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玄掌门的神色却未放松,反倒愈发难看。
他依然沉默不语,瞧着是不知该如何处置此事——这等恶劣的事件,向来门风严谨的天决门内是从未发生过的。
上玄掌门一直沉默,不下定论,也不说该如何处置。
瞧着他似乎是在心中摇摆不定,钟隐月便向前走来,拱手道:“掌门,不论如何,还是先将这狐妖放下来吧。她已仙逝,将她这般吊着,实在是令人难过。况且,也只有放下来,我等才能再看一看,有无什么遗漏的细节。”
他说得有理,上玄掌门点了点头。
他终于对旁的弟子松了口:“去将这狐妖放下来。”
弟子们躬身行礼应声说是,前去将狐妖放了下来。
半人半妖姿态奇诡的狐妖被平放到了地上。
离近看了,她这幅姿态更令人心中发毛了,而她身上的伤也更加触目惊心,瞧着定是经历过非人的折磨。
上玄长老掩嘴咳嗽了几声。
他将狐妖从头到尾打量了一遍,又抬眼看了眼耿明机。
耿明机本也在低眸看着这狐妖,察觉到目光,他便跟着抬起眼皮,恰巧与上玄掌门四目相对。
上玄掌门最后咳嗽了声,放下了手来。
“在这里说话,有些不便。”他声音苍老嘶哑,回身对自己的随行弟子说,“秦肆,你去将这狐妖带回上玄山中,为她处理后事。”
秦肆低身:“是。”
他走过来,将这狐妖抱起,向上玄掌门又一躬身后,便召出御剑,抱着她回了上玄山去。
“叫你山中弟子,把这些血字擦了吧。”上玄掌门凉凉望向耿明机,“干曜,你且随我来上玄山宫。”
“此事,我需要向你进一步详问。”
耿明机脸色阴沉,丝毫不慌:“干曜明白。”
“既如此,我等也去上玄山中吧!”
云序长老突然开口提议,“以师兄的为人和地位,此事一定不是师兄所为,是有人刻意将这狐妖吊于师兄门前的!且能做到这地步的,此人定然就在我等宗门长老之间!不如就我等一同到场,共同议论此事,那此人定会在话语间露出马脚!”
云序长老说着说着,阴毒探究的目光又落到了钟隐月身上。
钟隐月无可奈何——这云序就算把他盯出个窟窿来,钟隐月也没法承认什么,毕竟这真不是他干的。
可云序长老也言之有理,上玄掌门也应下了:“也好,那便一同来罢。总之,此事重大,不宜再在干曜山众弟子面前再议。”
“是。”
上玄掌门也御剑离开了。
云序长老最后瞪了钟隐月一眼,跟着一同离开。
钟隐月苦笑不已,正要跟着御剑离开,就听邱戈突然出言道:“师尊,此处就交给窦师妹与沈师兄处理,我与师尊一同上山去吧!”
钟隐月回过头。
邱戈站在耿明机身边,手拍在胸前极力自荐着,神色急切。
耿明机却看都没看他一眼,只神色阴沉地盯着钟隐月,那双皱起的眉头和不自觉跟着皱起的五官让他脸上的皱纹越发明显,瞧着越发狠毒,一点儿不像个原文中两袖清风德高望重的清冷道人。
他审视着钟隐月,钟隐月分明看到他的眼睛像狼似的。
钟隐月无辜地朝他眨眨眼。
耿明机没回答,邱戈焦急地唤他:“师尊!”
耿明机这才瞥了他一眼。
他沉默片刻,低了低头,思索后答:“不,你留在这儿。”
邱戈怔了怔。
耿明机又回头看向沉怅雪:“你跟我来。”
沉怅雪低头应声:“是。”
邱戈脸色十分难看,却咬了咬牙。
他却没有再说什么,只跟着低下头,向干曜行礼:“弟子明白了。”
钟隐月收回目光,拉上温寒,也去了上玄山宫中。
约小半个时辰后,早晨根本不知道有这回事的白榆长老和广寒长老才从信鹰浮日那儿得来了信,慌慌张张上了山来。
白榆长老是最后前来的。他入了宫门来时,所有人都已在座上。
当事人干曜长老站在两列上座之间的空地上,面对着上案的掌门。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庄重森严的气息,白榆长老赶忙躬身,匆匆行了礼,解释道:“请诸位见谅。实是宫中弟子胆小,不敢与我同说门中出了此等大事,还请诸位莫要怪罪。”
出了这么大的事,上玄掌门已经懒得计较迟到这等破事,甩甩手让他起来了。
白榆长老赶忙落座。
上玄掌门饮下杯中茶,将茶杯放到了手边。
他扫了眼座上,长老们都已来齐了。
“诚如诸位所知,”上玄掌门开口,“今日清晨,干曜山上出了大事。”
“不知何人将一狐妖倒吊于干曜的山门上,并在山门的玉柱上写下了‘干曜虐生’四字。”
眼瞅着云序一瞪钟隐月,抬手就要拍案而起,上玄掌门立刻抬高声音,大喝一声:“但是!”
云序长老被“但是”得一哆嗦,手放下了。
上玄掌门的声音又立刻归于往日平静:“不论是何人做了此事,又是何居心,可欲行此事,都必须要有一前提。”
“必须有这样一只狐妖的凄惨尸体,让他得以用来大闹干曜山宫。”掌门说,“且先不论干曜山宫之事,我天决门门风严谨,门中弟子各个克己守道,诸位山宫之主亦是两袖清风,德高望重……”
“可这样一具狐妖尸身,他到底是从哪儿弄来的?诸位可想过没有?”
话已至此,在座的人都明白了。
广寒长老说:“长老的意思是,先不论此人所说的干曜师兄虐生是否是真的,能让他发挥此事用的狐妖尸身,必然是藏在天决门中的。所以……”
“就算是想抹黑师兄,我们之中也是有人真的虐生了。”灵泽长老接过话茬。
掌门点点头:“就算是无中生有,他也定然是亲手将这狐妖折磨至如此地步……当然,干曜。”
干曜长老负着双手,抬头看向掌门。
“亦有可能,是这人知道你行虐生之事,从你山宫中带出来昭告天下的。”
在座众人一惊。
“掌门这是什么话!”云序长老腾地站起来,“师兄怎么可能会做这种事,师兄可是……可是天下第一剑!师兄可是大乘的剑修,只需再突破一境界,便可羽化登仙,得封仙位!”
“你莫急。”掌门道,“那狐妖被折磨成那般模样,不论是干曜做的,还是他人做的,都意味着,这天决门中……已有人手不干净了。”
“那定不会是师兄的!”云序说。
云序说罢,又瞪钟隐月。
钟隐月喝着茶,不作评论。
他隔着茶杯,横眼一扫,见沉怅雪立于干曜长老的空位之后,同样负着双手,一言不发。
“不论如何,此事还需详查详问。”掌门说,“干曜是否虐生,那狐妖又是何来历。若非干曜下手,又是谁所为……”
说到这里,掌门蹙眉,“干曜,你当真不识得那狐妖?”
“干曜不知。”耿明机说。
“当真不知?”
“确实不知。”
耿明机斩钉截铁,毫不犹豫。
钟隐月扬扬嘴角嘲讽一笑,心中已猜到了。
“玉鸾,你笑什么?”
云序长老的声音从对面传过来。
钟隐月一抬眼,云序长老那双眼睛还跟鱼钩似的死死盯着他。
“我方才怎么瞧你笑了?”云序长老说,“我等这般严谨论事之时,你笑什么?”
此话一出,屋中诸位的目光都投了过来。
钟隐月简直无话可说,这云序长老的眼睛怕不是长他身上了,笑这样一下他都能拿来大做文章。
钟隐月实在哭笑不得:“云序师兄真是逮着我不放了。”
“你莫转移话题!”云序长老猛地一拍扶手而起,提高声音,“干曜师兄德高望重,为人方正,唯有你这等下三滥的人才会与他过不去!你近日净因着鸡毛蒜皮的小事和师兄过不去,谁人不知!”
“我们这些人里,也只有你这见风使舵的窝边草会用这等路子!你方才还那般幸灾乐祸地笑了,不是你是谁!定然是你折磨——”
“师兄别忘了,我山宫里有青隐师姑。”钟隐月提醒他。
青隐这会儿还在钟隐月肩头上坐着,闻言也配合地站了起来,跳到了钟隐月的膝盖上,摇着尾巴提醒诸位她的存在。
“那又如何!?”
“那就算是只作恶的狐妖,也是与青隐师姑同根而生的狐狸。”钟隐月说,“我若是在山宫中折磨一狐狸,师姑再怎么说也不会放任我的吧?”
云序脸色一僵。
“师兄又不是不知道,这可不是我的灵兽,是我玉鸾师尊的灵兽。她可对我并不服气,更不是百分百忠心的。”钟隐月说,“师兄更该知道,青隐师姑为人恣意自由,爱恨分明,厌恶礼数。若是有不平之事,别说我了,就算是玉鸾师尊在此,也难免与她一战。”
“师兄是觉得,我能大胜登过仙位的青隐师姑,还能剩点力气在她眼皮子底下抽打一狐妖?”
云序长老无话可说。
钟隐月继续说:“更何况,师兄也是误会了,我也并非是幸灾乐祸而笑的,我这是自嘲之笑。”
灵泽长老一挑眉:“为何自嘲而笑?”
“我是刚见识到干曜师兄修为竟然如此深厚啊。”钟隐月的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可奈何,“狐妖是最在乎自己外貌的妖物。若是平日里遇到,必定是化作极具魅惑力的模样,漂亮极了。若是从前得见过,必然是只见过她美丽的样貌。”
“可这狐妖脸上伤痕颇多,又是半人半面,根本看不清相貌。可师兄只瞧上几眼如今她面目全非的尸面,便能如此斩钉截铁地说没见过,玉鸾怎能不佩服师兄的修为深厚?”
此话一出,座上诸位如梦初醒,更为惊骇地望向耿明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