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与未尽雨 第10章

“妈,这样会胖。”

闻染想起今天许汐言帮她写名字,许汐言今天的黑T恤是短款,勾腰时隐隐露出一截纤瘦的背脊。

柏女士眉毛一挑:“哪里会胖啦!你升高三了诶,各么吃多少热量都消耗掉了的呀。”

她索性在闻染旁边坐下来,又强调一遍:“都要吃掉。”

闻染笑笑,把一勺酒酿喂送进嘴。

柏惠珍总喜欢多放糖,夏末初秋的夜里空气一点点染凉,酒酿暖暖甜甜,老实说味道很不错。

家人的爱好像就是这样,有时候你好像很难说,是享受更多一点,还是莫名的想逃离去呼吸自由更多一点。

又或者,这两种心情根本就同时并存。

等闻染吃完,柏惠珍收走碗,一边问闻染:“作业多不多?”

“还挺多的。”

“那你赶紧去写,不然又要熬夜。”

“熬夜是肯定要熬夜的。”闻染拎着书包站起来:“妈妈你早点去睡,不要等我,不然你明早要起来照顾外婆,熬不住的。”

“好,知道了。”

闻染踩着咯吱咯吱的木楼梯上二楼,她的房间右手边是爸妈的卧室,左手边是表弟的卧室,推开门,里面除了小小一张单人床,也不过一张写字桌对着窗,外加一个窄窄衣柜。

海城的老房子就是这样,外面看着红砖墙常青藤的多文艺,其实里面格局被分得细碎,摊到每个人头上的不过巴掌大。

但闻染还是很喜欢这房间。

等父母睡了,事实上全家的人都睡了,她一个人悄悄锁上门,台灯不是后来流行的白炽护眼灯,而是从小习惯的暖白黄调,她不拉窗帘,晃着笔杆写作业,偶尔累了,便抬头往对面的斜斜屋顶看一眼。

这天,她又多了一个秘密,悄悄把那精致的长方形铁盒从包里拿出来。

上面是法文,是许汐言去法国比赛时买的吗?

闻染去淘宝上悄悄搜了下,找不到同款。

她小心的撕掉封口胶,轻轻把盒盖打开来。

居然不是曲奇饼干。

而是嵌了扁桃仁碎的巧克力片,浓郁的黑巧味道混上黄油的焦香,闻染丝毫不怀疑,如果表弟这时还没睡的话,一定会来敲她的房门问她在吃什么。

可是闻染没有吃,而是找了个以前装饼干的罐子,轻手轻脚溜到一楼的厨房,把罐子仔仔细细洗了遍,又用厨房纸巾一点点蘸干,溜回二楼,把巧克力片倒了进去,罐子收进抽屉。

然后仔仔细细的,把铁盒里所垫的银箔纸取出来。

巧克力片被收纳的精细,另点了层蜡光纸,所以银箔纸上一点油脂都没沾到。

闻染把它压到窗台上她养的一盆多肉之下,洗了满手的巧克力香,上床睡觉。

第二天一早,窗户推开一条小缝,清晨的阳光和风漏进来。

一直到晚自习下课,渐渐入秋了便开始多雨,分明好了整日的天气,不知怎的快要落雨。

闻染催促正在收书包的陶曼思:“快快快!”

陶曼思笑道:“淋点雨也没关系的呀,又不是纸片人。”

闻染不是纸片人,可她压在窗台那盆多肉之下的,妥妥就是纸。

她飞快的骑车冲回家,又说换了衣服再吃柏女士的宵夜,冲上二楼,恰好这时窗外开始落雨,第一滴雨落在旧木扉的窗台上,然后是第二滴。

闻染抢在第三滴雨落下之前,关了窗,收走了压在多肉之下的银箔纸。

凑到鼻端闻了闻。

原来黄油的味道是不持久的,砂糖的味道也是不持久的,这银箔纸被吹了整日散味,最后留下的,就是巧克力淡淡的醇苦味道。

闻染小心的把它夹进语文的选修课本。

其他人的书签是落叶,是花笺,是精致的镂空金属,可从此她的书签,是一张小小的银箔纸,用了很多很多年。

******

第二天课间休息,陶曼思坐到闻染的前桌来跟她聊天,顺手把玩着她笔袋拉链上的跑跑卡丁车挂件,压低声跟她说:“你都不知道许汐言有多火。”

“人人都想跟她搭话,又不敢。虽然听说她领书、领作业的时候跟人说话很礼貌,但毕竟,看起来是有点傲的对吧?”

陶曼思的声音进一步放低:“我都不敢跟任何人说你认识许汐言,我怕你的座位被里三层外三层的围起来。”

然而这时,打开的教室门外被挡了半爿光影。

适合随身CD机的校园里怎会有黑胶唱片般的音色。那是许汐言站在二班门口喊:“闻染。”

其实课间的教室总归吵闹,有人互相抛着球,有人聊着暑假追的番剧笑得很大声,有人在叽叽咕咕的背着历史。

可所有这些声音,一瞬安静下来。

很多年后,当许汐言在舞台上大放异彩的时候,闻染回想起这一幕,觉得许汐言就是有这样的魔力€€€€

但凡她出现,就是人群瞩目的焦点。阳光,叶片光斑,黑板上的板书,旁边所悬的三角尺,一切一切,都变作衬托她美丽的布景。

她是青春里一首用词过分华丽的散文诗,所以你会,记很久很久都不忘。

第10章 许汐言心想:有这么害羞么?

许汐言今天换了校服。

原来白色也这样适合她。梓育中学的夏季校服有点水手款,翻领外镶一道蓝边,白T恤之下,男生是短裤,女生是蓝色百褶裙。

许汐言个子高,所以很多女生穿来到膝盖的百褶裙,被她穿得刚到大腿的三分之二,显得一双腿越发纤长。

一头海藻般的蓬松卷发并没有束起来,就那样垂在肩后。白T恤塞进百褶裙的腰际,可即便这样一套校服也被她穿得并不乖顺,配一双高帮的黯蓝色匡威。

她没有像有些女生一样悄悄化着裸妆,没有嚼口香糖也没有戴任何首饰,可她淡淡的神情顶着一张浓颜的脸站在那里,你就是感受到了一种……风情。

一种干净的、盛大的、介于成年与未成年之间的,风情。

那样的美是让人不敢一直盯着瞧的,可所有人都听到她方才用不大却特别的嗓音喊:“闻染。”

于是全班人的视线都投向闻染。

闻染一脊背的汗都出来了,就愣愣的坐着。

还是陶曼思用食指在她手腕上轻轻敲了下,用气音提醒:“人家叫你呢。”

闻染这才站起来,在所有人的瞩目中埋着头,快步向教室门口走去。

许汐言在教室门口等她,退开一步,先行走到走廊。

闻染跟过来,在她面前站定,但隔着大半个人的距离,束着马尾而露出的耳尖,在染了香樟味的阳光下微微泛红。

许汐言想到那次参加钢琴比赛,她在储物柜的门后换衣服,匆忙间瞥了眼等在一旁的少女,别的没什么印象了,也就记得这样一个发红的耳朵尖。

许汐言心想:有这么害羞么?

她不说话,闻染就一直背着手,温顺的站在她面前,也不说话,薄薄的眼皮微微垂着。

直到许汐言说:“下午的颁奖你怎么过去?”

“啊?”

“你不知道么?”这次轮到许汐言意外了下:“就是上次我们一起参加的钢琴比赛,今天下午有个颁奖仪式,前十名都要去领奖。”

“哦……我妈一般会留她的手机号,所以我还没接到通知。”

闻染心想,她这现在参加比赛总是十一、二名的成绩,也就这次比赛拿了第九。

许汐言点了一下头:“我下午从学校打车过去,你要一起么?”

“我……如果要去的话,我妈应该会来学校找我。”

许汐言居然笑了下,很浅。

笑什么?笑她是妈妈的乖宝宝么?

没想到许汐言接着说:“那我们三个人要打一辆车么?”

闻染愣了。

有人愿意跟同学父母打一辆车的么?

许汐言看她没有拒绝的意思€€*€€ :“那就这样说定了,马上上课了,我先回班了。”

“嗯,再见。”

其实在其他人看来,闻染和许汐言说话其间,两人隔了八丈远,那是分外不熟。可闻染毕竟是第一个跟许汐言说这么多话的人,毕竟是许汐言亲自主动来找的人。

闻染和陶曼思都是内敛性子,长相、成绩、才艺也都没什么特别出众的地方,一直在班里扮演“隐形人”角色。

可这时闻染走进教室,发现她的课桌已被团团围住:“闻染!你跟许汐言怎么会认识啊?”

闻染坐回自己座位,用尽量简练的语言解释:“暑假参加过同一个钢琴比赛。”

其实那时她的心情很奇怪。

好像,她和许汐言认识这件事能给她带来任何虚荣感的话,这件事就不那么纯粹了。

所以她只想尽快结束这场对谈,让这件事像她悄悄夹在语文选修课本里的银箔纸一样,变成她一个人的秘密。

“你们是朋友吗?”

“完全不是,一点不熟。”

“可她主动来找你诶!”

“只是比赛有个颁奖。”

好容易上课铃打响,同学们纷纷回座,闻染松一口气。

又一个课间,闻染果然收到柏惠珍的信息,告诉她下午临时增设了一个颁奖礼的事。

柏惠珍告诉她:【我下午要带外婆去看诊,结束后就来学校找你。颁奖礼是四点半开始,你跟老师请下午最后两节课的假好了。】

【好,知道了。】

下午第三节下课后,许汐言来二班找闻染。

闻染有些为难:“我妈带我外婆去看诊耽误了些时间,我得等她过来再出发。”

许汐言一时没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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