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琛无奈地看着儿子,轻声答应:“有空。”
森林牧场分前后两条进山路线,前山与下面的牧场相连,配套设施完善,再加上坡度较缓,游客很多,后山没怎么开发过,所以路上的风景更原生态也更迷人,是只有当地人才知道的世外桃源。
周末吃过午饭,四人在后山山脚下集合。
姜清衍穿了一件连帽运动衫,从副驾上下来就感受到了冷冽的秋风扑面而来,眯着眼睛从车上拿下背包。
“你穿的太少了。”裴琛看他一眼:“山上风大。”
姜清衍压根没带多余的衣服,徒劳地把拉链拉到最高:“我看今天天气预报温度不低。”
他这让人操心的程度不亚于裴朵朵,裴琛拉开后座门,弯腰拿了一件黑色的抓绒冲锋衣:“平时放在车上没穿过,套上。”
身后传来一阵夸张的咳嗽声,姜清衍一转身,陈寄手里拎着两瓶矿泉水:“我记得某位医生今天本来是没空来着。”
“姜医生今天是请假过来的?”祁南落后两步,闻言诧异地看过来。
裴琛正在拿水,不知道听到没有,姜清衍瞪了陈寄一眼:“本来是有事情的,临时推了。”
祁南没怎么怀疑:“那正好可以一起玩玩,你应该还没来过,这个季节的红叶特别美,再过一个礼拜就看不到了。”
从山脚下往上走没有步道,好在以前上来玩的本地人不少,踩出了一条相对好走的路,姜清衍身上套着裴琛的冲锋衣,跟祁南走在后面,陈寄愿意给他空间,自动地和裴琛并排走。
“这儿风景是真的美。”走了一截,陈寄拧开水瓶喝了两口水:“我上次过来的时候还没发现这么个宝地呢。”
今天的太阳特别大,但快立冬了,鼻间都是寒凉的风,裴琛吸了一口气,很低地应了一声:“阳州这个季节应该气温还没这么低。”
“二十度左右吧,各有各的美。”陈寄转头看了一眼不紧不慢地被落下一大段的祁南和姜清衍:“清衍过来之前我还特地给他推荐了不少美食呢,估计他一个也没吃。”
毕竟是每天晚上准时回民宿吃饭的人。
“他平时太忙了,”裴琛说,顿了顿,又问:“他在你们医院应该是一个很优秀的人吧。”
陈寄看他一眼:“你说清衍啊,那肯定,他还没毕业的时候我就知道他了。”
两人的速度逐渐放慢,陈寄想到哪儿就说哪儿:“那时候我也不认识他,不过他爸爸是做生意的,妈妈是我们大学的行政老师,家庭条件摆在那儿,再加上他自身也优秀,他的名字我不知道听过多少回了。”
“他当时报名医援的时候他们科主任就不放人,跑到院长办公室上蹿下跳闹了一上午。不过这是个人意愿,再加上医院本来也鼓励年轻医生加入医援队伍,所以就让他来了。”
裴琛体力好,就连陈寄这种常年健身的人也有点跟不上,喘了口气:“其实医院明年开春就有一批去国外交流学习一年的机会,很多医生挤破脑袋想去,他要是不来参加医援的话明年肯定要去参加交流的,医院好多人替他可惜。”
参加交流的名额有限,但有萧阔的关系在那儿,只要他想去肯定去得了,但这件事涉及到姜清衍的性取向和他的隐私,陈寄无意替姜清衍透露。
裴琛低头看着有些泥泞的路面没有说话。
倒也说不上是自卑,每个人都有优点和缺点,这世界上没有谁配不配的上谁,只是裴琛意识到他和姜清衍或许就是属于两个世界的人,来自不同的世界,产生了交集,最后还是会回到各自的领域。
“陈寄!”身后突然一声惊呼,陈寄一回头,祁南坐在地上皱着眉,姜清衍跪在他身边,神色焦急地叫他。
祁南的牛仔裤卷到小腿,脚踝上是两个很细小的血洞。
“被蛇咬了?”裴琛立刻蹲下身,伸手就要去挤伤口处的血,身边的陈寄动作比他快,脸色差得吓人,顺手把脖子上的围巾取下来系在祁南的小腿处。
祁南倒吸了一口凉气,看着陈寄:“应该没毒,没什么事。”
陈寄已经彻底丧失了一名医生应有的冷静,抬眼瞪他:“你说没毒就没毒?”
“废话,我就是洛巴人我怎么会不知道。”祁南话还没说话陈寄手上用力,血立马流出来,疼得祁南顿时白了脸,咬着下唇痛哼一声:“我操…”
“我先带他下山了。”陈寄二话不说跪在祁南面前,在祁南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反应的时候已经一把捉住他的手腕,将他整个人背在背上,站起身调头往山下走。
姜清衍追了两步,陈寄扭不过头来:“东西还在山上呢,你们记得收了!”
上山背着露营的装备太费力,他们本来就是计划着晚上在山顶呆一晚的,所以裴琛提前请人帮着把露营装备运到了山顶,现在人不去肯定是得收拾着拿走,姜清衍不放心陈寄一个人背着祁南走,追问:“你一个人能行吗?”
“男人不能说不行。”陈寄扔下一句,看似毫不费力地背着祁南往山下走去。
“怎么办?”姜清衍回头问裴琛。
“到山顶也没多远了,我们先去把东西收了再下去。”裴琛问:“还走得动吗?”
姜清衍点点头:“可以。”
小路的两侧火红一片,地面上全是干枯的落叶,厚厚的一层,脚踩在上面发出沙沙声,四下无人,姜清衍仰起头从树叶的缝隙之间看天空,天气好得不像话,他忍不住拿出手机对着天上拍了几张照片。
裴琛没有催他,站在旁边等他拍完,问:“要不要帮你拍张照?”
姜清衍没有什么拍照的习惯,但这儿风景不错,也没反对,靠在一棵树边,脸上带着很放松的笑。
“怎么样?”裴琛拍了两张,姜清衍走过来问。
裴琛把手机递给他,姜清衍看了一眼,笑道:“好看,要不要帮你拍?”
“算了。”裴琛把照片发给姜清衍:“先上去吧,还有一段距离。”
山里的天气很多变,下午还能从枝叶中透进阳光,等到了山顶又阴沉下来,姜清衍身上套了两件外套也没觉得热。
裴琛蹲在地上准备拆帐篷,姜清衍喝了两口水走过去帮忙,裴琛没有同意,让他坐在一旁休息。
陈寄的电话适时地打了过来,一听语气就知道祁南没事:“我们俩就不过来了,你们就在山上住一晚再下来,千万别着急着下来,好好欣赏欣赏美景,记住千万别走啊。”
他这个电话背着祁南打的,没敢让祁南听到,苦口婆心交代完就匆匆挂断了,姜清衍转过身走回裴琛身边:“陈寄说祁南没事,伤口已经处理好了。”
裴琛没抬头地应了一声:“祁南认得蛇,刚刚说没事应该是真的没什么问题。”
姜清衍纠结着说:“要么我们在这儿住一晚,明天再下去?”
刚把一顶帐篷拆了的裴琛面无表情地抬头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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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旦加更,含泪看着告急的存稿
第28章 过夜
“你说说你,爬山都不知道小心点啊?”陈院长没好气地用纸杯接了一杯水塞进祁南手里,对自己亲自伺候人的遭遇表示强烈不满,双手插兜在旁边站着:“还得折腾人家陈医生陪你过来一趟。”
祁南抿了一口水,从半关着的门缝中看陈寄靠在走廊的窗边打电话的背影,撇撇嘴:“我都说了那蛇没毒,谁让他大惊小怪。”
陈院长白了他一眼,陈寄已经挂了电话推门回来,目光落在祁南的脚踝处。
“电话打完了吗?”祁南手撑着桌子站起身,陈寄立刻走上前伸手扶着他的胳膊。
陈院长见他这么紧张,打趣道:“不用担心,祁南从小就皮实,上山下河的什么他没干过,光是他那条左胳膊都骨折过两三回了。”
陈寄的手指微微用力,低头看着祁南,面色不虞,显然陈院长的话起到了反作用,祁南回手从桌上把手机拿起来装进外套的功夫,陈寄已经俯身一把把他抱起来。
从没见过这个阵仗的陈院长以为这俩人是一言不合就打起来了,惊呼一声就要上前阻止,见状愣了一下,尴尬地僵在原地。
“陈寄!你放我下来!”祁南在陈院长没有见识的低呼声中低声警告:“不然我咬你脖子了。”
别人可能会害怕他的威胁,陈寄却根本不放在眼里,笑了一声,歪了歪脖子:“你来。”
祁南气得呼吸不畅,瞪着陈寄的下巴喘粗气。
“别看了,”从处理室出来,陈寄抱着祁南毫不费力地下楼:“你再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就误以为你爱上我了。”
祁南毫不示弱,下意识道:“我本来…”
后半句他没说,陈寄笑着看他一眼:“本来什么?”
他们这造型不知道的以为祁南受了多重的伤,急诊门外进来两个人看到他们立马退到一边,好心地让出了位置,擦身而过的瞬间还不忘同情地盯着祁南看了两眼。
“闭嘴吧,快走了。”祁南不适应被人这么抱着,更无法接受被抱着还被人打量,掩耳盗铃地闭上眼头靠在陈寄肩上。
山上原本就准备了两顶帐篷,当时计划的是裴琛和祁南一顶,姜清衍和陈寄一顶,姜清衍打电话的功夫裴琛正在收第一个,就在他说想在山顶住一晚的同时第一顶帐篷刚好收起来。
裴琛蹲在地上抬头与他对视了一会儿:“我再装上?”
“要么就睡一个吧。”姜清衍其实没怎么出来露营过,理所当然地以为所有的帐篷里都是单人睡袋,读书期间也都是住寝室,没什么不能接受的。
裴琛看了他一会儿,点点头:“好。”
满地的红叶,带着一种姜清衍从未见过的美,秋风席卷而来,树叶打着旋纷纷扬扬往下落,既然决定了要在山顶住,两人就不急着回去,在附近逛了一会儿。
不远处有一条很窄的溪流,水很清,这个季节还能看到小鱼,这山间的任何一处地方似乎都能吸引姜清衍的注意,有时候要在一处草丛中蹲着看上半天,有时候弯腰去摸冰凉的溪水,这里裴琛小时候来过无数次,并不觉得有什么好看的,但始终耐心地跟在姜清衍身后,不管什么时候只要他回过头,一定能看到裴琛站在他身后两三步的位置。
直到手机电量告急,天已经彻底黑了下去,两人才往回走,四周黑漆漆的,裴琛用手机的手电筒照着地面,只在眼前的方寸之地有一小块光亮,夏虫早就不见了踪影,山里安静得显得很空旷,呼吸都像是带上了回音,只有踩在落叶上发出的声音。
“怕吗?”裴琛突然开口问。
晚上山里的温度更低了,姜清衍的手揣在裴琛那件冲锋衣的口袋中取暖,闻言茫然地看着周围:“我怕迷路。”
“这儿我小的时候经常过来。”裴琛轻车熟路地带着姜清衍转进一处已经枯黄的草丛中,没走几分钟,果然看到了他们的帐篷。
“我挺想听听的。”姜清衍跟在他身边:“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我还挺想知道你的童年的。”
裴琛侧头看他一眼,在手电筒的微光之中看不清楚表情:“我的童年?”
“嗯。”姜清衍坐在帐篷旁边的一块大石头上,腿伸直了放松:“要是不想说的话也没事。”
裴琛拿了两盒自加热米饭,似笑非笑地抬眼看了看他,一边好奇地想听,一边又“大度”地表示不说也行,让他想起裴朵朵管他要小螃蟹的时候,仰着头说:“爸爸,我好喜欢门口卖的小螃蟹呀,但是如果爸爸不想给我买的话也没关系的。”
如出一辙。
以至于他们最终得到的答案也是一样的,当自加热米饭的热气从散热孔中冒出来的时候,裴琛把其中一盒推到姜清衍面前:“先把饭吃了。”
等两人简单地吃过晚饭洗漱完钻进帐篷,姜清衍傻眼了--帐篷里没有他想象的两个分开的睡袋,只有一个目测不到一米五宽的充气床,两个枕头并排放着都略显拥挤,上面放着两床毛毯。
他发愣的功夫,裴琛已经从外面进来了,身上裹着点凉意站在他身后:“怎么?”
他看得出姜清衍有些迟疑,见他一脸纠结,不动声色地从保温壶中倒了杯温水喝了一口:“要不我把另一顶…”
“不用。”姜清衍知道他想说什么,打断了他的话,坐在充气床边:“不是说好的要给我讲讲过去吗。”
两人躺在充气床上再加上两床毛毯显得更挤了,姜清衍脱了外套,里面是一件保暖衣,裴琛里面只穿了一件短袖,平躺在黑暗之中,姜清衍才发现这帐篷上面还是透明的,可以看到天上的星星点点。
裴琛的过去与他今天的光鲜相比显得那么难堪,但他并不觉得难以启齿,每个人的现在都是由无数个昨天组成,无论是好的还是坏的,都是经历,都是财富,他很少去想以前,突然让他说,一时之间有点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讲。
“我从小就没父母,不知道是他们不要我了还是什么原因,从我记事起就在各种垃圾桶旁边流浪,捡吃的,捡穿的,下雨下雪的时候没地方呆就躲在桥洞里。”
姜清衍睁着眼看天上,他的肩膀抵着裴琛的,两个人挨得很近,裴琛的笑声在耳边低缓地响起:“其实没什么可说的,我没读过什么书,过的有点辛苦,每天都在想尽办法怎么活下去。”
他停顿了几秒,才又说:“这就是我领养裴朵朵的原因,我第一次在福利院看到他的时候他刚学会走路,我的车停在院子里,他跌跌撞撞地往这边跑,仰着头看我的时候眼睛很干净,像小时候跟着我一起流浪过几个月的一只很小的流浪狗。”
福利院里的孩子很多,经历大同小异,裴琛一直资助,时不时给徐老送钱,但从没想过领一个小孩回家。只是那天裴朵朵圆溜溜的大眼睛就像看进了他心里,让他不忍眼前这个洋娃娃似的小孩走和他一样的路。
姜清衍的家庭稳定又幸福,以至于他忘了这世界上还有与他截然不同的人生,虽然只是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不难想象裴琛吃过的苦,只是那些痛苦最终叠成了垫脚石,让他站在更高的地方。
“你很厉害。”姜清衍转过头看他,听他这么说,裴琛也转过来,他们的距离不过几厘米,借着清清疏疏的月光,姜清衍看向裴琛的嘴唇,有想亲上去的冲动。
他的目光很直白,裴琛想看不懂都难,几秒钟以后移开目光:“那你呢,想聊聊吗?”
“你想知道什么?”姜清衍问。
裴琛没立刻回答,伸手替姜清衍把被子拉高:“想不想说说为什么那天在医院门口我急刹的时候你会那么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