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川上前摸了摸石娃子的头,枯燥的头发手感并不太好。
石娃子被陆川突然的动作惊到了,都忘了继续后退,他惊疑地看向陆川。
陆川这才知道自己冲动了,收回手握拳在唇前咳了一声:“我看这麦子都熟了,村里什么时候开始收麦子?”
石娃子年纪小,很快被陆川的话转移了注意力,他转身看向一旁的麦田。
石娃子说:“我阿爷说,再过两天就可以收麦子了。”
收麦子可苦了,要用镰刀割麦秆,然后得把麦秆抱到路边,用力抱着摔打麦粒,最后再运到晒粮场晒干。
全部忙活下来,至少要大半个月才行,去年他阿爷和爹爹阿爹都瘦了好多。
可就算是这么辛苦,他们收获的麦子,还要给官府交七成,剩下的麦子还不能直接吃,得等张家的人拉旧粮来换,他们才能吃上一顿用旧粮煮的饱饭。
然后继续半饥不饱的生活。
可能是想到了这些难受的事儿,石娃子的脸上出现了成年人才有的愁容。
陆川调侃:“那你岂不是只有两天可以玩了?”
他记得村里的小孩,半大的孩子就要帮家里干农活了。
被陆川这话一提醒,石娃子才想起他之前和狗剩他们在玩的游戏,因为陆川一行人的到来,被突然中断了。
想到这,石娃子表情有些难耐,也不是很想带人在村里闲逛了。
看陆川挑起了石娃子想去玩耍的心思,一直没说话的张志新突然开口:“石娃子,你们村里的小孩一般都玩些什么?我家里也有个儿子,今年三岁了,我想能不能给他带点东西回去。”
说到玩乐,石娃子就来了兴致:“我们平时就喜欢爬树掏鸟窝,还有躲猫猫、或者用弹弓打果子,我阿爷给我做了一把弹弓,可好用了,我射得可准了。”
张志新点点头:“这样啊,那我给他买个弹弓回去吧。”
石娃子:“不用花钱买,我可以让我阿爷给您做一个。”
听阿爷说这几个客人是给了钱的,他得好好招待。
张志新也不客气:“那好,就先多谢你阿爷了。”
“不客气。”
见客人没有嫌弃他们的东西,石娃子心里高兴,连带着对陌生人的警惕都少了几分。
张志新又说:“那你们平时都是怎么玩的?我想去看一下,回去也好交我儿子怎么玩。”
石娃子瞪大了眼睛,城里人也要学他们村里孩子如何玩耍?石娃子心里有种莫名的自豪感,他直接一拍胸脯,就要把之前一起玩耍的同伴叫来。
石娃子很快就把他的同伴叫了过来,要继续之前玩的游戏,跳格子。陆川和张志新也颇有兴致地加入了进来。
有出来挑水干农活的村人出来看到这一幕,都放心了不少,能和孩子这么玩得来的,一定不是个坏人。
有些比较热情的人还会上来打招呼:“石娃子,又在玩游戏啊?”
石娃子扬着大大的笑容回答:“是啊!”然后在村人问起陆川和张志新时,也会自豪地给他们介绍。
这两个客人太给面子了,尤其是那个拿着折扇的客人,不仅长得好看,对他们这些乡下孩子的态度也很好。
他很喜欢这个客人。
就连他最好的朋友狗剩也悄悄跟他说:“石娃子,我好喜欢这个姓陆的客人啊,他人好好啊。”
具体怎么个好法,狗剩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感觉相处得挺舒服的,没有半点在大人和陌生人面前的拘谨。
和几个孩子玩累了,石娃子带着一行人到村里的大树底下休息,陆川从兜里掏出一包蜜饯,要分给孩子们一起吃。
石娃子看着透红晶莹的蜜饯,不自觉地吞了一口口水,但他还是拒绝道:“不用了,这么贵的东西,陆大哥还是自己留着吃吧。”经过一通玩耍,石娃子对陆川的称呼已经从大人进化成陆大哥了。
明显几个小孩都是以石娃子为主,石娃子不说要,他们就算再怎么咽口水,也不敢接过陆川的蜜饯。
陆川挑眉一笑:“不过是包蜜饯,等小爷回了家,想吃多少有多少,这点蜜饯就当是你们陪小爷玩的报酬了。”
然后陆川把那包蜜饯扔给石娃子,也不管人家要不要,石娃子手忙脚乱地接住那包蜜饯。
拿在手上,蜜饯发出的香甜味道引诱着石娃子,他又咽了一口口水,小心地说:“那我们就吃了?”
陆川摆手:“吃吧吃吧!”
张志新打趣道:“你们这位陆大哥,他家里钱多得很,不过是包蜜饯,他想吃多少又多少。你们就放心吃吧!”
石娃子这才放心地打开油纸包,一个小伙伴给了一颗,等吃完再接着分。
陆川看他们那个小心翼翼的样儿,取笑道:“至于这么小心吗?等过两天你们麦子收了,把麦子运到粮铺卖钱,让你们阿娘阿爹给买几块糖呗!”
吃了陆川给的蜜饯,感受着嘴里甜滋滋的果香,石娃子他们也放松了警惕,什么话都能说出口。
狗剩说:“不行的,等收了麦子,还要交粮税呢。”
陆川:“哦?要交多少粮税啊?”
狗剩:“听我阿娘说要交七成粮税,地里的麦子有七成是给官府种的。”
一个叫二蛋的小孩插话:“不对,我爹说是给县令种的,县令真厉害,不用干活就有这么多麦子,我以后也想当县令。”
狗剩举手:“我也想当县令,每年拉走的麦子有十几车,县令得吃到什么时候啊?”
二蛋一脸向往:“肯定是一顿吃十个馒头,白面馒头可好吃了。”
陆川好奇地问:“那剩下的三成麦子你们够吃吗?”
几个小孩都丧气了,石娃子说:“我阿爷说省着点吃还是够吃的。”至少他们家现在还没有饿死人。
陆川不解:“那为什么不把新粮拿去粮铺换旧粮呢?在我们那边,用新粮去换旧粮,一斤新粮能换一斤半的旧粮。”
听到这话,几个孩子脸上都充满了怒气:“镇上的粮铺太坏了,我们交了粮税之后,就拉着一车旧粮来村里,硬是要换走我们的新粮。”
“没错,给的旧粮比新粮还要少点,去年我阿娘都气坏了,偷偷哭了好几天,我都听见了。”
“我阿爹也哭了,就收粮那天吃了顿饱饭,现在每天都是喝水喝饱的。”
大人的愤怒伤心会通过日常行为传递给孩子们,他们虽然小,但往往对这些痛苦的情绪感触更深,记忆也更深。
此时被陆川挑起了对张家和县令的愤恨,已经顾不得家里大人对他们的叮嘱,一股脑把自己觉得难受的事情都吐露出来。
比如隔壁村有个长得漂亮的姐姐,去年本来要嫁给同村的未婚夫,被张家的老爷瞧见了,硬是被拖回去做了那位张家老爷的二十八房小妾。她未婚夫阻拦,还被张家的家丁打得吐血了。
比如石娃子家里的桌子板凳,是他阿爷亲自从山上砍的好木头做成的,被张家的管家看中了,直接让人搬走了。
比如很多很多,这些孩子不知是从父母那儿得知还是亲眼所见的,桩桩件件都在控诉着张家人和县令的恶行。
陆川脑子里一直回荡着孩子们童稚的声音,与之对比的是,县令和张家人犯下的滔天恶事。
第191章 围堵
自从江哥儿拿了和离书回家后,妇联组织的名声渐渐传了出去,慢慢地其他的办事点也有人来求助。
若是在办事点驻扎的人员自己能够解决,谢宁就让他们自己解决,若是解决不了,可以向总部申请调配人手,比如镖局的镖师之类的。
也有实在比较棘手的,谢宁这边会亲自出马,和一些内宅生活经验丰富的夫人请教,大家群策群力,尽力给她们帮助。
比如今天这个事儿,是城外一个村庄一名十三四岁的少年来求助,这个少年姓张,叫张启,他祖父是一个秀才,在村里开了一家私塾,生活还算不错。
张启的祖父张秀才是个老秀才,读书至不惑,仍然考不上举人,不得已只能放弃科举,在村里开了一间私塾,赚些束€€养妻活儿。
张秀才膝下只有一儿,就是张启的父亲,张秀才那些年专心读书,疏忽了对儿子的教导,等他终于开私塾安定下来后,才发现儿子不爱读书,还被父母妻子宠得五谷不识、整日喝酒打架闹事。
对待这个儿子,张秀才是打也打了,骂也骂了,还是没有能够扭转他的性子。后来他想,给儿子娶个媳妇管着他,也许儿子会有所改变。
于是张秀才便做主让他娶了张启的娘,不料娶了媳妇之后,这个儿子还是经常喝酒赌博打架,甚至还更加严重,时常赌输了就回家殴打妻子。
张秀才和妻子都拿这个儿子没办法,就这么过了几年,他彻底确认儿子没救了,便转而培养起孙子来,也就是张启。
张启从小看着他爹殴打他娘,祖父祖母虽然对他不错,却不会阻拦他爹殴打他娘,在这样的生活下,他对他爹充满了怨恨。
张启以前年纪小,想要挡在他娘面前,都会被他娘抱住护在怀里,而且张秀才夫妻也会把他抱走,让儿子殴打儿媳妇,省得他出去打别人,他们还要赔钱。
在张秀才夫妻心里,儿媳妇就是他们用钱买回来的,不算是张家的人,儿子打骂几下算不得什么事儿。
张启就是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跟着张秀才读了八九年的书,凭自己的努力考上了童生。而他娘也被他爹殴打了十几年,常常是旧伤未好便又添了新伤。
考上童生之后,张启发现自己没有那么大的能耐为他娘做主,因为殴打他娘的人是他爹,他若是帮着他娘反击他爹,那便是不孝。
被不孝的名声裹挟着,他娘也拦着他不让他对他爹动手,生怕唯一的儿子被影响名声不好,从此不能参加科举。
张启肚子里满是怨愤,却不得不压抑着,直到前几天,他爹又打他娘了,而且这次打得特别严重,把他娘的腿都打断了。
张启实在是忍不下去,却被他娘苦苦哀求,他只好放弃了自己反击,转而找上了报纸上宣传的妇联组织,期望能得到组织的帮助。
驻扎在张启所在镇子上的办事人员上门劝解过,却没有一丝进展,受苦的人为了儿子的名声,不想把家事声张,光是张启想要改变,也无济于事。
于是他们就上报给了谢宁。
今天谢宁就是去了张启所在的村子,同行的还有福寿郡主,她听秦竹说了江哥儿的事情,以及他们解决的过程后,对解决这些家庭纠纷还蛮感兴趣的。
至于秦竹,他跟着参与了两次,就觉得腻了,因为有不少找上门来寻求帮助的女子哥儿,很多时候只是凭着一腔孤勇,等过了那个劲儿之后,又开始畏缩起来,不管他们怎么劝说,都没了那么胆量。
妇联的人面对这种人也很无奈,只能以更丰富的生活经验,给她们几条能让自己日子过得好一些的建议。
秦竹对这种人简直是恨铁不成钢,见了两次都把自己气得不行,为了自己的心情着想,索性不再亲自参与,只给妇联提供必要的武力支持。
妇联的工作人员到求助者的家里去调解,要提前向总部申请,然后总部把需求报到秦竹的镖局,镖局调拨几个镖师过来,他们才能开始行动,免得被人打了。
毕竟如今参与妇联组织的,不是大河他们这些报童出身的半大少年,就是比较力弱的妇女哥儿,还是要有一定的武力保护的。
一开始有关妇联的事情需要商议时,地点不是在陆家就是在报社的后院,后来谢宁觉得这样不好,妇联是一个独立的组织,应该有个独立的地方来办公,于是打算另外找宅子作为妇联的总部。
说巧不巧,报社旁边的宅子,正好就是福寿郡主的陪嫁宅子,当初是梁王妃先在隔壁买了,谢母并不知情,在报社这间宅子出售后,手快把宅子抢了,都没顾得上查隔壁宅子的主人是谁。
在听说谢宁要另外买宅子后,福寿郡主才想起她在城西也有一间宅子,让人把宅子的房契拿出来后,才发现两人的陪嫁宅子竟然是挨着的。
报社隔壁的宅子一直都没有人住,只留了两个扫洒的妇人,谢宁一开始还想买这个宅子呢。
福寿大方地把宅子拿出来当妇联的总部,这一间宅子对她来说不值什么,但她想着妇联若是承了她的情,以后也能多照顾泉哥儿几分。
于是妇联的总部就设在了报社隔壁,正好方便了谢宁来回走动。
谢宁如今可忙了,身兼多职,大安报社的东家兼匿名主编,妇女哥儿救助联合会的会长,忙得只有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有空闲思念陆川。
张家的老太太看到张启带人回来,满脸写着不高兴,因为上次这儿孙子带了那个叫什么妇联的人回来,就是劝他们管管儿子,让她儿子不要再打儿媳。
家里的丑事都让这个孙子抖漏出去了,她能开心得了吗?而且让他们老两口管儿子,他们哪里管得住,怎么说都不听。
若不是看孙子后面跟着两个彪形壮汉,她早就拿着扫把将人赶出去了。
“你们又来干什么?”张老太太语气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