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孟绪初带着江骞回了趟公司,高层会议只有集团的核心人员参会,除了研究院的几个技术骨干外,就是分管各部的穆家人。
会议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就是不带助理,孟绪初照常让江骞随意安排时间,只要在会议结束时回来就行,然后一个人上了大楼顶层。
推开厚重庄严的实木门,会议室内灯火通明,大理石地板被擦拭得一尘不染,在无数吊灯下反射耀眼的光。
孟绪初来得不算早也不算晚,与会人员大约到齐了四分之三。
他在自己的位置上坐下,发觉今天气氛格外沉默。
在场众人见面时都只是微微点头示意,无人交流,穆世鸿脸色更是灰白的难看,甚至嘴角都起了几个泡,一副着急上火的模样。
孟绪初垂下眼皮,避开上茶的秘书,拿出手机想看看最近的消息,可还没等他点开邮箱,不远处忽然传来“砰!”的一声,吓得小秘书直接洒了水,滚烫的茶水在纯黑的实木桌面晕开。
“对不起对不起孟总!都怪我不小心……”小秘书擦着桌上的水连声道歉。
“没事,”孟绪初抬手轻轻挡开,指了指桌上的盖碗,“收走吧,我不喝。”
说话间,众人的目光都追随着刚才那一声响看去,是一阵茶盏摔碎的声音,在会议室正前方,一墙之隔的休息室里。
会议桌上方,穆海德空悬的主位后,是一面挂着巨幅宋代山水图的墙壁,墙壁后方正隐约传来穆海德隐约的呵斥声。
声音传进众人耳里时已经很低,但墙体隔音很好,这种程度下都还能被听见,说明穆海德大概真气得不轻。
“看邮件了吗?”穆蓉就坐在他身侧,小声问他。
“还没,怎么了吗?”孟绪初边说边打开邮件。
“今早刚下的通知,哥哥撤销了天诚的一切职务。”
穆蓉说完,孟绪初的邮件也加载了出来,最新的一条,就是那道新鲜出炉的人事任命。
孟绪初眉梢压了压:“到底怎么回事?”
穆蓉掩饰地咳了咳,环视了下四周,避开穆世鸿的视线,掩唇悄悄在孟绪初耳边说:“天诚那孩子,在澳门欠了赌债!整整输掉了三家子公司!这不差点给哥哥气死。”
孟绪初一怔,而后捂了捂嘴:“这样?”
“啧,”穆蓉不太满意地刮他一眼:“你怎么一点都不惊讶?不会是你干的吧?”
孟绪初笑了:“我昨天才出院呢,怎么干啊?”
穆蓉一顿:“也是。”
孟绪初喉咙发痒,掩唇咳了两声又问:“所以他们准备怎么解决?”
“还能怎么解决?只有把窟窿填上呗。”穆蓉说:“我都没想到那孩子胆子这么大,拆东墙补西墙竟然瞒到了现在,要不是这个月本部的过去审查,发现他那边就跟个筛子一样,他估计还要瞒呢!”
“我记得本部的审查一般都是下个月,”孟绪初说:“提前的意见好像还是姑姑您提的,多亏您有先见之明,不然只怕要亏得更多。”
“哎哟哎哟也就一般般吧,”穆蓉被奉承得很开心,笑容藏不住:“我也是看最近庭樾出事,到处都不太平,才想说要提前一点。你瞧二哥那样€€€€”
她努了努嘴:“最近正想方设法调钱来呢,这可是挪用公款,窟窿补上就算了,要真填不上,那天诚去保不准还得进去蹲两年。”
孟绪初眉梢一挑:“董事长不保他?”
穆蓉看着他,表情忽然变得有些耐人寻味:“他呀,当着外人的面当然得做出一副大公无私的样子咯,但背地里多少会帮衬点,不然就二哥那德行,凑得出那么多钱?总之大哥那么要面子,怎么可能真让穆家的孩子蹲大牢?”
孟绪初依然有些咳,小秘书有眼力地帮他换了一杯温水,孟绪初笑着接下,氤氲的热气掩住眼底的情绪,轻声说:“也对。”
大约又过了几分钟,穆海德才从休息室里出来,后面跟着鼻青脸肿的穆天诚。
他直接让人把穆天诚赶了出去,在主位坐下,先关心了孟绪初的身体,又问了穆世鸿几个问题,会议才渐渐进入正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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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后,孟绪初和穆蓉一起搭电梯下楼,穆蓉搭着他的肩关切道:“听说你最近搬去海边的房子住了?”
但表情比起关切更像是在八卦。
孟绪初抿了抿唇,说:“是的,怎么了吗?”
穆蓉连忙小声问:“是不是市里的房子住得不舒服?”
“还好吧,”孟绪初斟酌道:“只是那几天生病,想在海边散散心,今晚就搬回去了。”
“就这?”穆蓉一脸不可置信,“没觉得哪儿不好?”
孟绪初不明所以,虽然觉得有哪里不对,但又说不出来,只好维持礼貌的笑容:“没有……吧。”
穆蓉满脸诧异,欲言又止:“内什么,绪初啊,不是姑说你,你审美真该好好提升一下啦。”
孟绪初缓缓睁大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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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完晚饭回到市内的宅子,天已经黑了,夜风怡人,徐徐扑在脸上。
孟绪初走在院里的石子路上,路灯在地面拖出两道长长的影子,一道他的,一道江骞的。
孟绪初一边走,一边还是想发笑,荒唐的笑意经过一顿晚饭都没能压下去,反而愈发浓烈。
看见前方那片浅草坪时,孟绪初终于停下脚步,忍不住笑出了声。
江骞随之停下,诧异地望向他,“怎么了?”
孟绪初转身,在路灯下微微仰起头看江骞,路灯把年轻人的眸光映得很纯粹,他此刻的疑惑显然是货真价实的。
孟绪初双手插在风衣口袋里,夜风吹拂衣角,他就这么看了江骞好一会儿才开口:“你之前拿狗去吓姑姑了?”
江骞眉心狠狠一跳。
“就之前她来找我还摔了抱枕那次。”孟绪初继续说:“你在院子里拿狗吓她了?”
江骞不说话,但看神态显然是回忆起了全部过程,并且默认。
孟绪初不由得起来:“不是,你怎么这么幼稚啊?”
€€€€几个小时前,穆蓉捏着鼻子,一脸嫌弃地看着他:“你家小江养的那只狗,可太难看了!”
“先前我以为你也喜欢,都没好意思跟你说,本来以为这次你是忍无可忍才搬出去的,没想到你还真喜欢?!”
孟绪初:“还好吧,人家还是挺高大威猛的……”
“哎哟哟你都不知道那天他牵出来给我吓得,心巴子都在跳啊!”穆蓉捂着胸口比划:“那么大一条狗,就杵我跟前,凶神恶煞盯着我,绪初你咋喜欢那个品种哦!”
孟绪初不知作何辩解:“也没有很……”
“不过我一直想问,”穆蓉又凑过来,充满求知欲的:“你家那个小江,到底哪里找来的跟他自个儿一模一样的狗啊?”
夜色下,孟绪初笑意盎然地看着江骞,问:“哪里找来的呢?”
夜风吹进喉管,呛得他又咳起来,捂着嘴脖颈涨红,却还是忍不住想笑。
江骞轻轻顺着他的背,满脸黑线:“哈索不丑。”
意思是和它长得一模一样的小江也不丑。
孟绪初笑得止不住,“叫哈索?为什么?”
“哈气的声音很像这两个读音。”
好草率,孟绪初又好笑又无语,不过想到他们家狗平时不爱叫,也就只能听个喘气了,便没在这上面嘲笑江骞。
他止住了咳,继续往前走,自言自语般:“我活到现在,还是头一次被人嘲笑审美。”
拍拍江骞的肩:“多亏了你啊。”
江骞依然是一副不甘心的模样,弄得孟绪初又笑起来。
路灯影影绰绰,把孟绪初低垂的睫毛映得根根分明,江骞偷偷看着他弯起的眼睛和雪白的脸颊。
走着走着,路上突然出现一团白色的东西,在夜风里向孟绪初脚边飘来,打破了短暂的宁静。
孟绪初向后踉跄着避开,随即眉心皱起:“哪里来的卫生纸?”
他对住处的卫生条件要求很高,宅子院子永远是干净整洁的,可现在他就出去住了那么几天,院子里都有卫生纸了!
孟绪初心里腾起隐隐的不满,刚想叫保洁过来问话,就被江骞扶着腰小声提醒:“那是只狗……”
孟绪初一顿,低下头定睛看去,还真是条狗!
只不过因为通体雪白,又只有丁点大,在昏暗的天色下,直接被视力堪忧的孟绪初误会成了一坨卫生纸。
“卫生纸”显然感受到了冒犯,凶巴巴在他脚边蹦€€,奶凶奶凶地冲他“嗷!”了一声。
孟绪初:“……抱歉。”
江骞扶额,“要不配个眼镜?”
他还维持着扶孟绪初的姿势,手搭在孟绪初腰间,像把人搂在怀里,身高差格外适合低头耳语。
孟绪初冷着脸剜他一眼:“我有。”
“那就戴着吧,”江骞笑说:“你戴眼镜也好看。”
“……”
说话间,有人气喘吁吁跑出来,离得近了,孟绪初认出是一直跟在穆蓉身边的小助理。
小助理满脸堆笑,恭敬地完了弯腰,说:“孟先生,晚上好!”
孟绪初略一点头,指了指脚边:“这是?”
小助理连忙解释:“这是穆蓉女士送您的礼物,她说她下午已经跟你说过了,送您一只可爱的小puppy帮忙美化您的院子!增添一抹色彩!”
“…………”
孟绪初蓦然想起,下午分别前,穆蓉促狭地睨着眼:“你那个院子就该养点漂亮的东西嘛,那种大狗太吓人了,你等着,回头姑就给你送点提升审美的小东西过来!”
合着就是这团卫生纸?!
孟绪初花了好几秒才稳定住情绪,控制住表情,面不改色朝小助理点了点头:“好,辛苦你了,替我谢谢姑姑。”
小助理:“应该的应该的,那您忙,我不打扰了。”
小助理走后,寂静的院子里,孟绪初和江骞大眼瞪小眼。
卫生纸还在脚边转悠,异常活泼。
孟绪初深深叹了口气,接受了家里即将拥有两只狗狗的现实。
他捅了捅江骞的腰,疲惫道:“抱进去吧。”
等了几秒,江骞却没动,孟绪初不得不抬头看他:“?”
江骞却说:“我不会。”
孟绪初眉梢一挑:“你不是养过宠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