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为臣 第122章

江褚寒把人打断,“那陛下到底是有什么吩咐?”

“陛下……”启福道:“陛下才从病重好些,就已经派了人去前线支援,北边的人马启程已经是两日前的事了,还想问问侯爷这边……”

“我去。”江褚寒晃了眼圣旨,马上道:“福公公等我回来,又带了陛下封我的旨意,想必意思就是让我带兵前去支援了。”

启福松了口气,“世子能去自然是好……”

“慢着。”江辞点醒似地道:“褚寒领兵的经验不足,陛下怎的放心让他前去?”

“这不是前线兵力不足,除了侯爷坐镇军中,其他几位将军如今都在御敌,抽调人手出来恐有不足。”启福这话笑着说的,可观营帐里的气氛,跟着叹了口气,“其实……是陛下想要带卫公子回京€€€€奴才跟在陛下身边,倒是也知道了些…不当说的,如今燕国开战拿着些冠冕堂皇的借口,但公子身份如何,世子应当……”

启福察言观色咳了一声,“待四殿下回京,陛下就准备将他的身份昭告天下了。”

燕国此次开战为着师出有名,拿的是卫衔雪的借口,可卫衔雪身份一旦昭告天下,这由头不复存在,全天下的眼睛看着,燕国在道义前还得再输上一把,何况撕破脸的时候,揭开身份也用不着顾念什么燕国陛下的脸面了。

不过陛下这到底是真心想认下卫衔雪,还只是想在天下人面前搏点颜面呢?

褚章这一门儿子生得不好,没有一个可以省心的,三儿子大逆不道,二儿子党同伐异,四儿子也能不遵旨意放虎归山,这几个里面挑挑,倒还真只有一个卫衔雪能让他用旧情匀一匀,何况如今燕国的借口在前,卫衔雪还不能死在大梁。

可陛下怎么觉得江褚寒还会愿意帮着带回卫衔雪呢?

他可是叫着卫衔雪下毒,这种事情放在常人身上都已经深仇大恨了,怎的他还想赌一把情深不寿,江褚寒还能继续对着仇人心心不念吗?

€€€€他妈的这老皇帝还真能赌赢。

江褚寒知道曲州出事的时候心底里的蚂蚁都快烫焦了,可外人面前的冷静他还得装出三分,让他看起来只是有些许着急。

江世子故作冷静地问:“什么时候启程?”

江辞几乎是瞪了他一眼,这小子怎么这么沉不住气。

“……”江褚寒喉间哑了哑声。

“罢了。”江辞许久,终于还是长抒了口气,“既是宫里的旨意,前去支援平西军的事,赤羽营义不容辞。”

这一日未至黄昏,援西军就已启程。

这一回离开赤羽营,江褚寒罗里吧嗦地将自己藏着的见解一股脑地同父亲说了,他也不管什么露出端倪,父亲的生死性命、全军得胜还朝要紧要得多。

老父亲想不出别的缘由,只当儿子长了本事,偷偷对着天上的星星告诉长公主孩子长大了。

*

江褚寒十日之后带兵赶到了西河。

西河连遭重创,两个月就与从前判若两城,大军都留在城外,几乎与平西军回合,江褚寒要去见大公主,带着人很快入了城。

连日赶路疲惫,江褚寒没顾得上满街荒凉,马上去见了褚苑和胡舟。

褚苑带人突围的时候被西秦的火炮伤了,一根炸断的断刀从她肩膀后面横叉过去,几乎把人捅穿,江褚寒过来的时候正有大夫替她换药,那么大块冷铁捅了窟窿,大公主包扎的时候声也没吭一声。

褚苑满脸忧虑。

“阿姐€€€€”江褚寒着急忙慌地赶过来,看到她的伤喉间顿了一下,“你……”

“褚寒?你们来了?我……”褚苑的神情里好像一瞬闪过千头万绪,连援军赶到的喜悦都淹没了,她马上抓着点什么一咬牙,“对不起。”

“……”江褚寒没在军营落脚,他是直奔了西河城门,他想来阿姐受伤身在西河,若是照看她的伤势,没有人比……更合适了,可他过来一句话没问,阿姐身边的大夫他不认识,她说的话更是……

对不起是什么意思?

“阿……”江褚寒咬了下自己的舌头。

“阿雪还留在曲州。”褚苑把包了一半的纱布接过去,她让那大夫退下了,自己很快打了个结,她又沉声说了一句:“阿雪还留在曲州。”

“什么?”

这话仿佛晴天霹雳,眨眼就劈到了江褚寒头上,他看褚苑那一脸的抱歉与忧虑,两句话抛到面前,江褚寒都没听明白似的。

曲州……曲州如今不是被西秦给占了,那这个留下是什么意思?

江褚寒好像一瞬间没说出话来,脑子里已经把最坏的可能都过了一遍了,“他,他为什么还在曲州……他……”

“褚寒,你别瞎想。”褚苑看江褚寒僵硬的表情怕他想错,“他,还活着。”

“是他说,他要……”褚苑叹了口气,她极少这般三缄其口,这会儿连自己都觉得听不下去,褚苑把自己伤口绳结又按了一下,脑子清醒地说了下去:“前几日还是战况焦灼,西秦像吃了火药,手底下的人都疯了一样,我让人递了战况入京,不想才过了五日,我就受了伤,那时昏迷,军中的主意都是之亓拿的,我是醒来才知道曲州没守住,我被带到了西河。”

“阿雪……阿雪他自己去了曲州。”

江褚寒听到一半就眼底生寒,“我现在就带人去要人。”

“你先,你先冷静一点。”褚苑见江褚寒要走,伸着胳膊拦过时动了伤口,她“嘶”了声,还想继续说的时候被江褚寒回头按着坐回去。

江褚寒道:“阿姐尽管养伤,我这就带兵去曲州。”

“你先听我说完。”褚苑脸色苍白地说:“阿雪留了信,他当日分明已经跟着我们到了西河了,可敌军追过来,阿雪自己选的回去,他说……”

“他说什么?”

“当日那个情况,主帅受伤,如若西秦的兵马追过来,我军的胜算不大,所以……他要去拦住西秦的兵马。”褚苑现在想来懊恼,“他一个人……”

他一个人……?

“他这个人就是不顾自己……”江褚寒抓着桌角差点抠出印子,卫衔雪历来就爱做些以身做局的事,他一个人若真能拦住千军万马,他随时都能光着手就冲过去,可群狼环伺,他就不能多为自己考虑一下吗?

江褚寒生气地想:“当时宫里的人怎么没把他绑回去?”

他就不能不把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吗?江褚寒咬着后槽牙问:“他去多久了?”

“第四天了。”褚苑沉声呼了口气,“我三日未醒,醒来的时候得到他的信,他说他最多能拦住西秦的兵马五日,五日之后若是没有援兵,就……就只能做好我军死守的准备了。”

江褚寒心里颤了一下,“那,那我们赶到……”

“那就只能让你们兵临城下,前去救他出来了。”褚苑沉声喊了句“褚寒”,“你,你怕不怕,他们若是拿阿雪要挟,你什么打算?”

“我……”江褚寒忽然眸光一躲,霎时间记忆往脑海里奔涌,像把江褚寒的力气抽去了大半。

“怎么会,你……你把信给我看看。”江褚寒把手从捏出印子的桌上拿开,他略微有些颤抖地从桌上翻找起来,“是他自己说的,他们会拿他要挟我?”

说到“要挟”二字,江褚寒感觉自己喉间的血腥味都要涌起来了,这奔涌的心绪简直能把他淹没,让他胡思乱想到恨海情天的地步。

“我,我跟卫衔雪深仇大恨,他前些日子给我下毒,从前他入京的时候我不知欺辱他多少,我怎么可能……”江褚寒一拳捶在桌上,“西秦凭什么觉得我会受他这个要挟。”

褚苑默不作声。

*

曲州。

曲州城楼建了快一百年了,风霜的痕迹没给古城多少磋磨,战火却将墙角的砖块轰掉了大半,如今悬空欲坠,透着衰败似的。

城墙上风大,飘摇的旗子换了西秦的战旗,旗帜招展声里混着棋子敲上棋盘的声音。

“承让。”卫衔雪落下最后一枚棋子,他垂着眼道:“我又赢了。”

西秦的拓尔将军盯着桌子看了许久,终于哈哈笑了两声,“你好有本事,赢了我四个日子。”

他把手摩挲过手边的砍刀,“是因为你知道一旦输了,我就会杀了你。”

“将军棋艺高超,我不过是运气好。”卫衔雪抬起眸,和气地笑了一下,“不过是将军宅心仁厚,肯听我一言罢了。”

“我不宅心仁厚,我杀了很多梁国人,我还把你锁起来了。”拓尔往卫衔雪腿上系的锁链看了一眼,“我只是好奇,你说的是不是真的。”

卫衔雪坐在城墙上,腿上却挂了一条锁链将他的双脚套住了,延伸的长度让他不过在城墙上可以动作,可他不在意似地,只是挑拣着桌上的棋子,“将军不信我的身份,也不信我的本事,留我在此这几日难道不是自找麻烦吗?”

“你说话的本事跟你的棋艺一样,你很聪明,知道投其所好。”拓尔等身边的人替他把棋子放回,将盖子阖上了,像是不再下的意思,他盯着卫衔雪的眉眼:“你的胆识不错,长得也很漂亮€€€€放在我们西秦,会被外出打仗的勇士带回家藏起来。”

卫衔雪脸色尴尬地藏了藏笑,“将军学大梁的棋,就莫要学巧取强夺的本事了,西秦的姑娘能歌善舞,哪里是我可以比较的。”

“你谦虚了。”拓尔生得硬朗,整个人高大得像是猛兽,他目光定定,“所以你说梁国的将军会对你神魂颠倒,我相信你的说法。”

卫衔雪很轻的笑了一下,他把目光迎上去,“那我若是输了一子,将军还会把我杀了吗?”

拓尔觉得他的目光很危险,“会,但我会等到明天,我会让你真的死在他的面前。”

“明天……”卫衔雪这就猜出什么,“看来梁国的援兵到了,你知道和我说的一样。”

“可是将军都不考虑一下我说的燕国的事吗?”卫衔雪可惜地说:“西秦从前派刺客杀过燕国太子手底下出使的使臣,这案子还是当时我亲自经手过的,我兄长这个人其实记仇的很,都是从前各方有过利益牵扯的,将军想开疆拓土,怎么不能想想我,你想让我做谁,咱们都可以商量。”

“你,你知道你像什么吗?”拓尔上下将卫衔雪打量了道:“我们西秦很多沙漠,也有雪山,雪山上有灵狐,看着漂亮亲近,其实非常狡猾。”

拓尔又笑了,“但我们西秦也喜欢狐狸,剥了皮还能冬天里暖和。”

卫衔雪低下头,“那怪吓人的,我就不能活了吗?将军这盘棋我可还没输。”

拓尔站起来,“那我就把你带回西秦,下到你输为止。”

卫衔雪知道拓尔这是要走了,因而只是淡然地叹了口气,就不再理他了。

夜晚来得很快,这夜曲州无月,天色灰蒙,似乎比前几日还要冷些。

卫衔雪在城上坐了一日,夜里才转身往城楼里面走,避风的城墙间有个狭窄的隔间,那边铺了个草席,卫衔雪这几夜都是缩在那里。

那地方他过去没人拦着,守城的将士避之不及€€€€几乎只隔了一堵墙,外面就是人影晃动,那边关着西秦造出来的“生人”。

西秦这几次几战几胜,大多是拿生人打个头阵,后头炮火夹击,再有西秦将士勇猛,那些生人久经多日还能行走自如,可自身体里面透出股难以忍受的血腥味,夜风里更是容易飘出来,因而进了曲州,就把人都关在城墙底下,只有外头的风往下面涌,还能遮盖住许多血腥之气。

但靠得太近还是不可避免闻到的,卫衔雪凑近墙些许,几乎就胃里翻涌,那边的城墙被炮火轰炸,有一半的石头掉了,卫衔雪微微侧首,还能瞥见那边关着的怪物。

可卫衔雪还是靠着草席蹲了过去。

夜色愈发深了,似乎明日就要下雨,这一夜冷得出奇,卫衔雪抱了抱自己的胳膊,冻得瑟缩了几下,他最终还是站起来,出去问那些西秦的将士要个火盆。

拓尔将军待卫衔雪算是客气,外面的将士也没有为难他,没给他火盆,给他丢了个焦炭过去。

卫衔雪碰到微弱的火星子,缩着身子将手放在上面暖了暖。

外面的巡视的护卫只探了卫衔雪几眼走开了,卫衔雪还是瑟缩着,可他悄悄从鞋袜的缝隙里,抽出了几根细细的香烛。

卫衔雪将香烛凑到还燃着的焦炭上面点燃,青烟飘起来,很快被风吹散了,他用手护了护香烛,居然透过那个被炮火炸开的石头缝,放进了另一边关着生人的囚笼。

一股淡淡的血腥味顺着香烟传出来,往那囚笼里缭绕了进去。

第130章 :夺回

后半夜的时候曲州下起了雨,细细烟雨笼罩上城楼,翌日天亮的时候还是朦胧的样子,卫衔雪觉得太冷了,整个人蜷在墙角,做了个不安稳的梦。

梦里……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尝出滋味,就被一阵刀枪棍棒胡乱敲响的声音震醒了,卫衔雪皱眉睁开眼,他才微微抬了抬首,就看见身前人影晃动,几个凶神恶煞的西秦将士朝他走了过来。

卫衔雪胳膊都已经僵硬麻木了,“你们,你们想干什么?”

那几个人在他身前杵了一会儿,马上生硬地去抓他的胳膊手臂,要强行把他拖出去,卫衔雪试着无用挣扎,只是用手肘无意识撞了下后面的砖块,将上边还残留的些许香灰蹭掉了。

上一章 返回目录 回到顶部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