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怅雪一个头两个大,不知道该回答他什么好。
他实在不知道说什么,便生硬地跳过这话题,拉着钟隐月重新躺下:“别闹了师尊……您醉了,今晚就先睡吧。”
“哦。”钟隐月怅怅地伤心道,“好吧……不集邮,打扰老师了。”
“……”
沉怅雪真的听不懂说的是什么,但他明白老师是什么。
他扶了扶脑门,长叹了一口气,忍不住说:“师尊,倒反天罡了。”
钟隐月呵呵傻笑起来,沉怅雪觉得他根本没听懂,或者幻听成别的了。
沉怅雪哭笑不得,继续好声好气地哄着:“师尊,睡觉吧,你真醉了……渴吗师尊?我去给您倒水喝。”
“对啊……我,那个……就是喜欢,沉怅雪。”
钟隐月说话驴头不对马嘴,但这突如其来的告白将沉怅雪说得脸上腾地一红,人也一愣。
钟隐月突然敛眉。他一翻身,伸出手。喝醉的人抓不准东西,他在空中虚无地抓了两下,才抓住了沉怅雪的手。
钟隐月将他拉过来,沉怅雪不得不凑近过来。
两人毫厘之距。
钟隐月拉着他的手,另一手压在嘴唇上,示意他噤声。
好像要说什么大秘密似的,钟隐月很认真地盯着他的眼睛,声音压得很低。
他说:“我跟你说啊……我都,自己我都,不敢承认,有的时候。”
“我就知道,这样很奇怪……但是我吧,有时候真的,还是想……我真想跟沉怅雪,谈啊。”
沉怅雪发懵:“谈什么?”
“还能谈什么!”钟隐月突然生气了,他一把将沉怅雪推开,“你傻啊!谈恋爱啊!当梦男啊!”
他说的话还是令沉怅雪无法理解,但他捕捉到了这里面的一些字眼——比如“爱”。
沉怅雪突然明白了些什么。
他口干舌燥起来。咽了口口水后,沉怅雪大着胆子问:“师尊……能否把话,说得明白一点?师尊想与我如何?”
他话音还未落,钟隐月突然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沉怅雪猝不及防吓了一跳,又浑身一抖,差点跳起来。
“你不懂我!”他喊,“他也不懂我!这世上没人懂我!我每天都在破防啊你知不知道他大爷的那个狗屎剧情我真的破防了——我本来就很难过了!你知不知道我,我每天——我每次到深更半夜,我都他爹哭成傻逼啊——”
“我要替他杀了干曜——狗日的啊我靠啊——天杀的!我要报警抓你们……让我穿书啊!我要……我要……啊!!”
“我做梦都想救他啊!谁能让我去救他——什么破剧情,他们还有脸跟我吵!!我凭什么接受啊——他就是写错了!写错了他!沉怅雪怎么能是这个结局!?”
“老师啊这不是我们沉怅雪该有的结局啊!老师!我们小雪是……是……是天底下,天底下举世无双的剑仙啊!!”
“狗日的……没有他们所有人!沉怅雪!就能活得……好好的!凭什么啊这到底是凭什么……!这么好的一个人!你们凭什么……谁都不宠他啊!?”
钟隐月越哭越伤心,沉怅雪听得不太明白,但绞尽脑汁能明白大概一半的意思。
钟隐月看样子完全听不下他说话了,刚刚沉怅雪的问题他完全没回答,只顾着自己哭得肝肠寸断,喊得喉咙沙哑。
沉怅雪无可奈何,心中既酸涩又好笑。钟隐月说的这些,数月前他便经过了很长一段时间的内心挣扎。
刚开始,那许多个深夜里他都彻夜难眠,早已熬过了这一段,心中早已经麻木,自当是毫无波澜。
可是眼前有人为他如此伤心欲绝,沉怅雪心中还是多了几分酸涩。他低头苦笑,拉了拉钟隐月的袖角,张嘴便要安慰:“师……?”
话刚出来个音儿,眼前的钟隐月忽然哭声渐弱。
然后,他当着沉怅雪的面,往后倒了下去。
沉怅雪定眼一瞧,倒在床上的钟隐月已经闭上双眼,歪着脑袋,呼吸平稳地睡着了。
沉怅雪这下是只觉好笑了。
他笑出了声,又摇着头,无奈地为他掖好了被子。
-
“嘶!”
玉鸾山宫的弟子别宫,温寒这边的宫舍里,白忍冬疼得哆嗦了一下。
“疼啊?”
温寒问着,手上却压根没有收力的意思。他夹着一团棉花,继续往白忍冬的伤处上点着灵药。
白忍冬这会儿坐在一蒲团上,两只腿的裤子都往上挽着,露着跪得青紫的两块膝盖。
温寒正往他的膝盖上涂药。
“自然是疼的。”白忍冬龇牙咧嘴,可怜兮兮道,“我可是跪了一天呢……”
温寒一听这话就想笑:“你也真是实诚,师尊又没出言要你罚跪,也没回去过半次。你倒好,在那儿一跪就一天,一整天下来姿势都没变,真是死脑筋。”
白忍冬委屈极了:“可是师尊摔了玉珠,是我失言惹了他生气,怎敢不跪……”
“他又没说让你跪。”温寒还是说,“不过刚刚那会儿是真说了,你三天内不许出宫舍,不许上课业。”
白忍冬大惊:“哎?为什么!?”
苏玉萤抱着双腿坐在蒲团上说:“这才是师尊给你的责罚呗。”
温寒这屋子里还有别人。苏玉萤和陆峻也在,他俩是听说白忍冬出了事之后赶来看情况的。
沉怅雪没来。但他缺席玉鸾宫弟子们的私房话与集会时间已经不是一次两次,这四人已经习惯了他时不时的单独行动。
“说起这个,我倒真的好奇,”陆峻望向白忍冬,“你今日究竟同师尊说了什么,他竟发了火?”
“是啊。”
一提这个,温寒也纳闷得厉害。他连手里的药都放下了,问道,“你前几月觉醒灵根炸了山头,习雷咒炸了山宫,师尊都全然没说什么,怎么今日会这般发怒?”
苏玉萤想了想问:“你是将昨日干曜长老说沉师兄废物的那番话说出去了?”
白忍冬沉默了下,点了点头。
其余三人谁都没发现他眼睛里闪过的一丝不自然。
温寒气得一拍大腿:“你傻啊你!脑筋怎么这么直,那话你竟然也敢和师尊说!你不知师尊最可怜沉师兄了吗!”
“就是啊,那一听便是干曜长老不愿让沉师兄与师尊待得舒心,在挑拨离间呢!你怎么这点儿好赖话都听不出来!?”
“而且我们前些月出门卫道时,邱师兄和窦师姐怎么对他的,你也不是没看到!沉师兄办离门礼,干曜长老是什么样的,你更不是没看到!”苏玉萤气得站了起来,“师弟!你天赋这么高,这几十天里修为长进就飞快,又不傻!你还看不出来吗,沉师兄是空有名声在外!他在干曜门是人人可欺,日日都被踩着脑袋呢!”
“他之所以名声那么大,八成就是干曜门的生怕被外人知道他在干曜山过得难,才不断吹嘘出来的!这么一个人,如今被师尊一点儿不留情面地硬抢过来,干曜长老能舒心吗!”
“他自然会想方设法挑拨你我,挑拨师尊的!你怎么这些事都想不明白,还告到了师尊那里,你是想让师尊如干曜长老一样,踩着沉师兄的脑子过日子吗!”
白忍冬蒙住了,他没想到这三个人竟然同仇敌忾地一同骂起他来了。
他气急:“师兄师姐们怎么这般咄咄逼人!?我昨日也说了,或许干曜长老还有别的意思呢!况且,也真的是沉师兄将我送到干曜门那路上去的,不论如何,此事不都有托师尊查一查的必要吗!”
他这样一说,其余三人也都愣了愣。
“说……得也对。”温寒说,“若真是沉师兄做的,确实得问问他是何意图……”
温寒支持了他一句。白忍冬闻言,连忙跟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趁热打铁道:“是啊!事出蹊跷,况且方才师兄师姐们所说的也都是猜测,究竟如何,还不得而知的!”
其余三人面面相觑。
苏玉萤讪讪坐了回去,踌躇开口:“我倒真觉得沉师兄不会……”
陆峻也点头:“我也觉得,师兄人是好的。”
温寒再次拿起药来,继续给白忍冬上药道:“行了,都别议论了,我明天问问师尊去。”
次日一早,日上三竿,钟隐月才在闷闷的头痛里醒过来。
一醒过来,视线里还模糊着,他就感觉自己脑袋里的脑仁仿佛在阵阵突突,头疼得要死。
他捂着脑袋,在床上痛苦地翻了半个身,嘴里干得像起了旱灾。
“师尊?”
沉怅雪拉开床帘,低下身来,细声询问:“师尊,您醒了?”
钟隐月都没力气回他了,有气无力地躺在床上抱着脑袋哼唧了声,算是回答。
“既然醒了,就把醒酒汤喝了罢,能好受些。”
沉怅雪说着,把他从床上扶了起来。钟隐月睁开眼一看,他把一个碗端到了自己面前。
那碗里是一碗药汤,味道闻着倒没那么冲。
钟隐月点着头,把药碗端了过来,单手捏着,两眼一闭就一口闷了下去。
药汤终究还是药汤,到嘴里是有些清苦的。等喝完了,钟隐月龇牙咧嘴的,不过脑袋的确是好受了许多。
他长叹一声,把空碗还给沉怅雪,自己又身子一歪,砰地倒了下去。
沉怅雪把空碗放到一旁的桌子上,又坐了回来,询问:“师尊,还是难受得紧吗?”
“宿醉嘛,都这样……”钟隐月嗓子都哑了,难受着道,“我不行了,对不起……我再也不喝了……”
沉怅雪轻笑出来:“师尊与谁道歉呢?不过饮酒过了度确是不好。”
钟隐月脑袋生疼,但一宿过来也清醒了不少。
他捂着自己脑袋揉着,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昨晚师尊迟迟不归,我便来山宫瞧了眼。正巧,师尊醉了,青隐灵主意欲出门,我便照顾了师尊。”沉怅雪说,“这是出了何事,师尊才要一醉方休?”
钟隐月想想昨天的烂事就想骂人,叹了口气:“别提了。”
“好,师尊不想提,那就不提。”
沉怅雪顺着他应下来,又坐到床榻边上,靠在了床栏上。他轻扶起钟隐月,拉着他的肩膀,将他拉到了自己膝上。
把钟隐月拉到自己膝上躺好,沉怅雪伸出手,为他按起了太阳穴。
他这一动手,钟隐月舒服得不行。可一抬头,看见他这张貌美的脸,再一意识到他沉怅雪在给自己按头,钟隐月便有些受不住:“不用了,太麻烦你了……”
“师尊都不嫌我麻烦。”沉怅雪说,“不碍事的,师尊不嫌弃我就好……还是说,师尊不愿让我碰?”
钟隐月自然不会不愿让他碰。
沉怅雪都这么说了,那双眼睛里也再次涌起了小心翼翼与期待希冀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