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守卫的通知,宴凉舟缓缓走进了帐篷。
沉游川已经离开了,这是无需再想的。宴凉舟坐在他坐过的椅子上,有些心不在焉地走神着,不知道沉朋友占卜了什么主题呢?
苏珊女士柔和地询问道:“请问这位先生想要占卜什么呢?”
尽管心中很不好意思,但已经走到这里便无法再犹豫了,宴凉舟努力强迫自己维持着淡定的表情:“爱情。”
话音刚落,他立刻感觉到自己的脸颊似乎烧了起来。
但是苏珊女士只露出了一个善意的微笑:“噢,爱情,这是一个很好的话题,请您将手放在水晶球上吧。”
她点燃起一支淡粉色的香茅蜡烛,花草复合的香味在帐篷中淡淡弥漫。同时,棚顶上垂下的各种干花花束和亮闪闪的装饰吸引了宴凉舟的注意。
这些装饰摆放得看似凌乱却很和谐,宴凉舟看的时候居然从这些物品上感受到一种舒缓的韵律,这使他的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不过他观察到有一个装着干草的星星装饰似乎是被替换上去的。因为从它这里改变了原本的那一节“韵律”,增添的这个“不和谐音符”使后面的区域变成了“新乐章”。
总觉得原本的那个好像是被谁要走了。
这种会在人家“店铺”里理直气壮要走道具的,像是沉游川会干出来的事。
宴凉舟忍不住笑起来。
正在他想到沉游川的笑容时,他手心里的水晶球渐渐亮起来,闭着眼睛的苏珊女士声音轻而缓慢的说道:“噢,我看到了……”
“命运女神投出的纺锤划出了新的星轨,阻隔了冥河的气息……”
“两颗在逆转的时钟上相遇的星星……”
宴凉舟悚然一惊,飘移的心神猛然被拉了回来。
原本他虽然想着要来寻求“天意的指引”,但其实他对这些“预言”总是半信半疑,只是想给自己忐忑的情绪一个“出口”。
因而他对自己真的会如此煞有介事地占卜爱情而怀有几分羞耻和做贼心虚之意,也总担心沉朋友会不会恶作剧一样地突然跳出来,逮到他的“尾巴”,故而并没有很认真。
但对方似乎真的有几把刷子,刚刚的话正暗示着他的重生?
苏珊女士似乎正沉浸在一个玄妙的状态里,并没有注意到他紧张而警惕的注视。
“爱情,爱情——”
“我看到牵起的双手与幸福的欢笑,祝福的吻、羞涩的吻……”
宴凉舟又感到自己的耳朵烧了起来,这难道预示着他和沈游川顺利地成为了情侣吗?
正这样想着,他又听到对方说出第三个“悲伤的吻”。
原本高高扬起的心沉了下去了。
然而更糟糕的似乎还在后面。
“哭泣的洋娃娃,碎裂的面具,跛脚的士兵与暗中窥探的黑影,”
“争吵,航行,冥河之水灌溉出的猩红爱情。”
水晶球的光亮渐渐暗了下去,苏珊睁开眼睛,依然平静地微笑着:“孩子,这便是我看到的全部信息了。”
此时宴凉舟心中已再无刚才的忐忑、羞涩和期待,他不由自主地说道:“这听起来不像是好的结果。”
苏珊摇摇头:“ No weal without woe (祸福相依),通向幸福的旅途必定充满着曲折,最终能得到什么样的结果无法在出发时刻就下定结论。”
“那我该怎么做才能避开不好的结果?”宴凉舟几乎是有些急切地问道。
可这次苏珊依然摇头:“命运无法交由他人决定,我只能告诉你我看到的东西,真正的道路要由你自己来选择。”
“或许只要不开启这段爱情,就能避开之后的不幸……”宴凉舟心绪纷乱,下意识地喃喃道。
察觉到他的纠结与难过,苏珊平和地鼓励道:“可逃避或许也是命运已经提前安排好的一环,不要沮丧,孩子,跟着你的心做出选择。”
宴凉舟想到了俄狄浦斯的命运悲剧,逃避也可能是灾祸已经埋下的导火索。
他有些心烦意乱地道谢后离开了女巫的帐篷。
他本是为了寻找一个答案,结果却好像陷入了更深的茫然。
宴凉舟在热闹的广场中缓缓穿行,与欢笑的人群擦肩而过。心底的石头沉甸甸地坠着,扯得他胸口隐隐作痛。
女巫的占卜说不定也没什么,谁能保证那些似是而非的话一定是正确的呢?他安慰着自己。
可他想到那些阴森的意象,又深深地畏惧着。如果只是失败的爱情似乎还能接受,他最害怕的是这爱情会给身在其中的人带来不详的灾祸。
是他给沉游川带去了不幸吗?他无所谓自己,却不敢拿青年冒险。
但只因为一个不科学的“预言”就轻易舍弃,那是对沈游川,也是对他自己的不尊重。
宴凉舟难以抉择。
今天的阳光很耀眼,坐在前方长椅上的沉游川似乎也在闪闪发亮。
望见青年悠闲地逗弄停留在他肩上的鸽子,时光是那样轻松、愉悦又平和地在他身上停驻,宴凉舟渐渐止住脚步,不再上前。
可沉游川已经转头看到他了,他放飞了肩头的鸽子,神采飞扬地笑着向他走来:“宴老师,你占卜结束了?”
端详了一下他的脸色,似乎是察觉到他低落的心情,青年笑着调侃:“怎么板着一张脸,是抽到‘凶’了吗?”
他看到沉游川从身后取出来一个精致的雕花木盒:“没关系,我正好有一个转运道具要送给你。”
宴凉舟接过打开一看,就知道他刚才猜得没错,这准是女巫的帐篷里原本挂着的那个装饰。
沉游川兴致勃勃地介绍着:“苏珊女士说这是她制作的唯一一个混合了强运和庇护的转运瓶,说我是它的有缘人。”
他摸着下巴:“可是我看到这个瓶子时想到的是宴老师,我今天早上不是把你的太阳花气球弄坏了吗?正好用这个当做补偿。”
他以为自己把那点不舍掩盖得很好,没想到青年居然发现了,还一直记着这样的小事,想着怎么来“哄”他。宴凉舟怔怔地望向对方。
沉游川语气轻快:“这太阳花瓶子可比气球质量好多了,这下大概就能存放很久了吧。”
正说着,他的手机响了一下,沉游川掏出来回复信息,宴凉舟也因此看到了他手机上的新变化。
沉游川把昨晚他送给他的那个小王冠吊坠挂在了手机壳上当装饰。但宴凉舟知道青年日常中对这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其实兴趣不大。
宴凉舟眼前浮现出了很多自己送出去转眼却在垃圾桶里看见的礼物,因为那些礼物沾了“晦气”。
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太阳花魔药瓶。他握着那坚硬而冰冷的水晶,怀着一种希望得到否认,与预言相悖的期待,他问到:“游川,你说将来我们会争吵吗?”
问出这个问题时,他想到了歇斯底里,面容扭曲互相谩骂的“父母”,想到了厮打成一片而后又冷战十年的小舅舅和小舅妈。
然后他听到沉游川愉快的声音:“吵架?如果相处得久了,大约总会有的吧。”
第73章
的确,哪怕不是恋人,就算是朋友,也无法保证永远没有争吵的时候,他问的这个问题本身就很糟糕。
宴凉舟的心便更加沉重起来,然而不等他说什么,沉游川就兴致勃勃地又拿出一样东西:“宴老师你看这个。”
那是一个小小的硬壳笔记本, 深紫色的封皮用深深浅浅的金色颜料绘出复杂的六芒星法阵和抽象的花卉几何线条, 看起来神神秘秘的就像是一本童话里的魔法书。
尽管心中提不起兴趣,但宴凉舟还是不忍扫沉游川的兴。他问道:“你又从哪里发现的什么有趣玩意儿?”
沉游川向他介绍道:“我不是想给转运瓶再配一个好看的盒子吗?然后在广场街角的中古店门口一眼看中了被压在橱窗杂物里的木盒。那盒子里面就装着这本食谱。”
宴凉舟接过那个硬皮本, 翻开来看发现这个笔记本的主人不但用漂亮的花体字记录了很多美食, 还用水彩在空隙处勾画了许多有趣的食材、厨具或是出锅后漂亮的成品。
里面时不时地还会记录一些自己制作失败的糗事,又或提起家人对这道菜有趣的不同评价,再或是制作过程中的感悟等等,语言生动诙谐,可以看出笔记的主人是一个开朗而充满生活意趣的人。
与其说这是食谱, 倒不如说是一个制作得非常精美的故事绘本。从每页食谱记载的日期来看,笔记的主人写满这个巴掌大却有一寸多厚的小本子用了快二十年。
它的主人曾那样用心地绘制它, 跨越二十年的时间一点一点地填满它。结果它最终还是被舍弃在僻静又狭窄的中古店里, 和一堆或许永不见天日的旧物静静地躺在一起。
这世间的所有事物, 任何缘分,大概都难得一个好的结果吧。
由此联想到刚才苏珊女士对他和沈游川的占卜, 宴凉舟心情郁郁。
可沉游川依然在给他讲解:“更有趣的是,我在这个笔记的封皮内页里发现了一个有趣的谜语。”
虽然心情低落,但见到沉游川总是这样充满活力的模样,宴凉舟还是难免产生一点笑意。
青年总是有着蓬勃的探索欲,在乡村小路上要薅一薅路边的草,在城里要拐到突然发现的小巷里去,去占卜屋要走人家的道具,意外得来一本食谱要拆掉人家的封皮……
这本硬皮本的外壳是可以拆卸的,沉游川小心翼翼地把那内页又拆了出来,给宴凉舟展示他发现的秘密。
那好像是一副星象图,复杂而凌乱的线条看得宴凉舟眼晕。但尽管听不懂,他还是耐心地听沉游川说着“这样又那样”最后成功解密出来一串数字。
“这是一个电话号码。”沉游川显然很喜欢这样的解密游戏,“我打过去后,对面居然真的是这个笔记本的主人,他说是自己不慎遗失的,还拜托我把它送还回去。”
“不慎遗失?”宴凉舟有些怔怔地重复道。原来不是主动舍弃吗。
“对啊,对方听到我找到了这个笔记本后高兴得不得了,极力邀请我们去他家做客。”沉游川像是一直没有察觉到宴凉舟的异样似的,一把揽住他的肩膀,“这位爷爷就是镇上的居民,他邀请我们去他家里吃午饭,我们现在就出发吧!”
这是沉游川第一次没有任何外因地主动与他发生肢体接触。
宴凉舟有些怔愣地转头看了看沉游川绕过他后背搭在他肩上的手,又转头去看目视前方表现得好像只是寻常的青年。
青年的手臂沉沉地压在他的肩上,隔着衣物的体温渐渐沁过来,似乎驱散了他心底因为那个预言而不断产生的寒意,也令他原本不安游移的心神暂时地安定下来。
因为占卜活动不能拍摄而短暂分别的摄像组已经在拍完街景后再次赶来,并看到他们了。
在节目组扛着摄像机渐渐靠近的过程中,像是察觉到了他的心不在焉,沉游川忽而声音很轻地说了一句:“宴老师,不要害怕争吵,那不是什么值得防备的事。”
宴凉舟猛然转头望向他。
而已经入境的青年正笑眯眯地远远冲镜头打招呼。
同时他口中说道:“今天你涂鸦时和乔治他们不是也发生了争吵吗?但你们依然很愉快。”
宴凉舟张了张口,想说那是不一样的。萍水相逢的人和亲密的朋友不同,朋友又与恋人不同。
可镜头已经到来,他只好暂时止住了这个话题。
*
已经提前征求了笔记本主人的同意,沉游川就带着宴凉舟和观众们一起来到了这位老爷爷的家。
小镇上的房子多是石质建筑,可这一片街区却有许多造型漂亮的,尖尖瘦瘦点缀着许多鲜花绿植的圆木房子。老爷爷的家便是其中的一座。
还没有走到目的地,他们远远地便听到一阵悠扬又欢快的口琴声。
众人循声抬头望去,看到远处那个三层高的漂亮房子的阁楼窗户处,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爷爷正一边吹琴一边冲他们挥手。
一曲毕,他还优雅地行了个并没有帽子的脱帽礼,沉游川当即无实物表演回了他一个,两人就这样一直挥着手兴冲冲地隔空相识了。
愉快的迎客乐曲一直伴随着他们走到房子的大门,一位穿着漂亮的花围裙,有着清澈的蓝眼睛和胖乎乎的圆鼻头的老奶奶正在那里等着他们:“噢,欢迎欢迎~亲爱的孩子们~”
他们被热情地迎了进去。房子内部算不上宽敞,却布置得很温馨。厚实的地毯,温暖的壁炉,摞得高高的顶到天花板上的书籍和各式各样的花卉、挂画、木雕艺术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