秉持着宋解舟说没事那八成是有事的基本原则,苏铭时把手伸进自己的口袋,摸了摸,掏出了一个粉色的信封。
“我都快忘了,你是想问这个吗?”苏铭时心下了然,笑着抖了抖手里的信。
宋解舟的视线很快又集中到了苏铭时手里的信封。
“下午在篮球场上有个学妹跟我表白,我直接拒绝她了,但她说无论如何都要让我收下这封信,能让她能为这场暗恋画一个句号,”苏铭时摊了摊手,“而且当时球场人这么多,当众连着拒绝她两次多不好,我就收下了,扔学校里又怕被人看见,就想着揣兜里带回来处理。”
苏铭时说完就把信封撕成了两半。
宋解舟愣了一下,随即拦住了他,终于说出了今晚的第一句话,声音有些发哑,“你不打开来看看?”
苏铭时摇了摇头,道:“看了也没用,我喜欢的人不是她。”
他把信封连带着里面的信纸撕得稀烂,确认就算被人捡到也无法复原时才收了手,看向了宋解舟。
“我真正喜欢的是谁,你不知道吗?”
少年清亮的双眸盛着室内暖黄色的光,看上去溢满了浓烈而炙热的情感,宋解舟在和他对视的一瞬间就仿佛被烫到了一般慌乱地躲开。
苏铭时看着宋解舟回避的姿态,心里虽然有几分失落,但也知道宋解舟已经习惯于掩饰自我,想让他改变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完成的事情。
没关系的,来日方长。
苏铭时也没再逼问他,而是转了个话题,问道:“所以,你刚刚是做噩梦了吗?”
第15章 心跳
宋解舟听到苏铭时的话之后,愣愣地眨了眨眼,回忆起刚才的梦境。
噩梦,也算是噩梦吧。
梦里的苏铭时吃完火锅之后就在他面前兴致勃勃地打开了情书,非常认真地读完了之后问他要怎么给学妹回信。
他心中纵使有千般不愿但也没有理由阻止,只好随便扯了几句老生常谈的建议给他,然后看着苏铭时带着甜蜜的笑容认认真真地给学妹写了回信。从那之后他寝食不安了好几天,突然有一天看到苏铭时拉着他的大行李箱要走。他赶紧拦住苏铭时,问他为什么要离开。
“因为我和小美在一起了,我要搬去她那边和她同居了。”苏铭时笑意盈盈地说了一句,毫不留情地挣开了他的手。
当时的宋解舟也没怎么在意“小美”这个仿佛会出现在短视频影片解说里一样的名字,只是僵在原地,一言不发地看着苏铭时头也不会地离开了这个家,忍受着心口传来的一阵阵难言的钝痛。
他终于是忍不住想追上去,但却发现自己的脚像被什么东西牢牢粘在地板上一样动弹不得,他用力挣扎,甚至用双手拼命地想把自己的腿从地板上拔起来,可无论他多么用力都无济于事,直到他精疲力尽,一屁股跌坐在地板上。
为什么当初不主动一点跟苏铭时告白?这样也许他就不会跟着别人走了。
正当他懊悔绝望之际,身边的场景突然开始快速地崩塌,地板仿佛被一股不知名的力量撕扯着,裂开了一道巨口,无情地把他吞噬了。
他跌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梦里的他四肢沉重,动弹不得,但他也不想动了。
不知道躺了多久,他突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
“解舟,解舟,你醒醒。”
他听出是苏铭时的声音,费力地爬起来,一边踉跄地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一边应道:“铭时,是你吗?”
隐隐约约地,前方出现了一道光亮,他越走越快,原本沉重的躯体越来越轻盈,最后甚至跑了起来,最后用力一蹬,扑进了光里。
一片刺目的白光后,他看见了苏铭时的脸,神色有些焦急。
他才发现这原来只是一场梦。
明明这个梦很无厘头,不像平时他常做的那些梦。可梦里的自己丝毫没有察觉,要不是被苏铭时叫醒,自己还不知道要在梦里真情实感地难过多久。
“我梦见你突然要走,我怎么劝你都不肯留下来。”话在嘴边转了又转,宋解舟最后还是选择掐头去尾地跟他说了。
苏铭时挑了挑眉,突然毫不客气地在宋解舟的床边坐下,捧着宋解舟的脸细细打量着。
“怎么了?”宋解舟没有挣扎,顺从地被他按着脸颊,含糊不清地问他。
“这么帅的房东,我打着灯笼都找不着第二个。”苏铭时又欣赏了一边宋解舟无死角的美貌,露出了满意的笑,又继续道:“你是在梦里收了我天价房租吗?不然我怎么会舍得走?”
宋解舟总不能跟他说梦里的你是被小学妹勾走的,所以他不说话,只是低声地笑。
他知道,苏铭时是在告诉他:“除非你赶我走,不然我是不会走的。”
“不过说起来也是巧,咱俩都在同一天晚上做了噩梦,这算不算得上是一种心有灵犀?”苏铭时笑着问他。
“算是吧。”宋解舟也顺着他的意,点了点头。
宋解舟的睫毛生得很长,在灯光的映照下,于眼下印下一片淡淡的阴影,看上去显得有几分疲倦和易碎,和苏铭时记忆里的那个几年后的宋解舟微妙地重合了。
苏铭时几乎是一瞬间就感受到心口处传来的刺痛。
“你经常做噩梦吗?”苏铭时轻声问他。
宋解舟眨了眨眼睛,像是没想到他会突然问这个问题,神色短暂地显出了几分无措,他本想摇头,却又听见苏铭时补了一句:“我想听实话。”
苏铭时注意到,面前的人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下意识地绷紧了身体,整个人显示出了防备的状态,显然这个要求在宋解舟心里算是个禁区。
他觉得有几分挫败,勉强地笑了笑就想起身找个借口离开,突然他感觉手臂上传来了一阵拉力。
宋解舟拉住了他。
苏铭时又顺着他的力道坐了回去。
宋解舟显然很不适应这种跟人敞开心扉的活动,他抿了抿唇,微微偏过头去,错开了苏铭时的视线,睫毛不安地颤动着。
正当苏铭时想告诉他实在不想说也别逼自己的时候,宋解舟缓缓地点头,道:“嗯,经常。”
“都是一些什么样的噩梦?”苏铭时小心翼翼地追问道。
宋解舟沉吟了一下,说道:“很多……都是一些家里之前发生过的事。”
他停顿了一下,这次没等苏铭时再追问,他就继续道:“之前家里的生意出了点问题,我的父母在四处奔波的时候出了车祸,在ICU躺了几天,最后还是都走了。我外婆也因为这件事受了刺激,一病不起,治了一年,最后也撒手人寰了。”
他的语调几乎没有起伏,任谁看着他这幅样子都会误以为他已经是轻舟已过万重山般的平静,如果不是他的尾音还在发着颤的话。
“我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总会梦见他们。有时梦见他们还在,一家人都在一起其乐融融的时候;亦或是梦见他们躺在病床上,但还有一丝希望尚存的时候……但无论梦的开始是什么,梦的结尾都是他们的墓碑。”
宋解舟说着,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扎进肉里,关节用力到发白,他感觉到自己的双眼泛着难言的酸涩,于是他深深地低下了头,不想让苏铭时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而苏铭时在听完这些话之后瞬间呼吸一滞,心上想被压上了一块块的石头,直坠得他心口发疼。
他不敢想象这是怎样的一种痛苦,这样的梦魇到底折磨了宋解舟多久?
他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看到宋解舟爆出青筋的手背。他赶紧把宋解舟攥紧的手掰开,宋解舟没有反抗,仿佛自暴自弃了一般任由他动作。
手心里是几个渗血的月牙。
苏铭时捧着他的手,沉默不语。曾经他一直觉得宋解舟是长夜高悬的天边月,皎洁无暇,可失去过他一次之后苏铭时才意识到,这抹月色是渗着血的。
宋解舟见他一直没说话,难堪地蜷了蜷手指,双手甚至微微地颤抖起来,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诡异的声音不停地说道:
“你应该把这一面藏好的,你怎么可以暴露你的不正常?”
“看吧,他沉默了,他不会接受这样的你的!”
“他值得更好的人!”
“你跟他说这些是想要卖惨吗?是想要博取他的同情吗?”
“所有的人都会离你而去的!他也不会例外!”
“你看,你又把一切搞砸了。”
宋解舟如同自虐一般在心里不断地咀嚼这些话,强烈的心悸让他层层地冒着冷汗,这一句句话就像利刃一样,把他的心割得鲜血淋漓。他不想哭的,可不知何时溢出来的眼泪顺他的脸颊划下,在被子上洇出了一片片湿痕。
但他突然被抱住了。
抱他的人显然很用力,仿佛要把他融进骨血里,温热的体温通过这个温暖有力的怀抱传递了过来,蒸发了他的泪水。
一瞬间,耳边一切嘈杂的声音都消失了,就像溺水的人的人会紧紧抓住浮木那般,他也从这个怀抱里汲取了力量,他用力地回抱了苏铭时。
恍惚间他感觉自己又被带回了人间。
不知道抱了多久,苏铭时终于想起来宋解舟手上的伤,说了一句:“你等我一下。”然后就急匆匆地从客厅里找来了药箱。
苏铭时一边小心翼翼地给他消毒上药,一边旁敲侧击地问他,“你有去医院看过吗?经常做这样的梦,很辛苦的吧。”
宋解舟默了一瞬,猜想到他说的可能是心理方面的一声,想了想,说:“我不想跟别人说这些事。”你是例外。
苏铭时听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鼻子一酸,低着头继续给他上药,最后在宋解舟的极力制止下才歇了往上面缠绷带的心思。
“只是小伤,不用这么麻烦。”宋解舟哑然失笑。
“这可是大音乐家的手,当然要好好保护。”苏铭时说着,捧着他的手细细地瞧。
宋解舟借着暖黄的灯光看着苏铭时,苏铭时的脸上瞧不见一丝一毫的不耐,眼底满是珍视和心疼。
这个认知让他又欣喜又惶恐,他喜于心爱之人的珍视,又担忧这种珍视只是出于同情。
他是真心地喜欢这样的我吗?还是……只是怜悯?
等宋解舟从自己的纷乱的情绪黑洞中抽离出来的时候,发现苏铭时和医药箱都已经不见了,他的目光扫过了卧室的每一寸角落,最后定格在了半阖的房门上。
他还会过来吗?还是回去睡觉了?
苏铭时端着热牛奶一进房门就对上了宋解舟的视线,而宋解舟显然被突然出现的他吓了一下,他的双眼快速地眨了几下,然后故作自然地挪开了视线。
宋解舟显然是长时间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一个方向看,苏铭时走近一看发现他的眼睛冒出了几条红血丝。
苏铭时没有戳破他,只是把热牛奶塞进他的手里,“喝杯热牛奶吧,有助睡眠。”
宋解舟不觉得一杯牛奶就可以给自己带来好梦,但他还是喝了。
因为是苏铭时给他的。
苏铭时拿走了空杯子,又带来了自己的枕头,他非常自然地走到床的另一侧,掀开被子往床上一躺。
这是张双人床,两个大男人并排躺着也不算太挤。
宋解舟看着他,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脸上有一丝错愕。
“怎么了?”苏铭时振振有词地说:“你做噩梦,我也做噩梦,那我们今晚就一起睡呗,还能有个照应,说不定还能起到一个负负得正的效果。再说了,都是男的挤一张床睡也没什么关系吧。”
苏铭时说完就觉得有点后悔,总觉得自己最后一句话有种欲盖弥彰的意味。
宋解舟不明白做噩梦的时候要怎么相互照应,但目前这个状况他求之不得,所以他没有反驳,而是弯了弯眉眼说道:“那今晚就麻烦你了。”
苏铭时近距离地看着他秾丽的眉眼,不由得心旌摇曳,耳根也渐渐爬上了一阵热意。他不用看也知道自己现在必然耳根通红。他只能一边希望这昏暗的灯光不会暴露自己的神情,一边伸长了手把夜灯拍灭。
室内重归黑暗。
苏铭时替宋解舟扯了扯被子,道:“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