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被保镖抢走后 第29章

孟绪初眼眸动了动,莫名看了江骞一眼,但没说什么。

撞他的人显然是故意的,孟绪初心里其实有过预期,这么大的雨,当然什么都不可能留下。

他不知道为什么苦笑了一下,“我还真是乌鸦嘴。”

刚说过两人一起摔个狗吃屎,下一秒就灵验了。

江骞失笑,抬手抹去他脸颊的泥点:“别瞎说。”

孟绪初笑着点点头,忽然捡起身边散落的树枝,将衬衣裤腿唰唰划破几道口子。

他动作来得太突然,江骞一惊,连忙攥住他的手腕也没能阻止,只能看见撕裂的衣衫下,雪白的皮肤被染上了雨水。

“你干什么?!”

孟绪初却笑了笑,把口子撕得更大些,身上弄得更脏些,再抬起头时眼里恢复了一点神采。

“没事。”他说:“起码排除一半性别了。”

€€

亚水市中心医院。

孟绪初依然是最后一个到场的。

监护室外走廊里,穆家人一个挨一个站着,空气却很安静。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淋了雨,或多或少展露出狼狈的样子,面色都不好。

拜祭会里浩浩荡荡几十家亲戚此刻消失无踪,应该是穆海德不许他们来打扰,入眼的只有姑姑二伯两家人。

孟阔在电梯口接孟绪初。

“叮!”电梯门打开,孟绪初抬腿从里面走出来,孟阔霎时睁大眼睛。

“哥,你、你怎么……”

孟绪初不只是浑身湿透,雪白的衬衣和西裤上都染着星星点点的泥印,在洇湿的布料上晕出一团团污渍,脸色冰白,滴水的碎发贴在脸颊。

和走廊里那群人不是一个程度的糟糕。

但抬手制止孟阔出声的动作,依然充满绝对的威压,甚至因为过分苍白的脸色显出一种无端的冷刻,仿佛看一眼他的眼睛,都能感到满腔寒意。

走廊里,穆世鸿听到声音转头,一见孟绪初就出言责怪:“平时迟到早退就算了,庭樾临终你居然也最后一个到,还把不把穆家放眼里了!”

穆蓉原本坐在长椅上唉声叹气,闻言捂着嘴站起来,惊呼道:“绪初你、你这是出什么事了?!”

孟绪初没答,先环视了一圈,视线从众人身上一寸寸扫过去,他们的表情,他们的动作,他们的神态,还有他们的衣服。

到底是从山里出来的,每个人的裤管鞋面都或多或少沾着泥浆。

穆蓉一双高跟鞋上全是泥,但依然坚决奉行着高跟鞋是她半条命的理念,死都不肯脱下来。

在场的男性穆世鸿、白卓、穆天诚、穆玄诚,只有断腿的穆天诚鞋面是干净的,他估计是被好几个助理抬下的山,坐在轮椅里整个人还是恍惚的。

迎接死亡的监护室外,时间往往是紧张急切的,每一秒都是家属们想要从死神手里争夺的时间。

孟绪初仿佛感受不到这种紧张的流动,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眼前众人,视线徐徐地扫过去,好像能攫取人们心中所想,将他们心底每一点细微的念头都了然于心。

冷调的白炽灯映出他苍白的皮肤,上下打量的目光既高傲又冰冷,让人隐约的心里发怵。

终于有人忍不住呵斥:“长辈跟你说话你就这么装死吗,还有没有点教养!”

孟绪初抬眼,原来是穆世鸿因为愤怒而涨红了脖子。

他通常情况下不会如此当面斥责孟绪初,毕竟孟绪初手上的权利比起他有过之无不及。

现在这样失态,是因为穆庭樾就要死了,他觉得自己马上就能高孟绪初一头从而想要立威,还是假借愤怒在掩饰别的什么情绪呢?

“没什么,”孟绪初说:“不小心摔了一跤。”

他抖落披在肩头的江骞的外套,又脱下自己湿透的西服交给江骞,孟阔心领神会地将自己的外套脱下来交给他。

孟绪初一边穿着衣服,一边靠近两步,朝穆蓉笑了笑,轻描淡写的:

“有人把我推到山沟里去了,爬出来花了些时间,所以来晚了。”

穆蓉却惊恐捂嘴:“谁这么缺心眼啊!”

孟绪初也笑:“是啊,真是缺心眼。”

他说着往周围看了看,不少人脸色都变了变。

于柳回避着他的眼神:“绪初你这话真让人寒心,当时雨大,我们好多人都摔跤了,可能只是有人不小心撞到了你,怎么就说得像我们要害你一样?”

穆世鸿也指着鼻子骂道:“别以为庭樾走了这家就你说了算,我们永远是你长辈,怎么你摔一跤还要我们全家给你赔礼道歉吗?山里那么乱,跌下去能这么快出来?别什么都算在别人头上!”

“本来是出不来的,”孟绪初不疾不徐地说:“但幸好我有阿骞,他对怎么在山里找路还算有点心得。”

“不可能!”

孟绪初倏而笑了:“二伯就这么确定我没摔下去吗?”

明明他身上的泥浆,头上的枯叶,破碎的衣衫都明明白白彰显着这一点。

穆世鸿一顿,咽喉像被堵住似的,神色微妙地一变。

“你……”他还想说什么,却被人打断。

一直没开口的穆玄诚轻轻拉了拉他的衣角,小声说:“别说了爸,这里好歹是医院,庭樾哥和大伯还在里面呢。”

穆世鸿回头,不由多看了几眼自己这个一直沉默寡言的小儿子,最终还是闭上了嘴。

穆玄诚悄悄抬头,孟绪初和他短暂地对视了一眼。

监护室门打开,穆海德缓缓走了出来,倚在门边,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好几岁。

他垂着头,像没有力气去看众人,只是朝孟绪初招了招手,低声说:“绪初啊,去看看他吧。”

“好的。”孟绪初点头应下,视线却看着穆世鸿。

进入监护室前,他朝二伯缓缓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柔美至极,眼中却似有寒冰,仿佛一种无声的警告。

穆世鸿身上一僵,霎时觉得遍体生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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监护室里和往常并无分别。

滴答的仪器,密不透风的昏暗光线,和床上那个将死之人。

孟绪初在椅子上坐下,打量了一下穆庭樾。

他眼窝深陷,浑身透漏着一股行将就木的气息,但或许是回光返照,精神头意外的比之前好上一些。

忽略瘦到脱相,骨头挂再也不住皮的糟糕模样,依稀倒是可以辨认出曾经是儒雅英俊的。

“我以为你会想见见其他的亲人。”孟绪初轻声开口。

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主动开口和穆庭樾说话,所以即便的略带施舍的语气,穆庭樾也不由地双眼亮了亮。

他眷恋地看着孟绪初,只说:“一群掉钱眼里的家伙,有什么好见的。”

孟绪初笑了笑:“你这么说他们要寒心了。”

穆庭樾轻嗤一声:“他们总觉得我瘫在床上,但其实我一直有意识的,他们干了什么,在我旁边说了什么,我都知道。”

“尤其是越临近今天,脑子就越清楚。”他费力地转头看向孟绪初,动作僵硬迟缓,但很执着:“我最近总在想,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这么恨我的。”

他像是回忆起什么似的,感叹道:“你小时候明明很可爱。”

孟绪初垂下睫毛,平静地坐在阴影里,门口光源从后方溢出,将他肩颈映出极修长柔美的线条。

穆庭樾盯着他颈肩的那团光源,神情忽然有些恍惚:“是我弄断你肩膀那次开始吗?”

孟绪初一哂,“你是这么觉得的?”

穆庭樾沉默了一会儿,忽然反问:“你知道我那时候为什么要折断你肩膀吗?”

孟绪初不答,穆庭樾就自己说起来,仿佛在回忆他所骄傲的什么事。

“你的肩膀很漂亮,从小就漂亮。”

他看向孟绪初:“你还记得舅舅刚把你接回家的时候吗,你那么小,浑身都脏兮兮的,舅舅一点一点帮你洗干净。”

“那时候你的肩膀就很漂亮,肩胛骨那里像要长出翅膀。”

“所以从那一天,从我见到你的第一天,我就知道你有一天会飞走,会远离我们,会去到我怎么都找不到的地方。”

穆庭樾笑了起来:“所以我想,如果你的翅膀断掉了呢,是不是就飞不起来了,你是不是就会,永远待在我们身边。”

他紧紧盯着孟绪初,不放过他脸上的每一个表情,期待看到一些愤怒或者失控。

他坚持了很久,久到快要撑不住这一口气。

但孟绪初表情始终是淡淡的,淡到他自以为深刻的自白,于孟绪初而言仿佛风过都不留痕。

半晌,孟绪初才轻轻应了一声:“原来是这么简单的理由。”声音仿佛有一丝惋惜,为他平白无故折断过一次的肩膀惋惜。

“不是这个……”穆庭樾喃喃道:“不是这个那是什么呢……是因为我带你去出差,让你没能见到舅舅最后一面,还是那年海上,船难,我……我……”

“那年海上,船难,”孟绪初说:“你拉我给你们父子挡枪,怎么不说完呢,说不口吗?”

穆庭樾瞳孔紧缩,那是他绝不愿意面对的回忆。

亚水市临海,运输贸易大多倚靠海运,穆安集团也早在二十年开始涉足船舶制造。

五年前,穆海德带着穆庭樾和孟绪初,乘坐集团建造的最新号商船,自南海而下,去往地中海流域,途径索马里半岛时遭遇海盗劫船。

那时的海盗都有自己武装力量,他们的商船与之相比战斗力几乎为零。

混乱中三人往船尾逃去,千钧一发之际,穆庭樾却拽过孟绪初,挡在他们父子身前。

当时那枚子|弹从腹部而入,击碎脾脏,斜着擦过脊椎,洞穿了孟绪初的身体。

穆庭樾哽咽到:“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必须活下来……”他忽的眼睛亮了亮:“所以你恨我对吗?”

“你恨我千方百计让你留在我身边。但是你快要自由了,你很快就要自由了,要飞走了€€€€”

“别自作多情了。”孟绪初打断,他仿佛有些累了,对这些胡言乱语感到不耐。

“我没那么恨你。”他说:“你弄断我胳膊,但我同时也把你脑袋开了瓢。你拉我挡枪,所以你现在躺在了这里。我们没那么多纠葛。”

他平静地终结了话题:“至于老师,他说到底不是你害死的。”

“害死?”穆庭樾脸上闪过一丝无奈,“那只是个意外绪初,一个令人惋惜的意外。你到现在还不信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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