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阔也不敢再给孟绪初说得更细了,小心扶着他的手臂。
“没事……”几秒后孟绪初似乎从晃神中走了出来,挣开孟阔的搀扶,自言自语般呢喃着:“也是一场因果。”
深夜寒风把他头发吹得有些乱,急救大楼门口滚动的LED屏发出红光,映在孟绪初眼皮上像暗红的血,使他眼底的情绪更加晦暗不轻。
他深吸一口气,摒弃杂念,抬步继续往前走,边走边侧头对孟阔说:“让人先去停尸间守着。”
孟阔眼珠一转,连忙跟上孟绪初的脚步:“你是怕……怕他连尸体都不留?”
“谁知道呢,”孟绪初垂下眼皮:“他也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了。”
孟阔又愤愤骂了一声,连连摇头:“疯了真是疯了,他怎么比我想的还要沉不住气!”
“也不一定,”孟绪初说:“这么做是冒险了点,但一劳永逸。”
孟阔无可奈何叹了声:“那现在怎么办,穆世鸿一死,咱们可就……”
“不算太坏,”孟绪初说着声音弱了半分,松开拢着衣领的手,蹙眉按住下腹,停了半秒才把后半句话补完:“二婶不是先躲出去了吗?”
孟阔没注意到他这点微小的举动,他手机突然震了震,传来一条消息,孟阔点开的瞬间就“艹!”了一声。
“€€€€于柳她西来医院了!”
孟绪初表情终于变了变:“不是让她好好躲着吗?”
“谁知道她哪里来的消息啊,”孟阔看上去也快抓狂了,“就刚才,先咱们一步到的!”
孟绪初立刻加快脚步往前走,脸上溢出一丝计划被打乱的烦闷,半晌皱着眉摇摇头:“算了,好歹这里是医院。”
两人用最快的速度上了楼,这是一栋转为VIP病人修建的疗养性质的大楼,内部装潢与豪华酒店无异,一路上都相当安静,没有人经过。
穆海德的休息室前站着四五个保镖,见到孟绪初过来没有丝毫阻拦,反而自然地让开一条道,似乎主人早就在里面等候多时。
门内隐约传出争吵的声音,孟绪初拉开休息室门的一瞬间,就有一团黑影踉跄着往他身上砸过来。
€€€€是于柳。
她显然是在扭打中被摔过来的,打她的人用了大力气,砸到孟绪初身上的力道不小。
孟绪初猝不及防没来得及闪躲,就被她曲起的手肘戳到小腹,当即疼得倒吸了一口气。
“哥!”孟阔紧张道。
这一声惊呼引起了周遭的注意,于柳猛地抬头,看到孟绪初的瞬间眼神都闪了闪。
她整个人狼狈不堪,头发凌乱,嘴角还带着新鲜的伤口,耳环掉了一半,深绿色的连衣裙皱皱巴巴,无言地抓紧了孟绪初的手臂。
孟绪初没有挣开她,只反手对孟阔摆了摆,示意他不用惊慌:
“没事。”
他拉着于柳一起站了起来,休息室内,一直跟在穆海德身边的老管家收了手,退回穆海德身后。
他穿着一如既往的棉布衬衫,身形挺拔,和穆海德差不多岁数,身手却明显矫健许多。
显然他刚才是依照穆海德的命令,在对于柳施加“微小”的惩罚。
穆海德端坐在沙发上,两手虚虚搭着拐杖,见了孟绪初微微笑着点点头:“绪初,你来得比我预计中要晚一点啊,怎么,路上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孟绪初说,“只是车开得比较稳当,毕竟€€€€”他抬了抬眼:“我也怕再出一回意外。”
穆海德直视孟绪初的眼睛,眼中满是慈爱的目光,听到这句话后意味不明地哼笑一声:“那确实得注意安全。”
这间休息室很大,孟绪初不再跟他周旋,径直越过茶水区向穆海德走去。
孟阔合上门,带着于柳紧跟了上去。
孟绪初在穆海德对面的沙发上坐下,两条长腿交迭着翘起,手腕随意搭在大腿上:
“只是可惜我虽然来得晚,还是撞见了您和二婶不愉快的场面。”
“诶,”穆海德笑着摇了摇手:“没到那一步,有些分歧罢了。”
“什么分歧?!”于柳冲上前,赤红的眼睛瞪着穆海德:“分明是你要一手遮天!”
她似乎气急了,衣服头发都忘记了整理,顶着一张化了妆的脸对穆海德怒道:“世鸿他尸骨未寒,你居然要立刻火化!如果我不是赶过来了,你准备又故技重施给我一盒骨灰吗?!你做梦!”
穆海德脸上的笑退了下去:“弟妹说话怎么这么难听,人死不能复生,不火化难道等着他腐烂发臭吗?你忍心看着世鸿一点点烂掉?”
“我呸!”于柳唾骂:“一个招数用这么多年你都不腻吗?!”
“你要不是心虚,为什么要收了我的手机,为什么要指示那个老不死的来打我!”她尖叫着:“这次你别想再动什么手脚!”
“我要报警!尸体我要留着做尸检,我要告你杀人,你用杀林承安一样的手法杀了我€€€€”
啪!
穆海德暴起,甩出一记响亮的耳光。
于柳被扇得重重摔倒在地上,额角撞到在茶几边缘发出好大一声响。
€€那间,室内安静了一瞬,像在那瞬间被抽掉真空一般,所有人的表情都定格了半秒。
好在于柳只是被撞晕了几秒,不一会儿又徐徐睁开眼,撑着地面晕晕乎乎坐起来。
有几股温热的液体顺着侧脸往下滴,她抬手摸了下,看见了一手的血。
“啊!”于柳惊呼一声,又吓得差点晕过去。
孟绪初叹了口气,起身想要扶她起来,刚弯下腰就被老管家钳着肩膀摁到了地上。
老管家年轻的时候显然也是练家子,随手一按力道都不小,孟绪初来不及躲,膝盖重重磕到地面。
但这个疼痛只能算作微乎其微,因为被推搡的时候大概抻到了哪里,肚子又是一阵钻心的疼。
孟绪初眼前黑了一瞬,按住下腹,死死咬着嘴唇,也没能忍住一声闷哼,颈侧青筋都绷了起来。
孟阔也被这一下搞懵了,没想到穆海德的人这么不讲武德,反应过来后当即暴跳如雷:“我艹你爷爷的爹!”
他一把冲过去抓住老管家的手,“你丫的碰谁呢?!啊!谁他妈让你动手的,想死吗!!”
说着就揪住管家的衣领扭打起来。
嘭€€€€
房门再次被撞开。
五六个黑衣保镖鱼贯而入,迅速将两人分开,再一剔管家的膝窝,反拧胳膊直接将人按到地上。
“卧槽,卧槽!”
孟阔揉着肩膀从人群中挣出来,不可置信盯着地上被钳制住的老管家:“你丫身手不错啊……”
要不是人来得巧,他一时半会儿还真打不赢。
穆海德一直在后方冷眼观战,见室内一下涌入无数生面孔,才终于变了变脸色。
江骞从人群走出来,比那些黑衣保镖还要高出一些,没穿外套,身上只有一件衬衫,两边衣袖卷起,着装比任何人都随意,气质却格外冷冽。
“骞哥,你敢不敢再来晚一点!”孟阔在后面嚎叫着。
江骞一摆手,保镖们就会意地让开位置,连带着孟阔也被挤到了一遍。
于柳恍恍惚惚看见终于来了救兵,多年养尊处优的阔太太本能让她习惯性伸出手,颤颤巍巍叫江骞过来扶自己。
下一秒,却突兀地扑了个空,差点一骨碌又撞到茶几上。
“啊?”她不可思议地转过头,只见江骞径直从她身边经过,在孟绪初面前蹲了下来。
“怎么样?”他揽着孟绪初的腰,很轻地将他往身前带了带,“伤到哪里了?”
孟绪初撑着江骞的手臂缓缓直起腰,垂着眼睛摇了摇头。
只是他的脸色比撞破了头的于柳还要吓人,白色一点血色都没有,衬得乌黑的睫羽都像沾着水汽,没有丝毫说服力。
江骞差点没收住音调:“他打你了?”
气势暴戾得就像立刻要起身把穆海德从窗口扔出去一样。
孟绪初连忙按住他的手背,低声道:“别动手。”
江骞一顿,眼神动了动,像被什么东西找回了理智,快要爆发的盛怒勉强压了回去。
他用力握了握拳,终于还是呼出了一口气,搂着着孟绪初的腰,小心地扶他坐回沙发上。
于柳眼神在他们两人之间晃过去又晃过来,伸出的手还悬在半空,却没有一个人注意她。
她不可思议看着眼前的一切,愣愣道:“打、打的是我啊……”
最后还是一个有眼力见的保镖过来搀了她一把,架着她的胳膊把她拖去沙发上。
大门再次合上,其他保镖也松开了对老管家的钳制,用力把他往穆海德身边一推,他才踉跄两步地扶着桌椅站起来。
穆海德杵着拐杖缓缓在地面敲了两下,环视着室内乌泱泱的一圈人,夸张地笑了起来:
“来趟医院带这么多人,不适合吧绪初?”
他说着又将视线移到于柳身上,目光带着让人不寒而栗的狠意。
他往前一步,于柳就本能地一瑟缩,像是终于从突然的变故中回过神似的,一骨碌爬到孟绪初身边,扒着孟绪初的膝盖。
“绪初……绪初你帮帮我……”她睁着通红的双目,仿佛把孟绪初当成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不能让他对尸体下手啊!”她眼角流出泪,声音像被碾碎过一样颤抖:“你知道的,你知道的!要是连尸体都没了,就真的什么都没了……”
“他们把我手机收走了,你帮我,你帮我报警……”
穆海德皱了皱眉,老管家见状就要上前,却被几个保镖死死拦住。
孟绪初弯下腰,问于柳:“我帮你,你能给我什么?”
“我都给你!”于柳像是抓住了曙光,哽咽道:“你想要的,你想知道的,我统统告诉你,全部都告诉你!还有那个证据€€€€”
最后两个字仿佛平地一惊雷,孟绪初眉心倏而一跳。
穆海德直接变了脸色,他瞳孔剧缩,短暂的片刻内在脑海里飞速搜索着有什么他遗漏过的,可以被充作证据的东西,但一无所获。
半晌他眯起眼,狐疑而又警惕地看着于柳:“你能有什么€€€€”
于柳一哂:“这么多年为你这种人卖命,我们还不得留点自己保命的东西吗?”
穆海德咬紧了牙冠,这种被模糊不清的东西掣肘的滋味让他极为恼怒,他捏紧拳头朝于柳逼近一步,窗外却突然响起了警笛。
他猛地顿住,不可置信看向于柳:“你什么时候……”
孟绪初淡淡接过话茬:“是我做的。”
穆海德一怔,而后猛地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