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汐言笑起来:“找的过程,才好玩啊。”
骑过高耸的摩天楼。
骑过艺术的美术馆和音像店。
骑过电线横布的窄窄弄堂。
许汐言问:“你家住哪来着?”
闻染吓一跳:“干嘛?”
“又没说要去。只是问,那种小弄堂里,应该会有榨果汁的小店吧。”
“有是有,但季节没对。”
现下又没到盛夏,西瓜的清凉不够合时宜。
闻染想,许汐言真的是一个很好的人,因为她怕机车的轰鸣在夜晚扰了巷弄里的老人,所以把车停在弄堂口。
闻染滞两秒,一下放开许汐言的腰。
两人从摩托车下来,许汐言问她:“我们走路进去找,没问题吧?”
“当然。”
闻染理了下自己的头发,总觉得机车头盔好重,她头发本就细软,不知有没有被压扁。
倒是一旁的许汐言偏头跟她说话,一头缭绕的长卷发在夜风里丝丝缕缕,仍像被海风吹散的雾。
许汐言问的是:“没有腿软吗?”
“……怎么可能!”
许汐言笑:“那果然是喜欢刺激的。”
巷弄里静得好似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闻染捻一捻自己的手指。
许汐言的体香,犹在。腰肢纤细又细腻的触感,犹在。
“不会打烊了吧?”
闻染老实说:“有可能。”
还好,经过无数已然拉下的卷闸门后,前方一爿小店亮着暖黄的灯,一只电灯罩着铁灰色的罩子被牵到店外,一只塑料圈椅上,一只虎斑猫懒洋洋打着呵欠。
许汐言就要上前。
“喂!”闻染被她吓得慌了一下。
“怎么?”
“你,又没戴帽子又没戴口罩,你就这样过去问,不怕别人认出你啊?”
“那怎么办?”
“我去问。”
许汐言点点头,问闻染:“这条弄堂叫什么名字?”
“我哪里知道啦。”
海城的弄堂多得如开始脱发前的头发丝,即便她是本地人,这一区也远远超出她平时的生活半径。
她盯着许汐言走到一棵女贞树下,藏进那树冠挡出的暗影里了,才放心转回头,去跟店主说话。
许汐言看着她警惕模样,觉得有些好笑。
春末气温不够热,榨汁小店显然生意缺缺,店主捧着平板追网剧,有人上前来也懒得抬头。
闻染问:“有西瓜汁么?”
“哦哟小姑娘,夏天都还没到,喝点枇杷汁好伐?润肺的。”
闻染笑着摇摇头:“那不用了。”
心里早有期许。
就像午夜十二点马车会重新变回南瓜,仙女的魔法已然足够,今晚这场“逃跑”,已像是庸碌日常里的一场奇迹。
她抿了下唇,背手走回许汐言身边。
不被许汐言“逼”着靠近时,她还是习惯性停在树冠以外,去看光影晦明间许汐言的那张脸。
许汐言打量她一眼:“空手?”
“嗯,老板说还没开始备西瓜。”
“喔。”许汐言点点头,便转身向前走去。
闻染愣了下,跟上:“去哪啊?”
“买西瓜。”
“喂……这季节水果店也不一定有卖西瓜啊。”
“那就多找几家。”
“算了啦,要是一直找不到呢?”
“为什么要算了?”许汐言忽然止步,转回身时发尾在夜色里划个漂亮弧线,带起一片瑰色。
闻染本来拖后在她身后几步远的位置,这会儿猝不及防顺着惯性往前,差点就要直愣愣冲到她面前。
又堪堪止住。
许汐言低低笑了声,那样的嗓音,适合唤醒整个在夜晚沉睡的花园。
许汐言说:“如果找不到,就一直找下去。”
闻染呆呆望着她。
事实上这是无比寻常的一幕,弄堂里瓦数不高过分昏黄的路灯消解了许汐言五官过分的浓丽,让她更接近于一个普通人。
但闻染很难描述,为什么许汐言听似普通的一句句话,总能带给她那么大的震撼。
好似有人在灵魂最深处的那架钢琴上摁了一下。
嘣的一声,心弦都跟着颤两颤。
她知道钢琴需要苦练,再盛大的天赋也需要日以继夜的练习托底。可是许汐言,闻染总觉得,许汐言还是占了天赋的便宜,总归没其他人练得那样痛苦加辛苦吧。
现在看来,她完全想反了。
许汐言有多少的天赋,就有多少的执拗。
又或者说,必须有那么多的执拗,才不会辜负那样盛大的天赋。
在其他人累过、软弱过、疲乏过、消沉过的时候,许汐言的字典里从来没有“放弃”两个字。
闻染忽然叫她:“许汐言。”
“嗯?”
“你练钢琴练得太多的时候,指尖也会长死皮么?”
许汐言勾了下唇,那样的动作被她做来不轻挑,是种暗沉的妩色:“你觉得我是什么?机器人?”
她向着夜色,探出一只纤细灵巧的手。
问闻染:“你要摸摸看么€€*€€ ?”
闻染一怔。
春风不料峭,来回戏弄着许汐言丝丝缕缕的发尾,她另只手把卷发往耳后勾了勾,浓得挂不住,长睫也浓,疏慵的掀起三分瞧着闻染。
闻染说不上自己是怀着什么心情上前的,颈根很微妙的咽了一下。
许汐言的指甲没有任何装点,但一定做过极昂贵的护理,毕竟这是被誉为“世界珍宝”的一双手,指甲淡白粉色,贝母一样泛着光。
闻染视线垂落在那指甲上:“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双眸抬起来,看向许汐言的眼底:“我喜欢女人。”
许汐言的纤睫翕了下。
回望向闻染的眼内。
说了三个字:“我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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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番交谈发生的时候,许汐言的一只手还悬停在半空,钢琴家无意识蜷指的姿态也是好看的,好似有架隐形的钢琴,只等她一落指尖走向轻搔灵魂的旋律。
闻染深吸一口气,上前,握住许汐言的手。
许汐言发现她在微微颤抖么?
当她握住面前这人的手,全世界包括这个人自己,都不知这是她苦心暗恋近十年还逃脱不得的人。
她握得很轻,指尖微微往回勾,用微颤的指尖去摩挲许汐言的指腹。
然后那样的颤意一路蔓延到她的睫毛尖,她本能想闭眼,可她注视着两人相触的手,而许汐言在注视着她。
她只得努力睁大着眼,太过用力到,眼底都微微有些酸涩的地步。
这时许汐言忽而加了点力道,微微把她往前一拖,她失了重心往前跨一步,鼻端是许汐言荡漾的波浪般的发香。
许汐言握住她柔软的手心,同时叫她:“抬头。”
闻染恍然抬头。
女贞淡白细碎的花瓣被春日里的夜风吹落了几分,闻染这才瞧见,她们不知何时走到了这条弄堂的路牌边,深蓝配白漆已在岁月里锈蚀出几分斑驳。
闻染看清了这条弄堂的名字。
路牌上用中英双语写着€€€€“春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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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汐言放开闻染的手。
此时已走到弄堂口,小路上偶有人经过,虽然大多行色匆匆,无人去关注刚从弄堂里钻出来的两个年轻女人。
闻染还是不放心,钻进路边二十四小时药房,买了包口罩,拆出一只来递给许汐言。
许汐言笑笑,没说什么,戴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