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房檐与院墙相夹的角落,有一处地窖。看地窖门的金属材料就能知道,这处地窖已经经过严密的改造,变成了一座防空洞。这防空洞如今是敞开的,没有关闭。
宁准取出手电筒来,朝里照了照,隐约能看到一些散落飘飞的纸张,像是被内外对流的风挤压来了洞口附近。
只大致扫过两眼,宁准就对这座防空洞的结构就已经有了一定的判断。
他在洞口附近摸索了一阵,拉出一架金属软梯,然后顺着梯子飞快地滑了下去。
靴子落地时,宁准耳尖一动,听到头顶传来一道细微的金属碰撞声。
他下意识举起手电筒,向上望去,外面依旧一片半明半晦的天色,地窖门撂在一边,盖住洞口一角,没有被挪动的痕迹。
“……错觉?”
宁准慢慢收回警惕的视线,喃喃自语:“这里太像鬼宅,让我也疑神疑鬼起来了?”
他摇了摇头,没在入口继续逗留,只弯腰捡起几张散落的纸张,边看边沿着通道,走进防空洞内部。
这座防空洞修得不大,但很深,应用到的技术也都比较平常,与宁准印象中现实世界的防空洞相差不大。通道尽头,是换风系统,还有一套桌椅床板,以及几乎堆满大半个防空洞的纸张。
纸张掩埋下,有一些破碎的电子元件。
根据周围痕迹可以看出,这里曾有一台手持电脑和一些仪器被砸了个稀巴烂。
按《最后一个人类》书里的描述,这座防空洞是主人公贝塔进行研究的主要地点,也是他最后获得某项从未被正面描写过的成果的地方。但这里除了遍地纸张,似乎没有更多线索了。
这些纸张,经宁准翻阅后,也被统一判定为废纸。
上面写满了类似于1+1=2的计算公式,简单至极,也诡异至极。
一位科学怪人藏身在地下防空洞内,就是为了研究简单的计算公式?想也是不可能的。
“一定有什么被忽略了……”
宁准坐在嘎吱作响的铁架床上,环视整座防空洞,大脑不自觉地高速运转起来:“是什么呢?”
他的目光一寸一寸移动着。
从上到下,从左到右。
渐渐地,宁准的视线像是不受控制般,越动越快。
防空洞内的气流开始变得湍急,像洪水一般冲进他的胸腔,又急速抽干,带来强烈的窒息。
脑内传来裂痛感,思维脱缰般,以不断攀高的速度狂飙着,几乎要冲破人体所能承受的极限。
宁准想要按下思绪,放空大脑,却发现自己的精神意识好像被防空洞内那些糊满了纸页的墙壁深深地吸住了,一头栽进无尽的漩涡中,无法抽离,只能混乱地走向被彻底吸干的悲惨结局。
仿佛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怖事物从四面八方笼罩过来,疯狂吸吮着,仿佛要将他的神智完全攫走。
眼前的景象一时清晰一时恍惚。
宁准痛呼一声,踉跄着站起来,冲向入口,抓着梯子奋力向上。
他冲向敞开的洞口,想要一跃而出,却重重撞在了一层空气墙上,就好像这处看似毫无遮挡的洞口已经被什么无形的东西封闭了,不再允许通行,就连手电光都无法照射出去。
“黎渐川……黎渐川!”
宁准用力捶打,嘶声呼救,也无济于事。
他的动静丝毫传不出去。
身上各类通讯设备也全都失灵,断绝信号,他像是完全进入了另一个空间,与外界隔绝开来。
很快,宁准的意识再难维持清醒。
一阵剧烈的恍惚后,他栽倒下来,摔回地上,蜷缩不起,痉挛着陷入了昏迷。
防空洞内逐渐安静下来。
两三分钟后,整座防空洞忽然轻轻地震颤起来,墙壁桌椅,纸张风扇,都晃出了模糊的重影。
这重影被扯动,与防空洞内真实的一切飞快剥离开来,乍一看,就像是防空洞内原本贴着一层玻璃纸。眼下,玻璃纸失去粘力,慢慢从防空洞的表面脱落,以一种奇异的姿态坍缩,形成了一处有别于防空洞的幽荡空间。
随着这处空间的脱离,笼罩着整座防空洞的诡异气息一扫而空。
倒在地上的宁准消失不见了,垂落下来的软梯缩在远处,好像从未被人拉开过。
最上方的洞口也不知何时,被地窖门严实地遮盖住了。
“计划成功,目标已昏迷。”
地窖门边,一个身材修长的女人出现。
她以一根尖锐的金属为簪,挽着长发,手指间捏了一片包裹成糖果形状的玻璃糖纸。糖纸内没有糖果,只有一片幽荡漂浮的类似海水的潮湿气息,和被这气息围拢的一道虫豸般的人影。
女人眨着一双妩媚而高贵的眼睛,一边好奇地盯着糖纸内的影像,一边低声发问:“您要活的,还是死的?”
“死的?”
女人身上没有携带任何通讯设备,却不知从哪里得到了回答,表露出诧异:“您不是说他是您已恢复的记忆中价值最高的一名玩家吗?不掏空他的价值,就杀死他,这似乎有违您的行事风格。”
“如果您担心他继续活着,将会威胁到您,我可以帮您先处理一下,只留下他的部分大脑芯片,以便您探查他的精神体。”
“不好不好,”本该得到的回复仿佛被截断,没有从脑内传来,反倒是耳边忽然有一道清冷的男声响起,慢条斯理地笑着拒绝了她的提议,“你不是玩家,不认识他,他这个人最具威胁力的就是那颗大脑了,哪怕只剩下一小块碎片,也是非常危险的。”
“想探查他的精神体,被反杀的概率可是很大的,所以能让他死,就别让他活。”
“死得越快越利落,越好,迟则生变呀。”
女人神色一僵,霍然回身,短刀翻手刺出。
但却刺了个空。
她背后空荡一片,什么都没有。
“谁!”
女人冷声低喝。
男声不紧不慢地传出,仍旧来自她短刀刺落的位置:“你叫朱丽叶,刚觉醒的监视者,来自九等监区的天际角斗场,是角斗场的幕后主人。”
“不久前,你被一名神降之人吸引,你心知肚明他是神秘诡异的外来者,却还是选择跟随他,并帮助他以最快速度获取了天行者教团的信任,成为梦境领主,建立‘自由花蕾’。”
“金色堡垒战之后,你抛弃了九等监区的一切,与他一同进入了梦境阶梯。”
“你不是魔盒玩家,不具备神降或天降的特殊性,进入梦境阶梯后,完全失去了过往的记忆和意识,连模糊印象都没有。”
“但这里存在命运。”
“所有踏入梦境阶梯的人身上,都缠绕着命运的绳索。”
“命运使然,令你再次遇到他,痴迷他,追随他。第一次人生如此,第二次人生亦然。”
“我真的很好奇,你究竟喜欢他什么,朱丽叶?是也受了他身上神秘能量的影响,还是真的在进行一场拥有自我的爱恋?”
朱丽叶的表情在一阵复杂变幻后,定格为一片冰冷。
“你是Ghost。”
她环视四周,收紧捏着玻璃糖纸的手指,斩钉截铁地得出结论。
“你知道我在这里设伏,故意演戏,引我上钩?”她道,“你是怎么逃出‘异空间糖果纸’的?”
“原来它叫‘异空间糖果纸’呀,名副其实,”四周依旧没有任何身影出现,只有宁准的笑声响着,轻而低,透着薄雪般的冷,“Freedom,或者该叫他第二次人生里的名字,0119?”
“如果我刚才没有切断他和你的信号交流,也许不用我说,你就能获得你想要的答案了。”
“他搜集过我的资料,凭借骑士团的实力和他身上的那些古怪,他应该会知道我身上拥有的奇异物品多不胜数,哪怕这局游戏只能选取五个携带,也不是他能正面抗衡的。”
“当然,他要是知道我其实已经恢复,还能动用魔盒,他估计也不敢在这里设局阴我。”
宁准顿了顿,又颇有耐心地给朱丽叶解释:“你带来的‘异空间糖果纸’不能说不强大,但这次我使用的奇异物品,却几乎克制一切类似的奇异物品。它叫作‘镜中人’。”
“镜里飞花镜外梦,谁在镜中,谁又在镜外,可不是那么好分辨的。”
话音落地,他虚幻的身影于院内缓缓显现。
他抬起手掌,一张同样幽荡难辨的玻璃糖纸也出现在了他的指间:“这件奇异物品的能力,简单来说,就是移形异位,任何意义上的。”
朱丽叶猛地低头,发现自己手里的玻璃糖纸已经变成了一片虚无缥缈的影子,轻轻一捏,空荡无物。
“在你回收糖纸的时候,镜外就已经变成了镜内。”
宁准晃了晃指间的糖纸:“所以,现在在糖纸内的人是你,即将被抽干精神意识的人也是你。不过你放心,我比你仁慈太多,我放缓了抽取速度,你距离彻底疯狂,还有一会儿时间。”
朱丽叶冷笑:“杀了我吧,我什么都不会说。”
“看来你是认为,Freedom不会来救你,”宁准挑眉,“好吧,别着急表明态度,我也没打算从你口中得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我收拢的监视者够多,你本身对我也没什么用。”
“我会杀了你,就在几分钟之后,在我确定一件事情之后。”
朱丽叶陡然变了脸色。
她立即挥刀割向自己的喉咙,但手臂刚一抬起,她便短暂地失去了片刻意识。
等再次恢复清醒,她已经摔倒在了地上,被一层层幽荡的玻璃纸死死裹住。
“Ghost!”
朱丽叶厉声道:“他不会来的,杀了我,你还有时间去救你的爱人,否则他必将死去!”
宁准没有如朱丽叶想象中的那样露出惊慌失措的神色。
他只是微微笑了笑,随意道:“他不会。”
“韩林都已经把饭喂到我们嘴边了,我们又怎么可能不做好万全的准备,就走进这里,还特意分头行动?你们觉得现在是趁火打劫杀不能动用魔盒的失忆玩家的好时机,我们又何尝不是这么认为的?”
“可惜,我原本以为大家会一起来的,没想到,才这么点儿人。大家应该都知道,死在这里,不是真正死亡吧。就算这样,也没大点胆子?进来了十九个,还真都是缩头乌龟。”
宁准毒舌地点评了一句,又突然笑起来,朝朱丽叶眨眨眼:“而且,谁说我等的是Freedom?”
朱丽叶神情一阵恍惚:“……什么?”
“你认为你为什么会在这局游戏开始前没多久,恰好觉醒成为了监视者?”宁准道,“你真正的主人,会来的。”
仿佛是在印证宁准的话语,下一秒,朱丽叶的视野翻天覆地,渐渐融化为一片黏稠的糖液。
她的意识也变得黏稠恍惚。
似乎是隔了无数层叠诡谲的阴影帷幕,她看见一团不可名状的影子出现在了Ghost虚幻的身影前,与他冷漠对视。
Ghost双眸幽深,笑容却温柔和善:“你们在这个副本内经营了很久吧,光是九等监区的力量就能令你们这些废物成为餐桌上的第四位主人,这可真是意料之外。”
“这个副本的谜底也许并不复杂,但捣乱的手实在太多了,能多砍掉一只,就应该多砍掉一只,你们说对吗?”
另一边。
昏暗的屋内,黎渐川立在火炕边,双眼直勾勾地,仍在一页一页翻看着手里字迹变幻的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