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绪初朝管家略一颔首:“多谢,走吧。”
管家伸手引路:“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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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渐渐暗了,会客厅里点起了灯,明晃晃照耀在每个人脸上。
偌大的室内,穆蓉、穆世鸿两家人和以往一样分作在主座两侧,主座上穆海德撑着拐杖一言不发。
他们面前的茶几上放着几个平板计算机,此刻屏幕都没亮。
孟绪初视线一一扫过去,发现人来得真齐,连一直躲在家里的穆天诚都到了,只是胡子拉碴俨然还没缓过气。
孟绪初在穆海德面前站定,略一颔首:“您找我?”
穆海德点点头,满脸疲惫,先招了招手:“绪初,坐。”
“站着!”穆世鸿突然开口:“做出这种事还有脸坐?”
他岁数不小了,常年在外工作皮肤晒得黝黑,此刻脸上却有隐隐的涨红,像是揪住什么秘密或者把柄,急欲揭晓却又不得不做出稳重严肃的模样,呈现出奇怪的面相。
孟绪初眉梢一挑,反而径直在最上的位置坐下,笑着问:“我做什么了?”
客气的外表下是隐隐的压迫和无所畏惧。
穆世鸿也不怵,胜券在握一般,将平板扔到他面前:“你自己看!”
孟绪初接过来,摁亮屏幕,不出所料是一张照片€€€€他和江骞的照片。
甚至就来自半个小时前,露台上。
江骞背对着镜头把他抱在怀里,一手捏着他的后颈,一手搂着他的腰,而他微微扬起头。
海风把他们衣服吹乱了,孟绪初的头发扫着脸颊,面容模糊不清,看上去就像……就像他们在接吻。
江骞宽阔的脊背将他整个人都裹住,而他依偎其间,从拍摄的角度看去竟然有几分沉溺的意思。
孟绪初平静地把平板放回去:“所以呢?”
穆世鸿问:“你没什么要解释的吗?”
孟绪初笑:“您想我解释什么?”
穆世鸿也笑了,定定注视了他一会儿,说:“别放下,继续往后看。”
孟绪初于是又拿起平板往下翻,无一例外是相似的照片,江骞抱着他,江骞搂着他,蹲在地上时江骞捧起他的脸颊微微低头。
孟绪初不疾不徐地往下翻着,到某一张时手指忽然顿住。
是在灵堂的休息间。
他当时被江骞哄睡着了,侧躺在沙发上,很安静的样子。
而江骞蹲在他身前,同样安静地注视着他,镜头从侧后方拍去,只拍到江骞的侧脸。
但仅仅只是一点点侧脸,江骞那些复杂的情绪,占有、疼惜、渴望,都淋漓尽致,像一只千方百计骗到猎物的猛兽,把猎物叼进自己窝里,却舍不得吃,盘旋又焦急的模样。
整张照片的氛围比前面那些还要让人心惊。
孟绪初手指有一丝僵硬,不着痕迹地顿了下,滑去下一张。
下一张江骞俯下了身,但门框遮挡,谁也不知道江骞到底是亲了他,还是只想探探他的额温。
除了江骞自己。
孟绪初不由地去看江骞。
江骞站在他侧后方,同时垂下眼皮望向他。
孟绪初从江骞眼里看不到任何与照片里相似的感情,他眼睛如沉水一般,没有丝毫秘密被戳穿的难堪,也没有惊讶和慌乱,甚至连被窥探的愤怒都没有。
他只是坦然地和孟绪初对视,平静地提醒:“最后一张了。”
孟绪初回神,摁灭了屏幕。
如果说露台的几张都在孟绪初意料之中,那灵堂里的那些就完全是他没设想过的。
他真的睡着了,在江骞面前毫无防备地睡着了,对一切一无所知。
穆世鸿看着他的表情,满意地笑了:“你还有什么想说的,绪初?”
好在孟绪初心理素质也是极强的,很快就从隐约的惊异中回过神,悠然地看着穆世鸿:“我倒是想问问您,您用这些照片是想证明什么呢?”
“那种事情你一定要我亲口说出来吗?你就这么不知廉耻?”
“廉耻?”孟绪初笑了,觉得这种词出现在对方口里既离奇又正常,他又摁亮屏幕看了眼,转而向穆天诚:“你拍的?”
穆天诚抬起头。
他刚出了拜祭会的丑事,被所有人指着鼻子谩骂嘲笑,神情委顿不复从前的意气风发。
“是我又怎么样?”他说。
大概是觉得拜祭会的事是孟绪初有意设计,穆天诚眼睛血红,深深盯着孟绪初,“你还真是从来都不缺男人。我、庭樾哥、白卓哥,”他眼珠转动:“现在连保镖你都要。”
江骞脸色冷了下来。
白卓掩唇咳了声:“天诚你别说浑话。”
一时间室内众人面露尴尬,只有穆蓉母女还在吃瓜。
白桑抱着平板在她妈耳边小声说:“别说,拍得还挺好,瞧这氛围感……”
穆天诚大学学的摄影,在做生意方面可以说是毫无天赋,奈何穆世鸿重视长子,一定要他来公司闯荡。
以至于专业技能居然在这种时候才得以体现,白桑说着捂着嘴笑起来,被穆蓉一眼瞪回去:“收敛点!”
然而她自己也没忍住往照片多看了两眼,凭心而论这两人在外形上确实是般配。
眼见着风向要偏,穆世鸿狠狠拍了下桌子:“你们都给我清醒点!”
他指着孟绪初的鼻子:“你还知道你是谁吗?啊?!你和庭樾是有婚约的!说白了你就是我们穆家的儿媳妇,庭樾刚走你就能别的男人亲过去抱过来,你还把我穆家放在眼里吗?啊?!”
他几乎是破口大骂了,孟绪初依然只是安静地笑着:“不过是我头晕他扶了一把,至于亲,我是怎么嘴对嘴和他亲的谁看见了天诚你看见了吗?”
穆天诚抿着嘴不说话。
他确实没看见,如果看见了,怎么可能不拍下来。
“你还想狡辩?”穆世鸿愤怒:“那这些照片总是事实吧?你得承认吧?!”
“我承认。”孟绪初说。
轻飘飘的一句却让所有人都吃了一惊。
就连江骞都忍不住看他一眼。
穆世鸿卡壳了一瞬,他准备了无数逼孟绪初就范的话突然没有了发挥空间,半晌只能痛心疾首地说:“你……你!庭樾才走多久啊你就干出这种事,不知道多早之前就搞上了!”
“你有证据吗?”孟绪初忽然问。
穆世鸿喉头一哽,就见孟绪初笑着:
“现在的照片我不做解释,但穆庭樾死之前,你有证据吗?”
穆世鸿愣住,脸色风云变幻,似乎没想到孟绪初居然敢这么破罐子破摔。
只要穆庭樾确认死亡,他们就不再有任何牵绊,而孟绪初从来不在乎外人怎么说他。
“没有啊,”孟绪初轻声道:“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
穆世鸿攥紧拳头,环视一圈却发现周围众人全都事不关己的模样,不得不求助穆海德。
毕竟名义上穆庭樾还是他的亲儿子,而他向来也看着穆庭樾,不可能到这时候还无理由地偏袒孟绪初。
“大哥!你就不说句话吗?!”
孟绪初也看向穆海德,礼貌地笑着:“您怎么看呢,董事长?”
穆海德双手搭着拐杖,一言不发,低着头五官显得阴沉无比,不知道在琢磨什么,又或者衡量了什么,让人拿不准他的态度。
穆世鸿手心里都冒出了汗:“大哥!”
良久,穆海德抬起头,鹰隼般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穆天诚身上。
“天诚,道歉。”
穆天诚一惊,不可思议地睁大眼:“什么?”
“我相信绪初的为人,”穆海德沉声道:“这种事以后不要再提了。”
话音落下,没人再说话,室内落针可闻。
穆天诚根本不敢相信穆海德到这时候还护着孟绪初。
最终还是穆蓉先笑出来:“是啊,还在这儿说人家绪初,说到底不过是几张捕风捉影的照片,真正在庙里乱搞的,被那么多人看见的倒是摘出去了哈。”
她讥讽地瞧着穆天诚:“这才是丢脸丢大了啊,哥哥你可不能不管。”
“你!”
“都住嘴!”穆海德用力敲了敲拐杖,命令道:
“天诚,道歉。”
穆天诚呆在原地,满脸都是惊骇与讶异。
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在穆海德的威压下僵硬地起身,失魂落魄地走过去。
他步子很慢,像经历着极大的思想斗争,在巨大的羞耻下慢慢地磨。
孟绪初静静等着他,江骞也在孟绪初身后安静地收敛着锋芒。
可下一秒事态瞬息而变,穆天诚突然一发狠,朝江骞挥出了拳头。
始料未及的场面让孟绪初脸色一变,下意识去挡。
倒不是觉得江骞会受伤,而是他深知江骞的性格。
江骞看着寡言少语,其实就是一条经不起任何挑逗的疯犬,今晚一摊子事下来,孟绪初已经能感受到他在压抑着某种愤怒和攻击欲。
穆天诚这时候撞上去无异于是找死,和江骞打架,十个他都不够塞牙缝的。
要是真把江骞惹急了下起狠手来,反而不好办了。
穆天诚就在孟绪初旁边,对江骞动手势必要先经过他,一切都发生得太快,孟绪初来不及多做考虑,直接上前把穆天诚拦住。
江骞原本丝毫没把穆天诚放眼里,他那些招式在江骞看来就像是过家家,连手都懒得抬,直接就能撂翻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