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臂弯强劲有力,稳稳地托着姜清衍,姜清衍索性又闭上眼:“也行,卖了我我给你数钱。”
从院子里到三楼,裴琛毫不费力地把姜清衍抱进房间放在床上,姜清衍的手还耍赖似的搂着裴琛不放,裴琛直不起身,只能撑着床边弯腰看他:“别闹。”
姜清衍眼神迷离没怎么睡醒,但并不妨碍他撒娇,双手用力把裴琛压向自己:“哪儿闹了。”
进来的时候没腾出手开灯,现在房间里只有门厅处的小灯是亮着的,裴琛看了他一会儿才说:“不困就起来洗漱再睡。”
“我想要。”姜清衍突兀地开口,大大方方,没有任何不好意思,他的话实在是太直接,以至于与他相比裴琛倒了一下愣住。
他没出声,姜清衍便当他是默认了,伸手去拉他的外套拉链,裴琛这才抓住他的手:“今天不做,你太累了。”
姜清衍状似认真地思考了两秒:“唔,那裴老板就温柔点。”
其实完全不用他出声提醒,上次让姜清衍生病,裴琛面上不说,心里难免自责,姜清衍了解他,知道自己今天如果不是主动张这个口,裴琛再不能提这个要求都有可能。
两人的唇虚虚地贴在一起,姜清衍的眼睛注视着裴琛,说话间嘴唇不可避免地轻触到裴琛:“裴老板?”
床头柜里的东西都是姜清衍准备的,他伸长手臂拉开抽屉去拿,一盒套上次用了三个,盒子上仿佛还带着上次浴室中沐浴露的清香。
姜清衍被裴琛护在身,下,头枕在他的小臂上,感受着他与上次截然相反的温柔。
情到深处,姜清衍颤抖着侧过头去吻裴琛手上的疤,觉得自己的感觉是没有错的,回来实在是比在值班室凑合一晚强了不知多少倍。
第57章 恶化
已经凌晨三点半了,这是一天之中气温最低的时候。窗外寒风凛冽,平时最热闹的小广场都进入了沉睡,只有风吹动树叶发出的声音。
房间里暖气特别足,姜清衍舒服地窝在裴琛的臂弯里,手环着他的腰,空调被只搭在腹部,在这样寒冷的冬天睡在爱人身边的感觉实在太温暖了,一整日的疲惫都在这样的环境中消散了。
手机在脱外套的时候早就不知道掉到哪儿去了,第二天早上姜清衍只隐约听到了闹钟响了一声就被人关掉,迷迷糊糊地想到今天早上休息,于是又拽着被子翻了个身,直到快九点才起床。
房间里很安静,姜清衍动了动身体就听到了脚步声,裴琛一直坐在沙发上,看他醒了走过来,弯腰用手背去贴他的额头。
姜清衍伸手去拉他的手腕:“怎么,怕我发烧啊?”
掌心之下额头的温度正常,裴琛任他拉着,问:“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一个男人在事后的清晨被问这种问题,姜清衍有点哭笑不得,坐起身靠在床头:“没有,都很舒服。”
一句调情的话被姜医生一本正经地说出来,但他的声音又带着笑意,很有蛊惑力,但他这样对一颗心全在他身上的裴琛显然是没什么用,裴琛用手碰了碰他的唇角:“如果不想睡了就洗漱,早饭已经端上来了。”
姜清衍坐了几秒钟,终于认清了裴老板强大的定力,下床进了卫生间。
这几天姜清衍不在,去福利院给徐安输液的事都落在陈寄的头上,吃过早饭,裴琛先送他去医院拿了药,又调头往福利院开。
天气凉了,徐安不再像上次一样坐在外面晒太阳,他现在的免疫力太低了,受不了任何的头疼脑热,知道他们今天过来,王梅提前了一会儿在门外站着等。
冬天的树叶几乎都掉光了,从阳州满眼的绿色中一回来姜清衍觉得洛巴显得格外萧条,王梅穿着半长的棉服站在门口一个大石头边,半白的短发被风吹得乱糟糟的,看起来带着一种说不出的悲凉。
裴琛的车开到身边时缓缓降下速度,姜清衍松了安全带下了车,王梅在发呆,等姜清衍叫了她一声才恍然发现他。
“你们过来了。”王梅尽量让自己看起来轻松一些,但太难了,看到姜清衍手中提着的印着中心医院的布袋时脸上的笑容立刻消失了,垂了垂唇角。
裴琛去停车,姜清衍一手搀扶着王梅往里走:“前段时间我回阳州了,这几天徐老怎么样?”
“输了液就好一点,第二天还是疼得睡不着。他翻来覆去睡不好,半夜只能起来吃止疼药。”王梅跟着他几晚睡不着,听他偷偷起来吃药,可他现在的身体已经太虚了,虚到仅仅是从床上坐起身就要用上好半天。
这是一个很沉重的话题,他这种病到后期就是这样的,除了加大药量让他们走得稍微舒服一点毫无办法,王梅的难受不会比徐安少,可这时候所有的安慰都是苍白无力的。
徐安的房间在一楼,王梅带着他走到门口就停下了脚步:“你进去吧,我去教室看看孩子们。”
徐安输液的时候王梅从来不在身边,她会刻意回避,看到徐安布满针孔的手背她的心就跟着揪成一团。
距离上次姜清衍过来徐安的变化实在太大了,暴瘦了十几斤,躺在床上瘦得皮包骨,若是离得远甚至看不出床上躺着个人。
听到门声,徐安睁开眼看了看他,看得出是想笑笑,但他调动脸上的肌肉都很困难,姜清衍还记得陈院长家老爷子寿宴那天见到徐安时的样子,当时的他身体健朗,完全看不出病态。他心里也不太好受,输了液在床边坐了一会儿,门外的人影一闪而过,裴琛示意他出来。
姜清衍站起身,替徐安把输液的手盖进被子里,带上门出来。
“不进去看看吗?”姜清衍问。
“算了,”裴琛摇头,人到了这个时候是什么样子不难想象,他不忍看到这样的徐安,朝他伸出手:“我带你到处逛逛。”
福利院现在有三十多个小朋友,这时候都在院子里玩,他们很自然地按照年纪划分成几个小团体,姜清衍看到最角落五六个跟裴朵朵差不多大的小男孩蹲在一起玩几颗玻璃球,又忍不住想到裴朵朵那一大堆还在路上快递回来的玩具。
面前是一个三层的小楼,裴琛牵着他的手进去,姜清衍往里面看了两眼,问:“这是宿舍楼?”
“一楼二楼是,三楼是教室。”裴琛带着他往走廊里面走,最里面的房间门开着,里面放着两个上下铺的铁床,还有四张斑驳的小书桌,看起来很久没人住了。
“来。”裴琛捏了捏他的手带他进了房间。
“这是我小时候住的寝室,现在是空着的。”裴琛站在靠窗边的一张床旁,拍了拍床头:“这就是我的床。”
这宿舍的窗子还是很多年前的款式,即使关的严严实实,站在边上也能感觉到风吹在身上,老楼的暖气供暖也跟不上,再加上房间没人,站在里面觉得浑身发冷。
姜清衍和裴琛牵着手,另一只手揣在外套兜里取暖,一针见血地指出:“你这个床位冬天是最冷的。”
“冬天风吹进来,梅姨就用胶布把窗户缝堵上。”裴琛手撑在冰凉的窗框上:“她不让我头朝着窗子,说怕吹出毛病来,又说寒从脚下气,不能冷到脚,但房间就这么多,总得有人睡在窗边,她就给我们睡在窗边的每个人做一床加长的被子包裹住脚。”
阳州四季如春,偶尔阴天下雨老赵就要把车停在最靠近校门口的位置,生怕姜清衍多淋一点雨。裴琛所说的生活条件超出了他的想象,可站在这与室外温度差不多的房间,他却好像看到裴琛躺在上铺半夜辗转难眠,半大的男生被冷得睡不着,缩在被子里却依然无济于事。
福利院的孩子比很多年前少了,所以这最尽头的房间就暂时空了出来,裴琛怕姜清衍呆久了感冒,带他往外走了两步,紧接着姜清衍突然从背后抱住了他,良久没说话,可裴琛知道他想说什么。
过了半天,姜清衍才说:“裴琛,以后你都有我。”
裴琛在姜清衍看不到的地方笑了一下:“我知道。”
福利院里只请了生活老师,孩子们在外面玩了一会儿以后就全部按照年龄分了班级,大一点在上学的孩子们上自习,小一点的就有老师领着做游戏。福利院里又安静了下来,偶尔能听到七八岁的孩子们一起大声地朗读课文,一声惊慌失措的尖叫声打破了宁静。
姜清衍吓了一跳,下意识松了手,这是王梅的声音,两人急忙从楼里往外跑。
王梅两手紧紧地搂着床上的徐安,装着粥的碗掉在地上撒得到处都是,王梅的脸上满是惊慌,大声地叫着徐安的名字,被她抱着的徐安浑身瘫软没有任何反应。
祁南没来得及关车门,从副驾上跳起来就往急诊跑,陈寄顺手拿过他的外套锁了车,两人一前一后冲进了急诊大楼。
“徐叔怎么样?怎么会又晕倒了?”白天急诊室比晚上人要少,裴琛站在抢救室外,王梅木然地坐在椅子上,闭着眼双手合十,掌心之中是一串徐安带了很多年的佛珠。
裴琛转头看了祁南一眼,又看向跟着他跑进来的陈寄,沉默着摇了摇头:“不知道,太突然了。”
陈寄把手里的外套披在他肩上:“别担心,我进去看看。”
抢救室的门打开了半个人的宽度,几名医生围在台边,完全遮挡住了徐安,祁南只往里面看了一眼就觉得双腿发软,门在面前被关上,他才后知后觉地看向王梅。
王梅平静得可怕,能隐约看到她的嘴唇在不停地念叨着什么,像是在祈祷。
直到近两个小时以后,抢救室的门才再次推开,姜清衍的神情严肃,出来以后目光越过裴琛,直接落在王梅身上。
祁南急着问:“姜医生,徐叔怎么样?”
王梅仍旧坐在原处没动,只是听到声音睁开了眼睛看了过来,感受到姜清衍的视线也看向他,然后缓缓地站起身,裴琛转身过去搀扶着她的胳膊,却被不声不响地甩开。
王梅站在姜清衍面前,开口声音很平静:“姜医生,老徐怎么样?”
姜清衍的心情复杂,试图从王梅平静无波的眼神中看出一些压抑着的情绪,比如后悔,比如紧张,但是通通没有。
“徐老的病情突然恶化,幸好送医及时,人暂时是抢救回来了,但是并没有脱离危险期。”姜清衍两手插在白大褂中,他的脸上带着一种很明显的疏远,与平时看起来很不一样,又说:“等一下会直接送进ICU,梅姨,后续的治疗您确定要继续吗?”
祁南一怔,不明所以地看着姜清衍:“怎么会不治?”
第58章 投毒
姜清衍没回答,他在等王梅的答案,与每次提起徐安的状况时她几近崩溃难掩痛苦的表现不同,今天的王梅出奇的冷静,声音没有任何波澜,问姜清衍:“姜医生,治和不治有什么区别呢?”
祁南惊愕地看着王梅:“梅姨…”
姜清衍打断了他直接开口道:“治就要送进ICU,但是徐老现在的身体状况不容乐观,医院一定尽全力,但能做的有限。”
他停顿了两秒,又道:“如果不治,就签一张放弃治疗的同意书,撤掉所有的设备。”
这是一句无异于判了死刑的结论,祁南难以置信地看向姜清衍,徐安的情况以令人始料未及的速度恶化,陈寄从抢救室出来就被祁南一把扯住了手腕。
“你之前不是说徐叔能撑一段时间的吗?”祁南的声音发抖,双眼发红地低声吼道:“为什么他突然就不行了?”
一个医生在抢救室外被人拽着,这样的场景本身就惹人注意,再加上四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站在一起,站在门口的保安往这头看了好几眼。
“祁南,你听我说。”陈寄疼惜地看着他,任凭他拉自己没有挣脱:“徐老的情况…”
“祁南。”王梅站在旁边,她的反应看起来甚至不如祁南强烈,叫了一声他的名字,而后又看了看姜清衍,问:“撤掉所有的设备老徐还能坚持多久?”
她的话犹如一记惊雷,裴琛和祁南同时看向王梅,姜清衍却表现得很平静:“今晚。”
一种诡异的气氛弥漫在空气之中,姜清衍话落,谁也没再说话,几个人都看着王梅,祁南隐约察觉出了不对,可他反应不过来。
王梅轻轻闭上眼,几秒钟以后复又睁开,低头把那串佛珠戴在自己的手腕上,这段时间因为徐安的缘故她也瘦了很多,佛珠显得很大,松松垮垮地垂在手背处,看上去很不协调。
“够了。”王梅轻声说了两个字,而后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微笑来:“姜医生,老徐走时要穿的衣服都是早就准备好的,还放在福利院,你能陪我回去取一趟吗?来回不会超过两个小时。”
姜清衍还没开口,裴琛已经抢先说:“清衍不能开车,我陪你们一起回去。”
王梅迟疑了一瞬,点了点头,将已经乱了的短发拢在耳后:“也好。”
回福利院的路上姜清衍和王梅坐在后座,三人都没说话,裴琛伸手关掉车载音乐,车里安静得只能听到王梅盘佛珠的声音。
“姜医生,”王梅开口打破了沉默:“你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裴琛从后视镜看了一眼一直看着窗外的姜清衍,他听了王梅的话才转过头。
他是医生,一切逃不过他的眼睛,王梅也没想过逃。
“今天给徐老化验的时候体内检测出了过量的锌化酸,锌化酸毒性很强,这也是直接导致他的病情极速恶化的原因。”
姜清衍停顿了一会儿又说:“听说洛巴当地有一种很有名的窝菜,含有大量的锌化酸,毒性很强,平常买不到。它的叶子呈红色,很有辨识性,基本上不存在误食的可能,尤其是对于当地人来说。”
裴琛瞳孔一缩,想起今天徐安的床边洒了满地的那碗粥,里面全是切得很细碎的红色菜叶。他握着方向盘的双手猛然用力,车子晃了一个很小的弯度又立刻被调整回来,忍不住又看了看后视镜,王梅的脸上带着微笑。
车子驶进福利院的大门,持续了几个小时的抢救,此时已经快到吃晚饭的时候了,院子里飘着饭菜的香味,楼里的灯都亮着,把不大的院子也照亮了一些。
裴琛停下车,可没人动,车子熄了火,裴琛转过头看着外面。这福利院和徐安对于他的童年来说是为数不多的温暖,这就是他的家,徐安和王梅就是他的家人。
这几年他也想出资重新改建一下福利院,可提过几次徐安都不同意,平时他也经常过来,尤其是刚刚决定要收养裴朵朵的时候,他一个礼拜会过来看朵朵两次。可那时还不觉得,如今在这样的情形下看这里,心中觉得说不出的凄凉。
“老徐太疼了。”
沉默半晌,王梅说:“他晚上睡不好,疼得翻来覆去睡不着,一个起身的动作他都要挣扎五六分钟,他起来以后我摸他的床上全是冷汗。”
癌症病人要承受的痛苦是常人无法体会的,那种锥心刺骨的疼有时让人想死的心都有,很多个夜晚王梅睁着眼到天亮,咬着牙不敢发出声音,但就像她知道徐安睡不好一样,徐安知道她也没睡。
有一天早饭的时候徐安坐在床边看王梅,突然开口说:“苦了你了。”
王梅心如刀绞,可两人就是这么默契,不肯将脆弱在对方面前表露出半分。
“你们不知道这么多晚上我是怎么过来的。”时至今日王梅再没流出过一滴眼泪,可想到徐安当时在晨光微熹中看着自己的眼神,她的声音带上哽咽:“他痛,我也好痛。”
人上了年纪唯一的念想就是能没有痛苦体面的离开,爱的最好方式就是别再让他受这些罪,王梅苍老的双眼中带着眼泪,颤抖着眼睫:“裴琛,我知道你比祁南稳重,也比他更容易接受。我想让老徐少遭点罪,如果躺在病床上的人是我,他一定也会做同样的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