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刚说了个开头，他就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他的耳朵贴着对方的心口，隔着血肉听见了他错乱无序的心跳。
他好像瘦了一些。
宋解舟感受到他坚硬的骨骼，想着。他突然有种很奇妙的感觉，就像套在他心外的硬壳突然被人用小锤子凿开了一条口子，一点点阳光从缝隙里漏了进去。他什么决绝的话都说不出口了，只是下意识地圈住爱人的腰，感受着对方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温度。
他眷恋地收紧了自己的胳膊。
他果然还是舍不得放开他。
苏铭时缓过劲来之后就松开了他，“对了，舒月姐说你感冒了……”
“小感冒，早就好了，”宋解舟打断了他，“你的手是怎么回事。”
苏铭时挠了挠头，眼神飘忽地说道：“就是不小心摔的。”
“他早上下床的时候被被子绊倒，摔了个五体投地。”站在门口的顾泽川终于找着机会插了句嘴，顺便自我介绍了一下，“你好，我是他哥顾泽川。”
苏铭时这才想起来门口还站着一个哥，他咬牙切齿地说：“就你长嘴了是吧。”
顾泽川耸了耸肩，一脸你拿我没办法的无所畏惧。
宋解舟看着苏铭时恼羞成怒的样子，嘴角终于微微上扬了一些，“怎么这么不小心？”
“打你电话没人接，我急着来找你嘛，”苏铭时撇撇嘴嘀咕着，然后又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拿起了手机，“我先跟舒月姐说一声。”
宋解舟被他这么一说才想起来看自己扔在一旁的手机，一按锁屏键，果然看见了上面一溜的未接来电，最下面两个是林舒月打的，剩下全都是苏铭时打的。
“对不起。”宋解舟说着，关掉了免打扰。
苏铭时发完了信息，一把抢过了宋解舟的手机，在对方错愕的目光下，把自己设置为免打扰模式下允许通知的联系人才把手机还给了他，“别人也就算了，但至少要让我能随时随地找到你。”
不要再一声不吭地消失了，苏铭时在心里轻轻地说了一声。
宋解舟看着他认真的眼神，接过了手机，“我知道了。”
苏铭时走到门口，不知道和顾泽川悄悄耳语了几句什么，宋解舟见顾泽川看了自己一眼就走到一旁去打电话了。
苏铭时又一屁股坐下来，挨着他，“解舟，咱们去趟医院吧，那个……感冒也不是小病，万一有后遗症呢？”
感冒能有什么后遗症？宋解舟果断摇了摇头。
他不喜欢医院。
苏铭时也知道自己这个借口找的实在是太扯，他绞尽脑汁地想再琢磨一个借口。
宋解舟看着苏铭时欲言又止的模样，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想带我去精神科吗？”
“就是看一下心理医生，别说的这么……”苏铭时解释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打断了。
“可以。”宋解舟看着他说。
“啊？”苏铭时本以为宋解舟会很抗拒这件事，但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痛快，一时间有点反应不过来。
宋解舟没再多说什么，只是蹲在地上，把地上散落的乐谱收起来，又把琴键上的血痕仔仔细细地擦干净，他的动作很轻柔，像是在对待什么珍贵的宝物。
苏铭时看着他的动作，恍然想起来前世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宋解舟就告诉过他，这台钢琴是他外婆和母亲以前都用过的。
苏铭时看着他珍而重之的动作，鼻尖又是一酸。
“哥，麻烦你带铭时去看一下手腕。”
在被护士带去做量表的时候，宋解舟回头叮嘱了一句。
“这我自己的弟弟，谈不上麻烦。”顾泽川撇撇嘴，微妙的有种被反客为主的不爽。
苏铭时还是不太放心，说：“我这没什么大事，等你看完医生我再去。”
宋解舟看着他隐约不安的神色，走到他面前，轻吻了一下他的额头，一脸郑重地说：“我不会再让你找不到我的，去包扎吧。”
苏铭时见他这么说，只好妥协地应了声好。
旁边的顾泽川看不得他俩腻腻歪歪的模样，见他俩谈妥了就直接一把把苏铭时扯走了。
苏铭时的手腕被上好了药，医生一边用绷带给他固定一边絮叨：“最近不要用力，要及时换药，有问题及时复查，别以为自己年轻就不当一回事，年轻的时候不注意，老了以后一身病……”
“好的好的。”苏铭时忙不迭地应道，生怕自己应晚了又被多叨叨两句。
顾泽川在一旁听着，嘴角忍不住抽搐了几下。
一包扎完，苏铭时就像脚底抹油了一般，用没受伤的那只手拉着在一旁憋笑憋得表情管理失控的顾泽川火速离开。
“行了，都走这么大老远了，那医生还能追出来继续唠叨你不成，”顾泽川被他拽着，不情不愿地跟着他的脚步，“我都快饿扁了，走不快了。”
苏铭时没搭理他，只想快点回去找宋解舟，走到半路他突然感觉到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拿出来一看，发现是宋解舟发的消息：
【我现在在4号诊室门口排队。】
苏铭时刹住了车，盯着手机看。
“怎么了？”
顾泽川瞥了一眼他的手机，这时宋解舟刚好又拍了一张诊室门牌的照片发了过来。
“不就是告诉你一下他在哪吗？至于看这么深情款款吗？”顾泽川无语地看着他。
苏铭时心情很好地给宋解舟回了个ok，然后大发慈悲地说：“我自己上去，你去吃饭吧，顺便也给我俩带点。”
得，从司机变成跑腿的了。
顾泽川摇摇头，觉得自己早上跟出门的行为真的是自讨苦吃。
“哥你会给我俩带的对不对？谢谢哥哥。”苏铭时笑着冲他眨眨眼，哥俩好地把他的羽绒服拍得啪啪响，然后就哼着歌去按电梯了，一副心情不错的样子。
顾泽川叹了一口气，没办法，就算是个纯种恋爱脑那毕竟也是自己的亲弟弟。他认命地去外面觅食去了，但脚步也变得轻快了不少。
“怎么样？”宋解舟看着苏铭时被裹得严严实实的手腕，一下就坐直了身子，眼睛不住地瞧。
苏铭时给他展示了一下，“没事！就是包得吓人，抹两天药就好了。”
宋解舟接过他手里的单子看了看，发现确实没什么大问题，松了口气。
苏铭时在宋解舟身边坐下的时候，发现对面坐着两个人，看上去像一对母女，女孩低着头，看不清脸上的神色。看上去像她母亲的女人皱着眉，视线四处游移，一会看着女孩，一会看着禁闭的诊室大门，一会又看着周围的人，肉眼可见的坐立不安。她不停地深呼吸，脸上都是焦躁的神情，像是一个随时会爆炸的火药桶。
苏铭时忍不住多看了她两眼。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这两眼成为了点燃引线的最后两滴火星子，她突然就爆发了。她“蹭”地站了起来，指着身边的女孩破口大骂：“非得来这，你就这么想当神经病是吗？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整天摆成这幅丧眉搭眼的样子给谁看！”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地扎进所有人的耳朵里，苏铭时余光瞥见宋解舟抖了一下，也像是被吓到了，于是赶紧握住了他的手。
女人像是打开了话匣子，各种抱怨的话像开了闸的洪水一样从她嘴里泄出，“我看你就是不想上学，整天这里痛那里不舒服的，去医院查一点事没有，浪费我的钱！整天装病就算了还寻死觅活的！现在更出息了，连学都不上了！我一个人养你到这么大已经很累了，结果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你能不能懂点事！”
女人越说越激动，她憔悴的脸涨的通红，浑浊的眼睛充满了愤懑，散落在脸侧的碎发随着她激烈的肢体动作晃动着，像张牙舞爪的野兽。
“你能有什么痛苦？整天什么事都不用你操心，诶，就让你上个学！别的什么都没要求你，结果你说你抑郁？我才抑郁！整天瞎矫情，我看你就是过太好了……”
一字一句仿佛像一块块坚硬的石头砸在女孩的背上，把她的腰压的越弯越低，周围人汇聚过来的目光宛若实质，一点点地把她灼烧得体无完肤。她死寂的外壳终于被击得粉碎，露出了她柔软脆弱的内里，她像是忍无可忍一样发出了一声尖锐的惨叫，她呜咽着微微抬起头。
苏铭时这时才看清了她的脸：她看起来大概十六七岁的样子，脸色苍白，眼下泛着乌青，瞳孔没有半分神采，满脸泪痕斑驳……
他呼吸一滞，虽然神情不太一样，但面前这张脸却微妙地和他在琴房里看到的宋解舟的脸重合了。
他下意识地看向了宋解舟，发现宋解舟正盯着那个哭泣的女孩，眼眶发红。
他心里一抽一抽地发疼，赶紧拍了拍宋解舟的背。
女人的咒骂还在继续，她越骂脸涨得越红，声量也涨得越高，像是这种宣泄给她带来了非同一般的底气，而她身边的女孩颤抖的幅度却越来越大。
“少寻死觅活地要挟我，这么想死，那你就去死好了！”女人又恶狠狠地补了一句。
听了这句话，苏铭时僵住了，他站了起来，脚迈出去又收回来，他在犹豫要不要上去劝阻，毕竟这是人家的家务事，外人说多了反而可能只会起反效果。
在通道那头忙着的护士本来看多了这种场景，已经有些麻木，可听到这话还是远远地喊了一声：“不要大声喧哗！这里是医院！”
女人听了，气势顿时弱了半截，她忿忿地看了一眼护士台的方向，不再言语，又坐了下来。
可这时，她旁边的女孩突然站了起来，往窗户的方向走去。
路过苏铭时的时候，他听见她说：“对，我就是个累赘，我什么都干不好。”
她一边走一边说，一边说还一边扯了一个笑。
苏铭时看着她的笑容，心脏莫名有种不舒服的感觉。
“你干什么去？”女人掀起眼皮，奇怪地看了她一眼。
女孩没说话，只是打开了窗户，抓住了窗框，在大家错愕的眼神中，她先把一只脚踩在了窗框上，然后用另一只脚在地上用力一蹬……她的半个身子就这样探出了窗户外，乌黑的发丝在风中肆意地飞舞，像是在迎接自由。
“不好！”苏铭时呼吸一滞，飞快地冲了过去，但好像有个人比他更快赶到女孩后面。他看到一只熟悉的修长有力的手先他一步抓住了女孩的衣服，他赶紧趁机用一只手臂往女孩的腰间一揽，防止她的身体再往外面扑，然后他这才有空去看旁边那个抓住女孩衣服的人……
原来是宋解舟。
第36章 眼泪
周围的人见状也反应过来了，不顾女孩的挣扎，大家七手八脚地把她从窗户外面拽了回来。
女人看见自己的女儿被救下来了，腿上一软，整个人差点瘫坐在地，她踉踉跄跄地走到到女孩身边，“你！你！”
女人指着她，指尖颤抖，被气得半天都说不出来一句完整的话。她扬起手就想给女孩一巴掌，宋解舟本来蹲在女孩身边，余光瞥见女人的动作，下意识地用背挡在女孩前面。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宋解舟回头一看，发现苏铭时已经紧紧抓住了她的手，女人想要挣扎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撼动他分毫。
苏铭时一张脸已经完全冷了下来，眉眼凌厉，女人在跟他对上视线的一瞬间就如同被一盆冰水劈头盖脸地浇下。
苏铭时见她已经不再挣扎，就用力地甩开了她的手，开口问道：“你真的爱你的女儿吗？”
“你这说的是什么话！”这句话仿佛触到了女人的什么开关，她的底气突然就上来了，“哪有当妈的不爱自己的孩子的，我一个人拉扯她长大，每天又要上班又要做家务，还得看着她学习，我……”
苏铭时没等她说完就打断了她，“原来你的爱就是让你的女儿去死啊？受教了。”
女人愕然地看着他，似乎是感受到了强烈的冒犯，她瞪大了眼大声反驳道：“你说什么？！她我还不了解，哪次是真的寻死？都是装的！”
苏铭时冷冷地一笑，平静地道出一个事实：“要不是我男朋友刚刚拽住她，你现在就是在太平间里哭了。”
他的语气冰冷，毫无起伏，让人听起来觉得这与其像是在说一个假设，更不如说像在是在宣告一种结局。
周围的人也都窃窃私语了起来。
“有你这样的母亲，她会变成这样我也不奇怪。”苏铭时又补了一句，嘴角的幅度也愈发显得嘲弄。
“我……”女人想反驳，可搜肠刮肚也没找出一句能用来反驳的话。她一下子就僵住了，看着自己缩在墙角的女儿。
苍白，憔悴，痛苦，她的女儿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
女人不知道，她只记得记忆里那个活泼可爱乖巧懂事小女孩，所以愈发觉得现在的女儿像一棵长歪了的小树，她疯狂地想把她掰回正轨，可无济于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