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不渡在宫里重新点了几盏灯烛,钟隐月躺在外面淋了半天的雨,才起来了。
他收起剑,走回山宫里。
青隐化作人形,拿了毛巾来,为他擦拭起湿透的头发。
温寒借了灵药,也凑过来,征得钟隐月同意后,他连忙帮着褪去钟隐月身上衣物,为他擦去上身的雨水,拿来灵药,清理伤口。
钟隐月沉默地坐在一蒲团上,神色颓废。
宫中众人沉默看着他,再没有人说他半句。
有人询问:“顾宗主,接下来该如何?”
“仙修界这次遭了重创,来了这仙门大会的能人都只剩这么几个……”
荀不忘闻言,对顾不渡道:“宗主,我看果然还是先等等外界得知了消息,再重整旗鼓,与他们血战……”
“此处的人,已经都用玉镜回禀同门了,消息的话,他们都已知道,明日便能赶来。”顾不渡说,“这样还不够。各个山门之中,实力最为高强之人都在这次大会上齐聚一堂。如今是这些人死了不少,就算明日有许多增援,只怕也没什么大用,还是需要别的计策。”
“顾宗主既然通晓问天之术,此次之事,定然也早有预见。顾宗主,就没有事先想什么万全之策么?”
“即使我能问天,也不可干预太多因果,更不可多说些什么。”顾不渡道,“我已把能安排的都安排下去了。陆宗主别慌,且先等等吧。”
说罢,她往门外看了看,“天色已不早了,那魔尊鬼王妖后也都撤走了,他们也是需要恢复的。我等若是如此焦虑,也只会白白耗了体力,明日再战时恐会又落下风。不如,早些歇息吧。”
数十个人,便齐刷刷地在顾不渡山宫里打了地铺。
场面诡异好笑,钟隐月却无心发笑。
他几乎一夜未眠。
其余人虽说睡了,可也辗转难眠。第二天天还没亮,就有许多人坐了起来。
再也睡不着了,干脆就一同坐到宫门门槛上去看雨。
钟隐月坐在忘生宗铺下的地铺上,望着昨晚自己撞出来的墙上大洞,又沉默半天。
打破清晨这片沉默的,是一名忘生宗女弟子。
弟子匆匆跨过门槛,走入宫内。
“师尊!”
“师尊,您在何处!”
她一进门就四处寻找,面色焦急。
顾不渡这晚也没怎么睡。闻声,她立刻匆匆披了外衣,从里屋出来了。
虽然面目冷静,可她似乎比那弟子还着急。瞧见弟子,顾不渡眼前一亮,连忙赶过来,拉住她的手:“怎么,找到了么!”
弟子喜笑颜开:“是啊师尊,找到了!如师尊所说,就在忘山!在明心阁顶楼上!”
顾不渡面上一喜。
她又很快深吸一口气,把面上的喜色压了下去。
她拍拍弟子的手,叫她别声张,继续盯着,若有什么风吹草动,一定要及时知会她。
弟子连声应着,得了她的命,匆匆又出了山宫去。
弟子一走,都无需旁人问,顾不渡立刻说:“请诸位听我说!”
宫中数十人立刻面向她,离得远的更是站起身来,往近处走了过来。
“诚如诸位所知,我略懂问天之法。”顾不渡正色道,“可若因果不明,事无预兆,我便万万不可多说什么,只能多做指引。”
“此次事态,我知鬼哭辛会奇袭,也知天决门之事。可这些事过于重大,我万万不可多言。”
“事情发展至此,我也终于能够多说几句了。”顾不渡道,“魔尊、鬼王、妖后三人,此时正在明心阁中。”
“我早知如此,已在阁中以及四周布下法术。”
“他们三人正在阁中休养,今日午后会再次行动。在此之前,我将起阵,而我布下的法阵,乃是禁锢之阵与弱化之阵。”
“阵中之人,不可召唤异界之物,亦不可离开法阵结界。”
“阵中若有妖鬼魔三气之力,灵力使用者的法力及威力将会大打折扣。”顾不渡说,“虽说不能直接赶尽杀绝,但这两法阵,也算是我为各位开辟的路。”
“诸位若觉可行,能否随我同去,诛灭妖魔?”
此话一出,宫中的空气立即松快了许多。
“顾宗主竟还留着这么一手!”
“若能禁锢他们,加以弱化,我们也并非不可一战!”
“自然是愿意去的!”
“这次必定叫他们有来无回!”
山宫中,众人都慷慨激昂起来。
顾不渡笑着点点头,一同谢过后,目光便投向了钟隐月。
宫中其他众人相互高兴地言语了会儿,察觉到了她的目光所及之处,于是也一同将目光投了过去。
视线的尽头,是一直坐在榻上,脸色惨白,沉默不语的钟隐月。
他身披一身里衣,披着头发,已经一晚上都没说过话了。
见此情形,荀不忘觉得难办。
钟隐月实力高强,能召天雷。若他能同去,再将那魔尊鬼王妖后三人分散开来,各自为敌,说不准只靠他们这数十人,还真能一战。
可若钟隐月不去……那便悬了。
他们需要他。
可玉鸾山的心头肉,钟隐月最疼的弟子,昨夜就在他们所有人的眼皮子底下,被鬼哭辛塞进紫虚瓶里。
这会儿估计也正在里面,气都喘不上来一口。
钟隐月心里挂念他,瞧着这模样,是没什么战意。
“玉鸾长老,”荀不忘劝道,“别太伤心,玉鸾长老,此刻他还未换妖体。若是前去一战,说不准还是有机会的。”
“不会。”
钟隐月头也不抬,颓颓答道,“鬼哭辛虽说人癫,但荀宗主也跟她百年前战过,不会不知道。若是没有十成十的把握,她不会胡乱嘚瑟。”
“若是此前败过,就更不会做什么蠢事了。既然告诉了我,那她应当……昨晚离开,就换了妖体。”
“现在,应该已经在那壳子里了。”
-
明心阁顶楼,能瞧见天边已经天光乍破。
迎着第一缕晨阳,鬼哭辛动了动脖子。
他把脖颈骨头摁得咔咔响,而后又动了动胳膊,手腕骨和指关节,每一处都响个不停。
他轻笑了声,披着件玄衣,走向顶楼窗边。倚着窗框,晨风习习吹过脸颊,吹动他脸边的长发。
那是沉怅雪的脸。
可那神色却阴狠极了,左眼眼眸亦是翠绿的竖瞳。
那不是沉怅雪。
体内,有一魂魄动起了嘴:“这张皮长得还算好看。”
而后,另一个魂魄也动嘴回答:“兔子也就这点儿长处了。”
“皮相都是能捏的嘛,想多好看,还不是自己说了算。”
“还是要看魂相的,也不是人人都能化个好看的人形。”
屋里并没有其他人,鬼哭辛体内的诸多魂魄就这样用着同一张嘴,自说自话自问自答。
“那兔子呢?”有人问。
“没醒。”另一人答,“妖体被占,我们压着他,他一时半会儿醒不了的。待他醒了,便吃了吧。”
“别急着吃,还能拿他要挟那玉鸾。”有一人嘻嘻地笑,“不过该醒了吧,莫不是他不愿醒?”
“这还真说不好。若是不愿挣扎一心向死,的确会迟迟不醒,就这么昏着死掉。”
“昏着吃了就太没意思了,我还从未听过兔子叫。被吃的东西,还是惨叫着看自己被分食有意思。”
“等我们杀了玉鸾,再叫醒他。”有人说,“听见他师尊惨叫,他肯定就会醒啦。”
第127章
鬼哭辛嘴里发出阵阵笑声来。
笑声此起彼伏, 那体内的一群人都在用他的嘴笑。
“大早上你就犯病?”
有人在身后说话。
这次可不是鬼哭辛体内的妖在说话,于是他回头看去。
魔尊乌苍打着哈欠,从一道门后走了出来。
那门的后面,是他的“卧房”——准确来说,是昨夜被他当做“卧房”的地方。
此处是忘生宗的明心阁顶楼,那间“卧房”是经书重地。
本身, 只有忘生宗宗主才能进入。
旁人本是不能进入的,更别提他们这些歪门邪道。不过他曾也是忘生宗的宗主,便乘着这层便利,昨夜睡在了经书重地的屋中。
若是顾不渡和荀不忘知道了, 怕是能被他活气死——简直没有比这更侮辱忘生宗的法子。
鬼哭辛朝他一笑:“何为犯病?”
“一大群人挤在一具壳子里七嘴八舌,大早起便开始说疯话,不是犯病是什么。”
乌苍说着,揉揉眼睛,才看清他换了具壳子,“你换了?”
“上玄那具壳子都快要散架了, 我便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