将吻烙在风翎羽的唇上。
唇齿相依的时刻,卿如尘贴着风翎羽的唇,低声诵咒:“开通神殿,使人长生。三魂七魄,回神返婴。灭鬼除魔,来至千灵。上升台上,与日合并,三魂居左,七魄守右。混元一炁,速还本真,一分为二,静听神命,开!”(来自百度百科)
令诀落下,她的主神识顷刻间一分为二,化作一条腾蛇虚影飞往风翎羽的识海。
卿如尘的气息立时委顿下来,她拥着怀里的风翎羽,跌坐在棋案前,苍白着一张脸垂着头颅,沉默了好久好久。
她僵坐在寝殿中,直至月落日升,太阳从东边,又往西沉。新的一轮月亮再次升起时,月使敲响了她寝殿的大门。
“尊上,时辰快到了,与我等入法阵吧。”
卿如尘方才如梦中初醒一般,缓缓抬眸。风翎羽被她催了眠,到现在仍旧未醒,睡得很是香甜。
卿如尘伸手,擦了擦她的唇瓣,哑着声音开口:“知晓了。”
她这般说着,横抱着风翎羽起身,将她安放在床榻上。她站在床边,最后凝望了风翎羽一眼,这才转身走向门口,一把打开寝殿大门。
站在殿外的月使与花使齐齐朝她看来,卿如尘理了理衣襟,淡漠开口:“走吧,进法阵。”
“是!”
今夜恰好是满月,月辉清冷,落在冰川之上,泛着幽蓝银光。
卿如尘乘月而来,落在阵门口之前风使与雪使早已等候。许是昨日被卿如尘教唆,风使干了些蠢事,现在额头上还挂着些彩。
卿如尘难得好心情,看了风使一眼,很是好奇道:“呦,惊鸿这是怎么了?这是摔了还是挨揍了,怎么伤成这样?”
被她这么不说,本就腼腆的风使更是背过身去,不敢让她瞧。
见她这副模样,卿如尘更是嚣张。她伸手去掰风使的肩膀,神情关切:“呀呀呀……让我看看,这是怎么回事。”
只是她还未碰到风使肩膀,手就被雪使牵住了:“尊上还是别看了,风使皮糙肉厚,很快就会好的。倒是尊上,时辰快到了,入阵吧。”
说罢,她也不管卿如尘什么想法,就在月使羡慕嫉妒恨中拉着卿如尘入阵。
这套法阵一共由三千道阵法构成,其中前一千道阵法,设置在前往阵法前的冰山通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