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作没什么问题,许汐言带着些倦意“嗯”一声,陈曦收起平板:“好嘞。”
身后有工作坊的同事用英文叫她:“Shine,去瑞奇教授的party了。”
按瑞奇教授的性子,工作坊仿若一场夏日狂欢,只要她们弹得让她尽兴,晚上总有庆祝的party。
许汐言笑应一句:“就来,我回去换条裙子。”
她弹琴总是狂放,动作幅度很大,是以总会比其他人出更多的汗。
陈曦不住这里,收了平板正要开溜,被许汐言叫住:“她一直没联系你?”
陈曦反应两秒,才知她说的是闻染:“没有,言言姐。”
许汐言抿了下唇。
自打那天挂了电话后,她让陈曦把机票信息发过去,闻染一直没再联系她,也没松口说要来。
许汐言对陈曦挥了下手:“得了,你下班吧。”
这张机票,多半是作废了。
她独自一人往住宿楼走,每天路过蔷薇盛开的花园时都有难得的好心情,今天却有些烦躁,从口袋里摸了烟出来,又摸了半天,却没摸着打火机。
又丢了。
世界上有太多事让许汐言分神,对待钢琴以外的事物注意力不够集中,所以像打火机这种小玩意,总丢。
平时没觉得有什么,这会儿却又添几分烦躁。
烟懒得塞回去,就夹在指间继续往宿舍楼走。
天浓得几近夜色,可路灯还没开,朦胧出一种不辨晨昏的感觉。
一阵风动,鼻端有蔷薇与茉莉混杂的香气,夜色浓一块浅一块像不均匀的墨,她便是在这时望见,楼畔的长椅上坐了一个人。
她的心几乎比她的眼睛更先辨认出来,那是闻染。
因为其他人没有那样的瘦与清矍,其他人也没有那样的安静。
许汐言不知为何,又想起十八岁那年的跨年,她在海洋乐园的水族馆里偷睡,连梦里的世界都喧哗吵嚷,睁眼的瞬间,看见一名清瘦的少女站在她眼前不远处。
穿一件淡淡蓝的羽绒服,背着手仰望头顶的电子屏,一只等比例身长两米的鲸鱼游弋而过。
少女和鲸鱼一样,安静的不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那一刻,世界俱寂,一片安宁。
******
闻染坐在长椅上,看着许汐言向她走近。
许汐言今日穿一件黑色吊带裙,肩带不过小拇指宽,露出雪色的肩膀,她在浓雾般的夜色里跋涉而来,像一朵只在暗夜里盛开的蔷薇趟过河面的雾气。
许汐言的面色总是很淡,衬得她一双眸子寒星般闪耀。
闻染缓缓吁出一口气。
「值了」。
那时心里浮现的,是这样两个字。
海城把天捅出个窟窿般的暴雨。
十多小时飞机上发肿的小腿。
过海关时的仓皇无措,开口说英语时总会结舌。
换这一秒,许汐言指间夹着一支烟,穿着黑色亚麻的吊带裙向她走来,脸上没笑意,那浓密蜷曲的长发让她美成了倔强不羁的吉普赛女郎。
闻染也没笑,神情仍是很淡很安静,看一眼她指间的烟,从口袋里摸了个打火机出来。
在机场买的,顺利过关后,她紧张得疯狂想抽一支烟。
她站起来,走到许汐言面前,晚风吹起许汐言身上的淡香,她嗅得很贪婪,但表面不露声色。与许汐言分开一个多周,许汐言颈间被她吮出的痕已经消了,只剩一截雪颈在夜色中美得夺目。
闻染视线一直半垂,所以落在许汐言平直的锁骨上。她站得很近,总觉得风把许汐言的卷发往她脸上扫,痒痒的。
她伸手,把那些海藻般的卷发扫到许汐言身后,然后擦燃打火机,递到许汐言唇边。
许汐言把烟含在唇间,偏一偏头,用烟头来就闻染的火苗。
“滋€€€€”的燃起来,空气中开始飘荡带薄荷味的烟草香,凉凉的。
到目前为止,闻染跋山涉水而来,重逢的两人没说任何一句话。
许汐言吸了口烟,把烟重新夹回指间,到这时,她的眼睫仍是塌塌的,好似在看浓密草坪上一朵不知名的小白花。
其实这时夜色昏淡,什么都瞧不清,她视线下坠,只能看到闻染白皙的脚腕,从牛仔裤的裤脚里露出来,在她视线扫过去的时候,很微妙的动了动。
她抬手,折起一只臂弯,把闻染拥进了她的怀里。
******
不知抱了多久,两人都没说话,突然亮起的路灯好似某种信号,许汐言放开闻染,上下打量她一遍。
“挺厉害啊。”这是两人重逢后,许汐言说的第一句话。
声线微暗,穿透了路灯昏黄的光线。
“也不回我信息。”许汐言捏了捏她的手腕:“我还以为你不来。”
闻染就只说了两个字:“来了。”
“怎么不联系我去接你?跑丢了呢。”
闻染笑笑。
“不想我去接是吧,就像不要我的车子、房子一样。”许汐言把烟熄了,扔进一旁的垃圾桶,走回来拎起她的行李箱,另只手牵起她的手。
闻染犹豫了一下。
许汐言看她一眼:“放心,没人会过来,她们都去瑞奇教授的party了,我回来换衣服的。”
闻染这才任由许汐言牵着她,往宿舍楼里走去。
这种维多利亚式的中古建筑,闻染只在电影里见过,像那种中世纪贵族女孩的学校宿舍,许汐言趁着舍监不在,拖着她的手带她为非作歹。
手心渐渐沁出薄汗,指望着夜风吹干。
闻染拖后许汐言半步,很奇怪的,许汐言牵着她带她往前,这样的姿势,她仍能看着许汐言的背影。
像高中时一次次在楼梯上那样。
像十八岁的跨年夜在旋转木马上那样。
到了现在,她望着许汐言的背影,许汐言牵着她的手,不再一路往前,而是回头过来望她:“怎么了?”
那把冷淡的声音在夜里显得很柔。
闻染没曾想,她微妙的脚步拖慢都会被许汐言察觉,她摇摇头,跟上去。
两人并肩走入宿舍楼。
没电梯,只有暗黄铜缭绕的旧式蜿蜒楼梯,许汐言牵着闻染往上走,告诉她:“三楼。”
闻染想去接许汐言手里的行李箱:“我来吧。”
许汐言往边上躲了下,身上的香气溢散:“不用。”
闻染知道,许汐言其实是个很固执的人,因为她的自我太强大。
于是也没再争。
看着全世界闻名的钢琴师,那只大概上过保险的手,拎着她不超过千元的小小淡蓝行李箱。
“还挺沉。”许汐言问:“装什么了?”
闻染如实答:“泡面。”
许汐言哂了声。
抵达三楼,许汐言放下行李箱,推开一间卧室的门:“这是我房间。”
闻染趁机拎起自己的行李箱,跟着许汐言一起走进去。
许汐言问:“是不是很像学生宿舍?左右隔壁都是同学,有时半夜醒来,能听到她们背琴谱。”
闻染摇摇头:“不像。”
这里太奢华了。撑着浅紫纱幔的立柱床,淡金床品的蓬松鹅绒枕,暗纹墙纸上挂着英国小镇的油画,夏日用不着的壁炉上摆着香氛蜡烛,远远能望见浴室里,白瓷猫脚浴缸露出半个身位来。
许汐言指指墙角:“行李箱放这里就好,衣服挂起来。”
闻染把行李箱放过去:“衣服就不用挂了。”
许汐言拉开衣柜门:“来不及洗澡了,我换了衣服就得过去,你跟我一起。”
闻染刚要说什么,许汐言瞥她一眼:“经常有人带朋友过来,看过《盖茨比》么?就像里面的那种狂欢party,几十号人热闹得很,没有人会注意到你。”
说这话的时候她开始脱裙子,露出雪白的肩胛骨,衣柜门把她的身形掩去一半,反而更有种惹人探究的美感。
闻染想起初见时,也是这般情景,许汐言躲在置物柜打开的门后换衣服,半露不露的透出姣好曲线。
便是在那时,闻染看到她大腿内侧有颗小小浅棕的痣。
这会儿凝眸细看,又看到那颗痣,像上帝造物时风情万种的神来一笔。
许汐言扭头过来问:“你穿什么?暂时穿我的吧,来不及开你的行李箱了。”
闻染的衬衫上沾了雨,的确想换:“需不需要穿礼服?”
“不用,很随意。”
“那,T恤可以吗?”
“好像很少看到你穿裙子。”
闻染抿了下唇:“裙子可以。”
许汐言扫了眼衣柜:“可我没有蓝色的裙子。”
闻染弯了下唇:“我又不是被蓝色封印。”
“那,白色可以吗?”
“可以。”
许汐言穿着内衣,拎着衣架向她走来,闻染微垂眼睫,眼观鼻鼻观心,借着余光伸手去接衣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