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鸟 第75章

想到这,温明惟反而想笑,下车前讥讽道:“原来你这么记仇。”

谈照一声不吭,把他双手重新捆住,外套扣在头上,又戴了一对耳塞,不准他看,也不准他听声音。

但这竟然还没到目的地。

谈照打发走身份不明的司机,把他锁在后座,换一辆车,这次亲自当司机,又开了一段时间才停下,终于带他走进了一道大门。

如果感觉没错,这时已经是下午了。

阳光照在身上暖洋洋的,风很潮湿,温明惟嗅了嗅周围的味道,有一股湖或者海边特有的微弱水腥气,体感温度二十五度左右。

温明惟问:“什么地方?”

谈照当然不会答,牵着他上台阶。

石阶漫长,温明惟蒙眼走得磕磕绊绊,谈照没耐心,一把抄起他,打横抱着往前走。直到站定,谈照用指纹打开门锁,随后反手关门,再用指纹锁一遍。

这时温明惟眼前的遮挡和耳塞终于被取下,视觉和听觉回归。

这是一栋双层别墅。

客厅布局简单,色调偏冷,装修谈不上什么风格,应该是谈照临时买的房子,没时间打理。

所有窗帘都闭着,窗户被封死了。

光线很暗,谈照打开灯,把他按在沙发上,突然说:“如果你答应我别做无用功,我就把你的手解开。”

温明惟说:“你刚才用了手机,八成已经被定位了,这房子藏不了多久。”

“是吗?”谈照不满意他的回答,手继续绑着,顺便把脚腕也绑了。

温明惟歪倒在沙发上,一时无言,目送谈照走进厨房,打开冰箱,拿出几盒预制菜——他竟然肯吃这东西——放进智能炉灶里全自动做熟。

不到五分钟,温明惟就闻到了饭菜香。

他们几乎有二十个小时没吃东西了,饥饿是本能。

温明惟以为谈照会借机再威胁他几句,例如不乖乖顺从就不给他饭吃。但谈照毕竟是第一次做绑匪,业务不熟练,似乎没想到这点,直接把饭菜端过来了。

两碟炒菜,两碗面,一份卖相还不错的热汤。

见他靠着沙发一动不动,谈照冷脸:“干嘛?还要我喂你?”

“……”

不然呢?温明惟心道,我手绑着,拿什么吃?

谈照沉默,在把他的手解开和亲自喂他吃饭之间犹豫片刻,竟然选择后者,坐到他身边,舀起一勺汤:“张嘴。”

“……”温明惟配合地吃了,味道不算差。

谈照又端起面,一口面一口菜地夹给他吃,把他喂饱才坐到对面去,自己低头吃饭。

气氛微妙。

温明惟看着对面那人,和自己一样,衣服遍布血污没来得及换,发型也乱了,在充足光线下新染的发色很清晰。

温明惟突然想起这颜色曾经见过。

去年夏天,在某家酒吧,他主动追求脑子单纯的大少爷,当时谈照就是这个发色。

但印象中,谈照好像没保持太久就洗掉了。

以前谈照很喜欢染发,尤其是在大学期间,手下发给温明惟的照片里经常会出现一颗色彩惊人的脑袋。

最离谱的莫过于红色,温明惟看完笑了很久,犀利点评:“好丑。”

其实也没那么丑。脸长得好看,发色再离谱又能丑到哪儿去?

但温明惟觉得不适合他。

温明惟倒是很少染发,原因无他,嫌麻烦。

唯一一次染了颜色,是几年前,在某个犯病的夜晚,他突然觉得这一头长发好碍事,怎么还没把它剪了?

以前有人问温明惟为什么留长发,他说“因为想给自己找点麻烦”,不是实话,其实是因为年少时脾气躁,心里的忿忿总也压不住,他需要有个途径培养耐心,便心血来潮把头发留长了。

然后每天耐着性子梳洗,仿佛理顺这三千烦恼丝,心性也就成熟了。

效果是有的,但后来犯病时也经常觉得长发折磨人,剪掉更有快感。

至于那天晚上为什么没剪,他不记得了。总之,染了一种很浅的金色,勉强用新鲜感压住不耐烦,保持一周才洗去。

温明惟陷入往事思绪中,半晌收回视线,问谈照:“吃饱了吗?”

谈照吃完最后一口面,把碗筷放下:“有话直说。”

“松绑。”温明惟说,“我想洗澡。”

他脸上写着“难道你也要伺候我洗澡?”,谈照面无表情,先把脚松开,送他上二楼的浴室,进门才松手,说:“伤口不能沾水。”

然后,不等温明惟反应,谈照就把浴室门从外面锁上,拿了套换洗衣物放在门口。

“等等,”温明惟叫他,“你放门外我怎么穿?”

“洗完喊我。”

谈照身影消失,去另一间浴室洗漱。

肩膀带伤,洗头有些困难,温明惟再次萌生了剪发的冲动。

他花费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洗完,关闭花洒,肩上的伤已经裂开,麻醉药的药效也结束,又开始疼了。

他顶着一头湿发,敲门:“谈照。”

典狱长早就守在门外,闻声开锁,见他赤身裸体,肩膀附近一片血红,眼神凝滞了几秒:“你自己洗不了不会叫人吗?”

温明惟不接这茬,问:“吹风机呢?”

“没有。”谈照拿起浴巾,“随便擦一下算了,回头再买。”

“回头再买”,他一副居家过日子的语气,好像真能把温明惟关一辈子似的。

温明惟披上睡袍,被他带到卧室的床边,头发是他帮忙擦的,简单粗暴地把水弄干,然后,谈照去楼下取了个药箱。

这个药比车里的好一些,他自己受过枪伤,有经验,大致学了些处理伤口的技巧,帮温明惟换了药,重新包扎完,警告:“我的耐心很有限,少折腾,明白吗?”

温明惟坐在床边,抬头睨他一眼。

他也刚洗完澡,身上是清爽的沐浴露香气,眼皮垂着,下颌紧绷,表情臭得好像温明惟是绑匪,他才是人质。

“几点了?”温明惟问。

谈照拿起手机看了眼,下午六点。

屏幕一亮,温明惟眼尖地发现,他手机没信号。说明这栋房子开了屏蔽器,大概不能用电子设备跟外界联系。

“能看电视吗?你连新闻也不给我看?”

“新闻有什么好看的,”谈照说,“反正以后都跟你没关系了。”

“……”

他丢开手机,抬起温明惟的脸亲一口,熟悉的黏糊劲儿,亲完习惯性蹭了蹭温明惟的鼻子,又咬他的嘴唇。

温明惟被咬得不舒服,推了他一把,问:“池本康那篇稿子发了吗?他预告的时间还没到吧?”

“说了跟你没关系。”谈照站直。

“我劝你最好别发,否则你收不了场。”

“……”谈照皱眉。

温明惟知道他已经把今天那番劝告听进去了,他又不傻,不至于话都说到那份上还摸不清利弊,但嘴上难免还要顶两句。

果然:“你以为我会听你的吗?现在我才是主人,温明惟。”

温明惟不跟他纠结谁是主人的问题,系上因为换药而敞开的睡衣,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到床上,拍了拍身边,示意谈照一起躺下:“我有个问题。”

谈照不躺:“你说。”

“你究竟想要什么?”

温明惟曾经问过,谈照没回答,“报仇?更多的钱?权力?还是呼风唤雨的风光?”

谈照沉默片刻:“都想要不行吗?”

温明惟发出一声似笑非笑的音调:“好,那我想问,你对池本康的了解有多少?”

“很多。”

“不够多。”温明惟道,“他的确可怜,但不无辜,被元帅推到那个位置上却做不出一点反抗,说明他无能。一个政客无能才是最致命的。”

“傀儡罢了,他需要有什么能力?”谈照终于躺下。挨着温明惟半干的头发,他闭上眼睛。

“然后呢?”温明惟问,“假设你把他推上台了,报仇成功,也得到了金钱权势——然后怎么办?暂时赢一局,尽可能多捞几票,就不管联盟的死活了?也无所谓自己的后半生怎么过了?”

“……”

“你才二十五岁,真的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吗,谈照?”

“我当然知道。”谈照不想跟着他的节奏走,反问,“你呢?你这些年又是为了什么?”

他一直感觉得到,温明惟似乎不享受金钱权势,但也不放手,甚至不允许任何人阻挡他通往至高权力的那条路。

刚才那个问题,谈照答“都想要”。但如果反问温明惟,他嘴上可能会说“都想要”,心里却想:“都没什么意思”。

谈照一看他眼神就明白:没意思,没意思,全都没意思。

“你不觉得你活得很矛盾吗?”谈照低声道,“别告诉我你是为了联盟的未来,为了全人类的幸福——杀人不手软的时候也没见你这么心善。”

“……”

温明惟默然半晌,喃喃道:“我只是在做一件不得不做的事,完成一个……毕生的心愿。”

他答得依然很模糊,但这句已经涉入从前聊不到的深度了。

谈照乘胜追击,学他的腔调:“然后呢?假设你把周继文推上台了,让他改革,让他把联盟变得更好——你就满足了?你的心愿真的只是这个?”

温明惟不回答,谈照突然靠过去:“上回,在岛上……”

“嗯?”

“你许的生日愿望就是这个吗?”

“……”

温明惟的脸没有动,眼珠微微转到这边,“不,那个愿望是给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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