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臣 第117章

“你……”降尘瘪嘴叹了口气。

江褚寒诧异震惊的目光缓缓落下来,其中的一丝欣喜却被倏然涌来的一点悲伤遮盖过去,江褚寒盯着手里的绳结,好像有万千的思绪在心里奔涌而过,让他一时怔在那儿有如雕像。

卫衔雪从不轻易表露的情谊好像在这一刻落在实处,掷地有声之余让江褚寒觉得重若千钧。

他心里好像缓缓升起一种“原来阿雪这么爱他”的庆幸欣喜,可马上自己又问过去“他不是一直这样吗?”

“世子……”鸦青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也从自己怀里摸出什么,动作停顿地递了过去,“今日……公子给您做了糕点。”

油纸一层层翻开面,里头的糕点被包得很好,在鸦青怀里放了这么久,寒冷的夜里甚至还没散干净温度。

江褚寒那模样都快哭了,卫衔雪……卫衔雪这辈子就没给他做过几次吃的,可他一直都记得江褚寒喜欢什么,从他以前还同他陌不相识的时候就知道了……

江世子慢慢伸手去拿了一块,江褚寒尚在病中许多东西吃不了,那糕点很软,几乎他再用力捏上就要碎了,江褚寒神色悲伤地吃了一口……

味道不对€€€€心事重重的阿雪今日做糕点的时候把糖放错了盐,那味道好像是江褚寒心里的盐罐打翻了,淌出的眼泪也是又苦又咸的。

可他还是咽了下去,江褚寒将那块糕点吃完了,他看着手里的绳结,把那竹哨放在嘴边很轻地吹了一声,呼啸的夜风里哨声清脆,却被寒夜染上了些许悲凉出来。

鸦青问:“世子今后什么打算?”

卫衔雪今日说的话还在耳边,江褚寒即便从前有猜测也有求证,他同尹钲之之间的交易还没有结果,但卫衔雪亲口说出来当年的仇怨,还是让江褚寒一时无法将真相安稳地放置下来。

陛下……他喊了多年的舅父居然想要杀他,还有母亲€€€€长公主的家仇江褚寒穷尽此生也不会放弃,所以卫衔雪的声音在他耳边如同重新响了一遍。

“他不会放过你,所以……”卫衔雪把几个字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出来:“去找侯爷吧。”

卫衔雪声音悲凉,随后就将江褚寒一把推了出去。

那话在江褚寒心里已同劝他反叛无异,江世子将那绳结好生放置在了自己怀里心口的位置。

他翻身像是藏进了石壁后昏暗的位置,“去军营。”

……

*

这一夜过去,西河城里激起的千层浪涛归结如同石子沉落,晨时的日光落下,几乎不留觳纹。

西河的刺史胡舟做官多年,靠的大多是看得清时局的一双眼睛,一夜之间世子与前些时日领头的符影卫侍卫都不见了,就剩了卫衔雪气定神闲地在府衙门口冲他笑了一下,他几乎马上明白了什么,恭敬地迎候了过去。

卫衔雪道:“世子受侯爷传召先行离去,我却还要在此叨扰些时日,还望胡大人莫要怪罪。”

胡舟连道几声“不敢”,“大人……奉使大人,可有什么吩咐?”

卫衔雪身后跟着许云卿,他撤开身露出他来,“许家大少爷大逆不道,如今许家事务我让符影卫去敲打过了,今后就由云卿暂时打理一下,胡大人碰上什么事情可同三公子商议,至于大少爷一事……他身上牵扯人命之外,还牵连甚多,此事需要禀告陛下定夺,这几日还要麻烦胡大人同我一道将事情梳理明白。”

“好说好说。”胡舟看明白如今的情况了,卫衔雪如今这意思,西河一半的事如今得听他的,可他的身份……

胡大人试着道:“话说大人可知道前些日子曲州的事……西秦来犯,如今屯兵在我边境多日,粮草的事……”

“粮草的事许家早已备好,前线补给自然不能耽搁。”卫衔雪听出他这意思是怀疑他的立场,但他并未动怒,只是轻笑了下,“我孤身一人在大梁多年,同燕国的情分早就了断过了,今后还得继续吃梁国的饭,若有什么异心陛下不至于放心让我出绛京城的城门。”

“至于其他……有些话不便当着胡大人说,但旨意在前,大人将差事办好,我回京之时,大家都能欢喜地把事情说个明白。”卫衔雪面色平静地说完了话。

胡舟揖手弯下了腰,“下官明白。”

卫衔雪三言两语同胡舟把事情说完了,他自己的伤还没好,但许家的事情已经耽搁了许久,那一日在山谷里见到的所谓“生人”应当只是其中一部分,这事情被许云卿撞破之后,除了给卫衔雪设下陷阱的人留在了沧浪山,其他的应当都已经转移开了。

为此卫衔雪让人审了那许家大少爷许久,许云熠一开始只是嘴硬,可他再怎么铁骨铮铮也硬不过牢狱里的手段,卫衔雪把人的嘴撬开,没想到最先知道的事事关西秦€€€€舒王殿下很早就搭上了西秦,早在三殿下褚霁还没倒下的时候,从前就已经借由边境的关系一道合作过了,所以此次引走大公主的人马,不过是捎个口信的功夫。

而如今西秦屯兵边境,却不进攻€€€€许大少爷还以为他们是想等候舒王殿下这边的消息。

卫衔雪骂了句“蠢货”就赶忙让人捎信去曲州了,当年与虎谋皮的蕲州还在眼前,倘若西秦的人知道西河这里发生了什么,他不敢想西河与曲州会不会变成下一个蕲州。

偏偏这时西河出了别的岔子。

沧浪山的清泉之前被人截断,这一场爆炸才让积起的水重新涌了出来,河水一泻千里,添上前几日刚下过的一场大雨,直接解了这些时日用水的燃眉之急。

本是百姓的喜事,可河水还未澄明的时候就有人饮上了,一场瘟疫悄然之间罩上了西河。

第124章 :疫病

冬去春来,檐下梅花方谢,旁的秃树吐了新芽,露了些许一点的春意,被人急匆匆地忽视过去了。

“殿下,药棚已经搭起来,西河的大夫叫过去一道商讨瘟疫的事,您可要过去看看。”符影卫的符戊被卫衔雪收拾干净,余下的人里他挑了个叫燕秽的跟在身边,燕秽替他带了本卷册递过去,“这是三公子整理采购药物的清单,递过来请您看看还有没有需要添的。”

卫衔雪正翻看本厚厚的医书,他抬起头把册子接过去,“城中如今情况如何了?”

说到城中的情况,这疫病来得突然,两三日就有许些百姓身染恶疾,一开始还只是身子不适,身上起些红疹,原本春来就容易生些疹子,许些人便没有放在心上,但再过上两日,人就会突然吐血昏厥,浑身青筋暴起,红色的疹子愈发明显地遍布身上,见着都有些€€人。

燕秽摇了摇头,“情况同前几日……并未好转,城里的大夫日夜不眠地查找医书,也没找到什么诊治的办法,只能按着药材尝试过去,这两日还……”

见他犹豫,那意思像情况更糟了,卫衔雪皱着眉抬首,“可是出了什么变故?”

“此前殿下说那沧浪山的水可能是瘟疫的源头,城里这几日就没有再用过那水了,停了水之后,城里的疫病的确就止住了大概,可这几日才发现,那些身染疫病的人没有醒来,身上的血还能把疫病再传出去。”燕秽替卫衔雪把桌上厚厚的书卷扶住,“若是有人的伤口碰上他们的血,也会染上这疫病,城里好几个大夫已经病倒了,胡大人那边还想来问问殿下的意思。”

卫衔雪把那药材清单铺开,提起笔又添了几种药材,他一边道:“午后我过去看看情况,少了大夫,没准我还能帮上忙,对了,曲州那边又如何了?”

“听说西秦是预备退兵了,在边境安营扎寨了几日,竟然没有什么动作。”燕秽接过笔,“前几日那个胡大人还将西河的情况给大公主那边送去了一份,他这动作分明还是信不过殿下,可要属下去敲打一番,让他知道一些殿下的……”

“不必如此。”卫衔雪将那卷册晾起来,“阿姐知道也好,听说了这边的事,她没准还要过来……”

说起大公主,卫衔雪心里是忐忑的,他给阿姐的书信里只说江褚寒走了,旁的缘由只字未提,这一声不吭走了是他片面之词,若非西河无人敢置喙,应当是要激起些浪涛的€€€€好在卫衔雪收到降尘送来的书信江褚寒已经到了军营。

但这事情还有许多可以说道的地方,江褚寒……也并未借机给他捎点什么。

卫衔雪将脑子里的波澜拂去,他掀起衣袖预备着出门了,“药材让三公子帮着采买,我去知会胡大人一声,和他一道去药棚看看情况。”

*

药棚设在城东,远看一片支起的白色高棚立着,天上漫着层升起的青烟,正是棚中不停地熬煮药材,不用靠近城门,就能闻到西河几乎满城弥漫的药味。

胡舟是同卫衔雪一道坐马车过去,两人闻见味道就心照不宣地知道到了,马车停下,胡大人掀着马车帘子,“大人先请。”

胡舟这些时日人都瘦了一圈,比上有人失踪,这疫病闹得满城风雨,没有一件事是能让他省心的差事,若是当真闹得疫病难治,变得并非一城之祸,他这个知州也算是做到头了。

卫衔雪也知道他不容易,因而客气地宽慰了句:“大人不必如此忧心,若是疫病当真难治,只要大人不在此事上脱逃了事,万事都由我来担下。”

胡舟满脸难办地皱起了眉。

卫衔雪瞧他一眼,“时至今日,胡大人也别怀疑我的分量了。”

他卷起袖子从马车里出去了。

药棚才支起不久,病患挪过来还未安置明白,衙役官差还有主动请缨过来帮忙的人在棚中四处奔走,显得场面有些混乱,煎药的小童和查看病情的大夫也忙着手边的事,甚至没有太多人注意到知州大人与奉使大人的到访。

卫衔雪把通传的人拦住了,只是他才走到门外,就听里面有人发出声悲泣:“大人€€€€我家……我家男人怎么,怎么突然……”

一个照顾丈夫的女人突然悲恸大哭起来,被人可怜地扶开了€€€€疫病多日没能找出合适的药方,已经有人因此丧命了。

这疫病来得迅猛,卫衔雪不得不往那“灭度”的蛊虫身上猜测过去,可祸不单行,等到许云熠把事关蛊虫的事情吐出来,不知道是舒王手下有了动作还是什么别的缘由,那蛊虫已经被旁人移走了证据。

但依着那日山谷所见,蛊虫若是在人身上繁衍,就会把人变成彻头彻尾的怪物,卫衔雪只能吩咐人死后马上把尸体烧了,以免让人瞧出反常的端倪。

卫衔雪眼见着一个尸身被人包上抬了出来。

“……”卫衔雪垂眼藏了藏心绪。

胡大人瞧出什么,“大人?”

卫衔雪摇了摇头,并未说什么,直接进去了。

城中的人都认识胡大人,他一过来,那么大个身子杵在里头,药棚的氛围变得焦灼了几分,他应对着下面的人,说完了话转头想问卫衔雪的意思,居然一下没找到人€€€€卫衔雪出门换了素净的衣裳,这会儿已经自然地去同大夫们商议起了用药的打算,又亲自过去帮起了忙。

胡大人恍惚了一刻,他把额头上的冷汗擦了,走到一边拿过了煎药的扇子。

天色渐晚,卫衔雪抬起头的时候都快忘了时辰,忽然一条帕子递过来,“大人辛苦了。”

卫衔雪一怔,他将药碗放下,用勺子沾了一点尝了味道,客气地接过帕子,“有劳,你是……”

这人似乎是城里的大夫,卫衔雪还没把人认完全,借着还没完全天黑就已经点起的烛火,他在卫衔雪面前行了个礼,“有劳大人还来帮忙。”

“何必如此多礼€€€€”卫衔雪见人要跪下去,马上躬下身子去拦他,这疫病没找到治疗的法子,城里的大夫都已经是尽心尽力了,他隔着他的衣袖握住他的胳膊,“大夫何必……”

可卫衔雪忽然动作一顿,城里的大夫大多都是识文断字的先生,每日看诊大多坐着,哪怕不像卫衔雪弱不禁风多有病症,也不该像面前这个人胳膊这样粗……

但他和风细雨地将脸上的表情掩藏起来,只是很自然地朝后说:“燕护卫将大夫扶起……”

“公子小心!”卫衔雪留了线余光在身前,他收手的动作与燕秽的声音几乎一道,面前微暗的烛火下忽然冷光一闪,一把匕首瞬间从那人袖口里抽了出来。

卫衔雪往后一仰,他避开那人的动作抽开了身,那匕首往前扬过,动作很快地刺破了卫衔雪的衣袖,但他并没有停下,而是重新往前扑了过去。

燕秽立刻拔刀拦过来,可这药棚里四处都是人,刀光一见惹得许多人都慌了神,有人后退撞了他一下,燕秽撤开半步的功夫,卫衔雪为求自保已经将手里药碗丢了出去,滚烫的汤药往那人泼上,那人只是吃痛地停顿了片刻,还是紧接着朝他刺杀过来。

不过这片刻的功夫已经够燕秽赶过去了,燕护卫的长刀一刀就贯穿了那人胸膛,那刺客抬刀的动作僵硬地停在半空,很快就沉声倒了下去。

“大人€€€€”胡舟着急忙慌地赶紧围过来,“您您您……没事吧……”

卫衔雪看了眼自己的袖子,按桌定了下神,“无事……”

他重新直起身,卫衔雪手里的帕子还攥着,他往前走了两步,那刺客被燕秽一刀毙命,地上鲜血直流,卫衔雪丢下帕子把他的脸盖上了,“先把场面收拾住。”

周围的人还乱着,尤其百姓瞧了人心惶惶,卫衔雪把手收进袖子,有些沉了沉脸,“去查查是谁的人,燕护卫和胡大人……”

夜色渐深,卫衔雪的声音凉得有如夜风,“今日这事的过错追究……”

燕秽马上跪下一头磕了下去,“属下护卫不周。”

胡舟跟着也跪下来道:“下官安排不当。”

卫衔雪微微呼了口气,“我的安危不论,此处还有旁人。”他重新去将药碗拿了一只,一边倒着药道:“没有下次。”

“是……”

很快场面稳定下来,府衙里的人要来把那刺客带走,卫衔雪留意那人的穿着,掀着他的衣袖往下找了一遍,从他衣服下面翻出一块令牌来,“西秦的人……”

卫衔雪有些皱眉,西秦的人来杀他干什么?

胡大人接过去那块令牌,“西秦这些时日屯兵,许是……找不着机会出兵?”

“西秦出兵……”卫衔雪思忖道:“如今局势之下,西秦不可能会独自出兵,除非……”

几乎电光火石,卫衔雪脑中居然闪过一个猜测,“我若死了……”

“大人……您如今可不能死啊。”胡大人苦着脸,悄悄说道:“您若死了,当今陛下和燕国可都饶不了下官了。”

当今陛下便罢,燕国……燕国必不会真的在乎卫衔雪的生死,可明面上的颜面还要收回去了€€€€若卫衔雪死在了大梁,燕国就有了机会朝大梁出兵。

西秦不可能独自开战,可倘若联手上燕国……

卫衔雪马上站起来,“燕秽,我要去见公主一面。”

燕秽马上领命起来去吩咐,卫衔雪对着眼前的药棚眉头紧皱,他侧首吩咐,“胡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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