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鸟 第45章

“……因为他伤害过你。”

“不是‘伤害过’,是一直。”

温明惟松开支撑上身的手臂,靠在谈照身上:“我小时候被温明哲欺负,长大后也一样。直到十六岁,还没摆脱他的霸凌。”

那时温明惟已经能够独当一面,替家族谈生意了。

但在温明哲眼里,这个私生子弟弟什么也不是,欺凌不需要理由,伤害之后也不用负责,默认温明惟这辈子只能被他踩,他永远高一等,温明惟翻不出他的手心。

“有一回,我为了办一件事,在外面受了重伤,这里,”温明惟按了按肩膀和右心口,“中了两枪,刚处理过,还没痊愈,但一回家就被他踹出大门外,怪我抢了他的生意。”

他低声说:“因为在他看来,家里的一切理应属于他,我得到的一分一毫都是抢的,哪怕是我拼命促成的合作,成果也该归他。”

温明惟突然说这些,带着点别样的倾诉意味。与其说他是在表达对温明哲的厌恶,不如说是在向谈照揭示内心。

继他那条不为人知的河,河畔的日落,和一瓶又一瓶的药之后,温明哲也是他过往的一部分,他有意给谈照看。

他说:“当时我躺在地上,没力气爬起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以后一定会杀了他。”

“……”

温明惟语气平缓,没什么表情,但当年他无能为力躺在地上的那一刻,绝对不是现在的样子。

谈照下意识摸了摸他枪伤的位置,想说点什么,却都觉得轻飘飘的,没有力量。尤其不能跨越时空,安慰十六岁的温明惟。

在这样的时刻,察觉温明惟在倾诉,甚至有意等他回应的时候,谈照情不自禁想抱抱对方,仿佛他们之间没有矛盾,他想说:“我想保护你,以后不让你受伤了”,但如果真的这么说出口,温明惟恐怕会笑出声。

谈照自己也挺想笑的,强忍片刻,眉头蹙成一团,他吐了口气,到底还是收紧手臂,把温明惟抱住了。

两人跌进一张沙发里,下一秒,温明惟吻住他的嘴角,微微笑道:“今天肯主动了?”

“有吗?”谈照不承认,“配合你罢了,不是主人的要求吗?”

他翻身压住温明惟,拨开他腮边长发,低头接吻。

已经吻过太多遍,他熟知温明惟喜欢怎样的深度和力度,但配合只是嘴上说说,实际上偏要反着来,在温明惟想退的时候逼迫深入,一次又一次,仿佛接吻也是种较量,他掐住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将自己难平的心绪灌入其中,粗暴地亲吻、吮吸,用上牙齿,咬出好几道牙印。

温明惟一直看着他,但亲到最后连睁眼都有些费力,像做了一场,缺氧,视线模糊,看不清谈照的脸,突然伸手摸了摸他的鼻梁,说:“如果我早点认识你,也会喜欢你。”

“……”

谈照僵了一下,怀疑这是新型洗脑技巧,和昨晚那句“你对我好一点,我就不吃药”一样,是怀柔政策,骗他听话。

退一步说,这又不是什么好话。谈照没法细想,皱眉咬住温明惟的嘴唇,又接了一个深吻。

他多少带着点发泄的意思,但越发泄越有感觉,两个人在飞机上的密闭空间里亲到浑身发热,一时也摸不清彼此的情绪是好是坏,连自己的心情都忽略,机械而投入地亲到忍不住做了。

好在是私人飞机,没有第三人在场。

结束后把刚脱的衣服穿起来,舷窗外白云满眼,飞机穿过沉默的天空,在一座遥远的城市降落。换乘之后,再抵达浦邦,已经是夜里了。

浦邦位于联盟的东南边境线外,出入境防线常年封锁。谈照不知道温明惟是跟谁提前打过招呼,边防放行,还是有自己的其他办法,总之他们的车一路没遇到阻碍,直接开进了浦邦市区。

浦邦是一座比想象中热闹的城市,总体面积不大,但人口不算少。

由于没有城建规划,建筑风格非常不统一。

他们停车的酒店附近是一片巴洛克建筑,但在视线可及的两条街之外,有一片新式四合院建筑群,各种商铺穿插其中,招牌上普遍挂着几种不同语言,给来自联盟内外各地区的顾客参考。

“这边的建筑都很新。”温明惟说,“因为经常毁坏重建,负责重建的一般是当时的市长。”

“市长?”

“非官方的,地头蛇,通常是最有势力的某个组织的头目,人面广,有话语权。”

温明惟倚车门而立,脱下外套。

浦邦是热带季风气候,常年高温不降,路边的棕榈树风中摇曳,在路灯下投出一道道高大的影子。

“我十多年前来过。”温明惟说,“当时跟现在差别很大,可能有半座城都重建了,路上的人倒是差不多,没变过。”

谈照随他的视线看街上。

车都开得不快,不像西京交通拥堵,人人急于奔命,这里有一股慢节奏的劲头,如果能忽视行人手里或腰间别着的枪,气氛可以说悠闲。

正因为悠闲,显得他们的枪不像真枪,像玩具。

又因为几乎人人有枪,达成了微妙的平衡。

“跟我想得不一样,看起来没那么,”谈照找了个词,“丧心病狂。”

温明惟笑了声:“他们多的是亡命徒,不是神经病,不会随时随地当街扫射。但当街扫射的事也不稀罕,我们待两天你就知道了。”

温明惟带谈照进酒店。

他们这次出行很低调,酒店没住最好的(虽然浦邦最好的酒店放在西京充其量也只算三星档次),身份没人认得出,自然也得不到优待,和普通住客一样被随便打发了一张电子卡,前台连房间地址都懒得讲清,让他们自己去找。

顾旌也住这家酒店,在他们隔壁。温明惟明面上的保镖只带顾旌一个,既是保镖也是生活助理,顾旌帮他们把随身物品安置好,检查确认了一遍房间里没有摄像头和监听器才离开。

客房不大,双人床,对谈照这种从前无论去哪都住总统套房的大少爷来说,唯一能挑出的优点是还算干净。

温明惟将他的反应尽收眼底,问:“住不惯?”

“没。”谈照摇头,违心地说,“我不挑剔。”

温明惟打开旅行箱,箱子里除了一些换洗衣物,装的都是手枪。

他挑出一把扔给谈照:“拿着。”

“……”

谈照还没有从文明世界进入不法之地的实感,手里就被塞了把真枪,稍一想象便能猜到明天可能发生什么。

温明惟说:“给你防身的,应该用不到。但万一出什么意外,你优先保护自己,别的都不用管。”

“……”

谈照毕竟生长在法治社会下,别说杀人,连只鸡都没杀过,他握着冰冷的枪械,看着温明惟仿佛谈论天气般平静的脸,一时不知该做什么反应。

温明惟忽然抬头,瞥他一眼:“怕吗?”

“不。”谈照说,“有点不适应。”

“这就是我带你来的目的。”

温明惟把那几把枪拆解,重新组装,这么做没什么特别的作用,只是他在亲自动手前的一种习惯。

虽说明天未必需要他亲自动手。

他很享受这个过程,修长的手指快速动作,熟练地组好枪,那些冷硬的杀器在他手里服服帖帖,堪称乖巧。

然后,他把自己的枪放在床头,拿起谈照那把,重复刚才的动作,手把手亲自教谈照拆卸和组装。

在温明惟看来,这是比接吻更亲密的互动。

他从背后圈住谈照的腰,控制他的每一根手指,将他的力量通过谈照的手施加到枪身上,仿佛一道精神仪式。

尽管谈照不能完全理解,但他被温明惟拖进这个隐秘的世界里,被迫感受来自对方的精神重压,仿佛能听闻多年来围绕温明惟盘旋的腥风和血雨。

组装完毕,温明惟顺势亲了他一下。

“你要留在我身边,陪我习惯一切。”

第44章 狮子(4)

谈照得益于非凡的出身,曾经去过世界上大部分地区,见过形形色色无数种人,绝不是见识短浅之辈。

但浦邦这种地下世界,如果不是因为温明惟,他一辈子也不会来。

当天晚上,他们摆弄了很久的枪才入睡。

温明惟很少对什么事物表现出特别的喜爱,但对枪颇有情怀。他给谈照的是一把大口径手枪,装载特制子弹,威力足以远距离射杀大型动物,后坐力也同样强悍,一般人难以驾驭。

温明惟教谈照试枪,瞄准窗外那棵棕榈树,连消音器也不上,扣下扳机,“砰”一声巨响!

楼上楼下都开着窗户,立刻传出叫骂:“谁他妈大半夜扰民!”还有几声听不懂的语言,不知道是哪国后裔。

谈照被后坐力震得虎口发麻,温明惟从身后道:“再试一下。”

——在浦邦这种地方,枪响跟汽车鸣笛一样常见。

更常见的是随处可见的大小赌场,游戏厅。

游戏厅也兼具赌场性质,把游戏机设计得像一台高级老虎机,利用游戏的胜负进行博彩,旁边摆着ATM机,方便输光钱的人当场取款,赔进更多家底。

值得一提的是,境外的银行不合法也不稳定,通常是各大势力的头目开设的。在他们的银行里存款具有交保护费的性质,持哪家银行的卡,意味着受哪方势力庇护,同时要做好取不出钱的心理准备。

甚至有的银行是赌场老板开的,赌客刚输掉的钱流入银行,再通过ATM机回到自己手里,还沾着热气。

故而大部分赌客只用现金,或者刷联盟公民卡——持卡的都是偷渡客——有被联盟官方查封的风险。

讲起这些,温明惟如数家珍。不仅浦邦,境外的主要城市都遵循一套类似的运转规则,内核相似,区别不大。

谈照听完问:“你跟他们有来往吗?”

他指那些势力头目。

温明惟淡淡道:“没有。”

现在没有直接来往,但严格说,间接来往是有的。

他们中的某些人,是温明惟军火生意的买主。只不过中间隔一道地下黑市,货物或零或整,几经转手之后,买卖双方的身份都被隐藏了。

温明惟偶尔也会从境外进货,拿一些低价矿物和稀有资源。

他不隐瞒,想到什么就对谈照说:“我当年第一次来浦邦,就是来卖枪的。”

“自己造的枪?”

“对,温氏有军工基地,能生产很多武器。”

温明惟说:“那时我对境外没那么了解,初来乍到吃了个下马威,被人拒之门外,当众为难。”

“然后呢?”

“呵,”温明惟轻声一笑,“我把那个组织打散,头目杀了,换了一家交易。”

“……”

他轻飘飘一句话,带过一段风雨:“境外是丛林社会,弱肉强食。如果枪不够硬,没人听你讲道理。”

温明惟没说的是,当时他没带多少手下,以少胜多灭了浦邦风头最盛的大头目。一战打响了温氏在东南边境的名声,令人闻“温”色变,不敢轻待。

后来,和他交易过的那个组织也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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