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其口感奇特,香味清醇,茶经中评它为百数奇茶之首。
且因它生长环境和采摘条件都异常苛刻,产量极低,所以金顶玉芽自古便有市无价。几年前曾有人出百十金求购一两,都未能得偿所愿。
因为雪山脚下的玉沙城是宿景明母亲的祖籍之地,他这些年定期会去那里住上一段时间,也在当地很用心地经营起产业。故而珍稀难寻的金顶玉芽,他隔两三年总能高价收到一点。
可这茶叶通常还未能到他手中,便会被钟毅抢先一步截走,送到钟怀面前去献殷勤。
钟怀还因此在江湖中传出一个善品香茗的风雅美名,钟毅苦心寻找珍贵茶叶的孝顺品德也随之广为人知。
钟怀在那九家被接连灭门之后,虽然没有抓到宿景明是鬼王的证据,也不清楚他到底知不知道当年之事,只能继续若无其事地与他相处。
但他到底做贼心虚,暗地里早就开始严防死守,将身边和崖山派守得固若金汤。宿景明还是好一番思量,才选了这个方式来杀他。
在宿景明的微笑中,钟怀显然体会到了他的“良苦用心”。
于是他怒吼一声,极力扑向宿景明。可他中毒力竭,早已有心无力,只能砸在地上蠕动,把原本已经腐烂脆弱的皮肉蹭得更加鲜血淋漓。
宿景明像是避开什么脏东西一样往旁边挪出一步。他愉悦地扬了扬眉毛:“你说说他,为什么非要不问自取,随便从我的库房拿东西呢?”
“钟掌门要是把钟毅教得知礼一些,他就不会是今日的下场,你也不会中毒,像个卑微又丑陋的臭虫一样趴在这里叫全武林笑话。”
杀人诛心,钟怀倚着儿子的尸体,终于忍不住放声哭嚎起来。他脸上的血泪滚滚而下,看起来可怜至极。
被僵毒定住的众人难免唏嘘。
有人于心不忍,愤愤质问:“宿少侠的手段未免太过歹毒!即便是为了复仇,也不该用此等阴险毒辣之计,实乃坠了你父当年光明磊落之名。”
“我歹毒?”宿景明再度疯狂大笑,“我不过是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当年他装作一副好兄弟为我父亲辛苦制药的样子,实则却在那九转紫金丹里添了一味极为隐秘的毒药,又赠我母亲引发毒性的熏香,两毒混合,最终谋害了我父亲。”
钟怀当年确实煞费苦心,可他的苦心并不是为了治好曾因救他而留有旧伤的宿玉成,而是为了研制出无法被发现的奇毒。
他借着宿家夫妇对他的信任,用毒一点一点侵蚀了宿玉成的身体,削弱了他的功力,才使宿玉成在那晚的灭门争斗中为了拖住歹徒给妻儿留出生路,力战数百人直至力竭身亡。
要是换成全盛时期的宿玉成,根本不可能如此轻易地死去,只怕会一路拼杀出去。
“他甚至暗中留下假线索,故意误导众人是我母亲用香给父亲下毒,毁坏我母亲的身后名。”宿景明眼底血红。
他这些年从未放弃调查当年真相。钟怀心机深沉善于谋划,那假证据做得几乎天衣无缝,他中间一度曾真的以为是母亲受到蒙蔽联合外人下毒,后又在灭门之战中醒悟被骗,悔恨“自戕”,心中痛苦万分。
许多父亲或母亲的故交,也是被这个假结果误导,一方面觉得难以面对他,一方面怕说漏嘴引得他伤心,沉默着渐渐和他保持距离。
可他内心百般挣扎实在不愿相信,在颓废一段时间又得到大师兄的安慰鼓励后,他继续偷偷调查下去,终于艰难地找到了真相。
因此对于钟怀,他恨到极点,必要以毒计以牙还牙,以眼还眼。
看着众人哑口无言,宿景明怒然而笑:“你们现在说我歹毒,真是可笑。不过是从我这里占不到便宜罢了!”
“当年你们瓜分完我宿家的地盘财产,对着钟怀的调查结果装聋作哑的时候,怎么不像今日这般义愤填膺呢!”
“你们还好意思提起我父亲,如果不是念及我父亲的情面,我早把整个武林杀个干净,还能留着你们说一些冠冕堂皇的废话!”
说着说着,他的眼底逐渐泛起赤红之色,头发与衣袍无风自动,显然是要走火入魔的征兆。
有与宿景明关系亲近,一直痛心沉默的年轻侠客忍不住大惊失色,极力呼喊他,劝他尽快静心平息,可毫无效果。
直至一道清冷的嗓音满含疲惫与心痛地叫他:“景明!”
宿景明周身的气劲才渐渐平息,他站在高台之上,垂眸望去。
钟庭雪脸色苍白,浑身染血,正手持云山剑,站在大殿门口怔怔地望着他。
两人默然对视。隆冬刺骨的寒风刮过门窗的缝隙,呜呜凄厉不停,宛如哀伤沉重的呜咽。
刚刚被宿景明刺伤后倒地装死的钟敏见到钟庭雪,立刻来了精神,尖叫道:“大师兄快杀了他!我要他死!”
“聒噪!”她话音刚落,一柄锋利的巨斧就倏尔从钟庭雪身后飞出来,劈碎了正殿的大门,直直向钟敏飞去。
钟庭雪反应迅速,飞速旋身挥剑一挡。
可他日夜兼程赶回来,一路上应付数波心怀鬼胎之人的多次追杀,进入崖山后又与执行灭门崖山任务的百鬼门众“鬼”战作一团,是一路厮杀上山,内力耗尽,身怀重伤勉强抵达正殿的。
故而他虽尽力去挑动那百十斤重的巨斧,但仓促之下也只能做到让巨斧偏移角度,不要斩掉钟敏的脑袋。
巨斧嘭地一声,砍在了钟敏的腿上,斩断了她的双腿,还深深嵌在了地面上,将厚重的青石砖震裂了数块。
“牛头鬼,你也太粗鲁了些,尊上都说了要留这小姑娘一命,你怎得还冲人家的脸上劈去呢?”一个在大冬天也穿着薄纱羽衣,身段袅袅,声音柔媚的女人步履轻盈地走进来。
她脸上带着一副怨女鬼面,话中满是体贴之意,可手中动作却毫不犹豫,直接冲钟敏脸上洒了把惨绿色的细粉。
钟敏吸进那粉末,口中的惨叫戛然而止,可神情却更痛苦了。
“既嫌她聒噪,直接毒哑了便是。”那女人咯咯笑着,还顺手解了钟敏的僵毒,帮她止了血,然后看着她捂住喉咙,痛得满地打滚,想极力叫喊却一声也发不出来。
“罗衣鬼,你才是不要轻易把她玩死了。”带着牛头鬼面的牛头鬼跟在罗衣鬼身后走进来。
他身高九尺有余,肌肉块垒分明,体型异常壮硕形如小山。他冷笑着走到钟敏身边,轻轻松松便从地上拔起了那柄青铜巨斧扛在肩上。
钟敏吓得瑟瑟发抖,又失血过多几乎要昏迷过去。
而钟庭雪则被一众带着各式鬼面的人包围,在一番搏斗后被众“鬼”用刀剑架住了脖子。
宿景明对着被辖制住无法动弹的钟庭雪笑了笑,平淡地解释道:“大师兄不必担心,我不会杀她。”
“毕竟当年若不是她偷吃了一颗九转紫金丹,我父亲也无法因毒性减弱多活那三个月,更不会因此打乱了你的计划,最后让我这个漏网之鱼活下来,你说是不是,钟掌门?”
宿景明一边说,一遍笑着低头看趴在地上,已经被毒药腐蚀成血人的钟怀。
钟怀眼神怨毒地死死瞪着他,喉中发出嗬嗬之声,形若恶鬼,异常可怖。可宿景明毫无畏惧:“为还她这三月之‘恩’,我也该让她成为漏网之鱼,像我一样‘好好’活下去才是。”
那边的钟庭雪眼神惨痛,缓缓闭上了眼睛。
在此期间,罗衣鬼领着一众带有惨白纸人面具的侍女鬼速速上前为宿景明整理仪容。
罗衣鬼还想为宿景明诊脉,不过被他挡了回去。
他只微微抬手任由侍女鬼为自己更换溅了血的外袍,玉佩,同时若无其事地笑道:“罗姨不必担心,我无甚大碍。倒是你们,一切可还顺利?”
牛头鬼声如洪钟:“幸不辱命!崖山上的一众弟子,已经全部清扫完毕。”
“好。”宿景明神采飞扬,恍若依旧是往日那风度翩翩的温柔公子,“如此,当初定下的灭门任务就全部完成了。”
对着殿中众多或惊惧,或痛心,或带有杀气的眼神,他朗笑道:“冤有头,债有主,我宿景明问心无愧。如果还有‘正义之士’不服我的道理,想要替天行道,只管拿命来说服我就是了。我在玉沙城等着你们!”
见他说完兴致高昂地向外走,罗姨连忙从侍女鬼手中取过厚实的墨狐皮斗篷,披到他肩上。
被点住穴位僵立在原地的钟庭雪目露悲伤,静静望着他。
宿景明对他视而不见,只率领众“鬼”,眉眼含笑,步伐悠然地从他身边走过。
门外大雪又下起来了,狂风从被劈坏的大门中呼啸而过,带着滚滚雪花在殿中肆意飞舞。
两人擦肩而过之时,宿景明的墨狐斗篷被风扬起,擦过钟庭雪的手臂。
钟庭雪恍惚了一瞬,不由想起多年前他与宿家的麒麟儿初见的那个冬日,想起了那件光华灿烂的翠云裘。
宿景明穿斗篷向来不喜欢在胸前系带,从来都是松松披挂在肩上。
因他如此穿着有异常潇洒恣意,逍遥俊逸之风姿,他在江湖中逐渐闯出名气后,不免也发生了一回“侧帽风流”的典故。
有人为他这样的斗篷样式起了个雅名叫“舞流风”,几年前曾风靡一时,不少年轻子弟争相订制穿着此款。
可后来众人发现自己此举简直是东施效颦,竟无一人能穿出如宿景明那般飘逸卓绝的风流意蕴,最后便都怏怏而止。
唯有宿景明十年如一日,从年少初初崭露头角,到及冠后闻名武林,再到如今千夫所指,从来都是“雪舞流风”,潇洒自若的模样。
可十年了,很多事看似没变,实质却已面目全非。
当年的翠云裘金翠交辉,即便是朔九寒冬也让人想到夏日的林海,晴空碧影。如今的墨狐斗篷配的是猩红内里,他孤寒长夜踏尸山血海,踽踽独行。
余光扫到小师弟扬起的斗篷里,随风而舞的衣袖下,右手露出的一小截指尖上血流一滴一滴缓缓坠下,钟庭雪心中大恸。
怎会如此?事情为何会变成如今这般模样?
一缕梅香在雪风中淡去。
钟庭雪手背一凉,低头看到一滴圆润如珠的血滴被风卷来猛然拍在他的手背上,裂开宛如玉碎,又缓缓滑落下去,变成一道鲜红而冰冷的泪痕。
第40章
因为担心影响到沉游川的情绪状态,宴凉舟和伍山做主隐瞒了消息。直到沉游川拍完宿景明崖山复仇的重头戏,他们才告知他张姨夫死亡的消息。
此时距离案发已经有三天时间了,张姨夫的尸检报告都出来了。
警方调查的初步结果, 张姨夫是因为过量酗酒, 醉酒后胃病发作想吃胃药, 却误服家中医药箱里的头孢。
然后发生药物反应头晕腹痛加剧, 呼吸困难, 呕吐不止, 他跌跌撞撞出门应该是想去巷口的小诊所, 却在途中昏倒在地, 最后被呕吐物堵塞气管, 窒息而亡。
这一切究竟是意外还是人为尚在侦查之中, 但宴凉舟已经按下了好几拨媒体——沉小姨这几天多次向不同媒体举报“大明星”沉游川仗势欺人, 为钱逼死亲人。
她还向警方哭诉张姨夫是因为沈游川的逼迫太过伤心, 心理压力太大, 才会酗酒发生意外, 这一切都是沉游川的错, 要求警方逮捕他。
后来大概是意识到自己无法通过媒体和警方给沉游川施加什么压力,她直接强烈要求见沉游川一面。
这些风雨全都被宴凉舟挡在剧组之外, 甚至是直到此刻,他也在劝说沉游川不要搭理沉小姨。
见沉游川沉默不语, 宴凉舟叹了口气:“如果你实在放心不下,我可以替你去见她一面。”
沉游川愕然抬眼:“不,这怎么能麻烦你……”
“不麻烦。”宴凉舟十分少见的在沈游川面前露出强势的一面, “你最近快杀青,戏排得满连睡眠时间都无法保证,哪还有功夫去见她。我今天上午就一场戏, 正好有个空挡。”
“而且我们不能如她所愿,被她牵着鼻子走。旁观者清,换成外人去,事情反而好办。”
伍山思索后竟也赞同宴凉舟的意见:“没错,游仔,她最擅长胡搅蛮缠,这种时候最好不要再把你搅和进去,你就好好拍戏,等我们的消息。”
宴凉舟剥开一颗糖放到沉游川手心:“伍山可以和我一起去。我会再带上保镖和律师,你不必担心。”
知道他们都是想在这桩沾了人命的麻烦事里尽力保护他,沉游川垂眸看着那颗圆滚滚的糖。良久,他慢慢说道:“我没想到事情会变成现在这样。”
虽然他十分气愤张姨夫的所作所为,情绪上头的时候也觉得恨不得把对方一刀杀了痛快,但想象和实际发生是两码事。
丧失生命是很严肃的一件事。
“我当时只是想提起|诉讼再逼他们一把,让两人自乱阵脚便于我们获取更多证据,我从没想过要害死他。”沉游川喃喃道。
沉游川表面针对的是沉小姨,但沉小姨手里没钱,在收到法|院传票被索要赔偿的压力下,她必定要和张姨夫商量。两人也一定会因此争吵,漏出更多马脚。
谁知事情竟朝着意料不到的糟糕方向发展。
宴凉舟看着沉游川有些茫然地把糖放进嘴里,像一只在大雨中无家可归,被淋得湿漉漉的小狗,不免心中发痛。
他十分郑重地说道:“你应该知道,我如果真想把谁抓起来,即便证据链不完整,对我而言也不是一件多难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