悬鸟 第86章

每日蹲在谈氏总部大楼外的记者久违地拍到谈照,立刻发新闻,标题带上现任主席池本康的大名,把“谈照回公司上班”炒成“暴风雨降临的前奏”“池本康疑似将有大动作”,狠狠赚了一把流量。

温明惟是用谈照的手机刷到这条新闻的,他先点评了一番少爷的新闻照,说没有上回那张拍得好,然后问:“你回公司有什么打算?”

“装装样子,给他们点误导罢了。”谈照不甚在意地说,“事分轻重缓急,公司都拖那么久了,也无所谓再拖几天,我不着急当董事长。”

谈氏的代理董事长至今仍然是谈翼,谈照之前借温明惟的势,夺走一半话语权,让谈翼不能转正。但同时他也受温明惟控制,比傀儡好不了多少,在公司难有作为,直到他们决裂。

谈照不急,当然是因为他政治活动的资金不从谈氏出。

温明惟放下手机瞄他一眼:“你现在到底有多少钱?”

“你猜。”谈照故弄玄虚,“除非你把所有秘密都告诉我,否则我也不会给你交底。”

温明惟笑他较劲的样子幼稚:“说不说随你,不影响大局。”

“那可不一定。”谈照说,“你得提防我,温明惟。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算盘吗?”

“哦,什么算盘?”

“你总是小看我,觉得我比郑劾好对付,所以先和我联手打败他,然后再来单独解决我——你就不怕养虎为患吗?我可是会咬你的。”

少爷说咬就咬,牙齿已经贴上温明惟的脖子,暧昧地来了一口。

温明惟没躲,任他留下一道牙印,十足纵容:“咬吧,我都心甘情愿被你关起来了,咬两口算什么?”

“……”

苍天啊,谈照在心里骂,这糖衣炮弹还有完没完了?

非要把他的脑子泡进糖水里,做成糖水罐头吗?温明惟这个吃人大脑的恶魔,太可怕了!

整个三月,谈照都是在担心自己脑子被吃掉的微妙幸福里过完的。

温明惟给的提点很有效,原本在人民党内毫无势力的他逐渐铺开了自己的人脉,将元帅一手遮住的“天”撬开一道缝隙,接下来要做的是不动声色扩大势力,并在某个关键时刻,例如某场党内会议里,让这些人为池本康壮势。

这是个不能急于求成的过程,需步步谨慎,不能被人抓住把柄。

温明惟教了他不少东西,人际交往的技巧,操控人心的手段,其宗旨是对不同的人持以不同的态度,先理解,再攻心。

这些谈照都懂,他和温明惟的区别是,他并不能够轻易理解所有人。

尤其是那些政坛老油条,极擅伪装,表现出的性格差不多,连履历背景都相似:一水儿的顶层精英——如果不是出身不凡,也很难在如今腐败的联盟政坛里爬到高位。

但温明惟说,凡是值得重用的人,都一定有区别于其他人的地方,这是他的优点,也是弱点,注意观察总会勘破伪装,发现其本质。

谈照便将自己观察的细节讲给温明惟听,每天晚上他们一起分析不同的对象,也像看电影似的,偶尔有观点分歧,争执几句,最后更有理的那个胜出,统一意见。

谈照渐渐迷上这种感觉了。

他发现,他和温明惟现在这种状态,似乎就是他一直梦寐以求的平等沟通。

虽然温明惟仍然有未言明的秘密,但他也故意有所保留——虽然不多,总之感觉很好,前所未有的好。

谈照的性格像弹簧,有压迫的时候他拼命反抗,没有压迫了,他就松弛下来,控制欲也没那么重了。

有一天,他有点别扭地问温明惟:“你想不想出去逛个街,晒晒太阳?我陪你啊。”

当时温明惟坐在书房的椅子里,正在阅读他今天呈上来的有关境外各势力的资料文件,工作得十分认真,竟然说:“我在想事情,改天吧。”

谈照:“……”

这人根本一点也没有被囚禁的自觉,像话吗?

以及,到底谁才是老大?

谈照心想,温明惟现在的定位充其量是他的军师,怎么一副皇帝派头?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皇帝陛下只穿睡衣,凌乱的长发披散着懒得扎,发质相比以前,似乎变差了。

虽然他美貌不减,但整体有些潦草,像一只没被养好的猫,皮毛不光滑。

这自然是饲养员的错。谈照不确定,走近些,抓起一缕头发搓了搓,发现发梢干燥,的确不如以前顺滑。

为什么?家里的洗发水不好吗?

谈照不懂头发保养,并且很怀疑,温明惟自己也不懂,他离开管家和顾旌就什么也不会做。

……原来顾旌的存在是有意义的。

之后几天,谈照忍不住上网搜索“长发保养攻略”,学了一堆养发护发甚至吹头发的技巧,比如从上往下吹发丝顺滑不毛躁,从下往上吹显得蓬松,能拉高颅顶……少爷看得头晕眼花,最后也没弄明白,到底是应该从上往下吹,还是从下往上吹。

他天天看攻略,有一回不小心点了个赞,被记者发现,挂到新闻上胡言乱语大肆分析,说谈氏疑似要进军美发相关行业,温明惟刷到之后有些莫名,问他:“你对这个感兴趣?”

“……”

谈照不知道怎么解释,但最后也没藏住,把他新买的护发素和各种吹拉染烫工具摆进浴室,变相地摊牌,温明惟明白后笑了很久。

这有什么好笑的呢?

谈照不高兴,但他大人不记小人过,强行按着温明惟洗了个漫长的头——什么洗发水,护发素,强效修复膏,各式发膜,一堆东西挨个抹上去,再洗干净。

温明惟被洗得眼冒金星,抬起湿漉漉的头:“还没抹完吗?我困了。”

谈照嗫喏半天,还在研究:“我好像搞错顺序了,这两瓶一个先用一个后用,”他拿起第三瓶,“而且不能和这个混用……我已经用了,怎么办?”

温明惟:“……”

能怎么办,又死不了人。

温明惟耐着性子把头上的各种膏剂冲掉,说:“先这样吧,明天再研究。”

他终于解脱,可惜,并没有完全解脱——谈照拿起吹风机,给他展示自己新学会的吹发技巧。

温明惟又被按着摆弄了十多分钟,一会儿往上吹,一会儿往下吹,等头发吹干,他人都快要昏迷了。

谈照很满意自己的劳动成果,抓起他的发丝吸了口香气,揉来捏去地欣赏:“你看,顺滑多了。”

还要邀功:“不夸我两句吗?”

“……”

温明惟两眼一闭,倒在他怀里装睡。

一切都进展得很顺利,包括人民党,境外的发展,以及谈照的护发行动。

时间进入四月,温明惟有了更详细的计划。

他真是一副皇帝派头,把大少爷当成他的将军,计划书一交,问谈照:“按我说的,我们两个月内在境外称霸,三个月渗透人民党,你觉得怎么样?”

第94章 如露如电(12)

——两个月称霸境外,三个月渗透人民党。

这话也就温明惟说得出来,换个人说都显得大言不惭,不知天高地厚。

谈照隐隐觉得他好像有点着急,虽然时间的确不多了,他的安排并无不合理。

“你对境外有什么执念吗?”谈照提出疑问,“如果我们很急的话,不如把精力都放在人民党上。”

在谈照看来,去境外发展只是他之前受限时逼不得已的下策,隐藏身份外加捞钱。

钱是越多越好,但如果不那么紧缺,也不必急着发展境外,徐徐图之更合适。

温明惟却说:“我以为是你想在境外称霸,不是吗?”

“我想是想,”谈照说,“但我主要是当成一项商业投资来做的。”

“商业投资?”

“嗯,否则‘称霸’有什么意义?参考丹威,哈里斯,开赌场开银行,不都是为了赚钱?但他们各立山头,不轻易合作,能赚的钱总归有限。”

谈照认真考虑过:“境外需要一个更具权威的统一银行,乃至连锁商超,物流运输……都照联盟的规格来,这是一个空白市场。”

“对,但你有没有想过,以前为什么没人做?”

他们最近常在书房谈心,方正的书桌旁边摆两张座椅,像独属于二人的会议桌。

温明惟倚桌而立,看着谈照:“境外之所以叫境外,不叫某独立国,就是因为它永远只能当联盟的附属品。”

“……”

“它可以是一盘散沙,也可以暂时被统一,但无论如何,必须保持血腥黑暗混乱无序的状态,因为联盟政府需要一个假想敌,参照物,垃圾桶,来反衬联盟的正确和光明。”

温明惟说:“如果境外井然有序,欣欣向荣,所有人服从于某个主宰,它就成了一个必须被剿灭的国家,罪名是‘破坏人类大一统’。”

谈照听完沉默半晌:“我想过,所以我还有一个想法。”

“什么?”

“我想把境外几个主要城市收编进联盟版图,名正言顺地开发这部分市场。”

温明惟惊讶:“这是你支持池本康竞选的真正目的?”

“目的之一。”谈照说,“敢想敢赌才有未来,不是吗?”

“……”

温明惟笑了一下,“你跟周继文应该能聊得来,他也想收编境外势力,让‘边境’的概念消失,给边境地区人民一个真正的和平。但这个想法在激进的公律党里,也属于激进过头的,没几个人支持。”

公律党和人民党政见不合,但他们在分别维护己方利益的同时,也有一部分共同利益,即优先维护联盟政府的利益。

改革的难处就在于,所有人在一张桌上吃饭,你可以争抢,却不能掀了这张桌子,否则连自己人都要翻脸。

因为这张饭桌——所谓“联盟政府的利益”,本质是上层人的利益。

人民党为老派贵族代言,公律党受新贵精英支持,“为每一位联盟公民服务”是他们争权夺利时喊的口号,仿佛谁喊得更大声,谁就更加廉政爱民,以至于,把本该神圣庄严的大选玩成了政治表演秀。选民以为自己能看到的内幕,也只是别人想让他们看到的罢了。

但谈照暂时没想这么深远,他只是在为自己谋划。

从这个角度看,他的确很适合加入这场政治游戏:有钱,胆大,目标明确,没有顾虑,有机会赢,也输得起。

温明惟看着他,走神了几秒。

既然聊到政见,谈照好奇地问:“你说那是周继文的想法?你不支持吗?”

“也不是不支持。”

温明惟答得含糊,谈照追问:“你怎么想?”

投身政治的人,怎么可能没有一套自己的理念?

谈照想了解温明惟的具体想法,例如,郑劾认为多党制引起的党派倾轧是联盟政府腐败的根源之一,一个政府只要有一种正确的声音就够了,两个声音打架,不择手段互相攻讦,不利于联盟发展。

“元帅有一定道理。”温明惟说,“但任何制度都有利弊两面,一党执政导向独裁,也不是更好的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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