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啪”一声。
奚露和郑恋应声抬头。
发现是闻染重重把喝水的马克杯放到了台面上。
笑得倒是温和:“不好意思,手滑。”
拿起手机来给陶曼思发消息:【我生日那天,去吃日料怎么样?】
陶曼思午休时间尚未结束,正在摸鱼:【你不回家跟你妈过啦?】
【不想听我舅舅唠叨。翻来覆去,每年都说那些。】
【那好呀。】
下班后,闻染预约了一家泰式按摩,新店开张,团购两折。
走进店,一阵十八籽油的气味传来,店员热情迎上来,问闻染有什么需求。
闻染很平静的说:“平心静气。”
按摩完倒是舒爽,就是刚开的店按摩师铆着劲,她总觉得颈间有一根筋微微被扯到,回家途中,绕进药店买了盒膏药。
回家看了部电影,洗澡睡觉。
手机滋滋在床头震起来的时候,闻染张开眼,以为是闹钟。
躺在枕头上反应了会儿,才发觉天不过蒙蒙亮,远没到她闹钟响的时候。
瞥一眼,手机在床头柜上“滋滋、滋滋”。
打来的那个号码,她至今都没存。
闻染坐起身,把手机握到手里,等五秒,接起来:“喂。”
电话那端,许汐言的声音传来:“闻染,我算是发现了。”
“我俩这段关系,我不找你,你是不可能主动找我的。”
闻染靠在床头,颈间还贴着昨晚的那张膏药:“有事?”
许汐言顿了顿:“没事不能找你?”
闻染语调淡淡:“因为你出国之前,其实有很多时间可以找我,你都没找。现在你出国工作,反而没什么时间,所以我以为,你是有事找我。”
“忙归忙。”许汐言说:“可是。”
闻染没接话,另起了个话头:“你这两天,都做什么了?”
“练琴,拍宣传片,我们入住的帕氏酒店是当地有名的文化遗产,和继承它的家族一起吃了饭,受当地市政接待去参观钟楼,喔对了,这里居然有热气球可以乘,飞到半空,一望无际。”
“喔。”闻染的指腹,摩挲过洗出小小结球的棉质床单。
昨晚她窗帘没拉严,一隙渐亮的天光从窄缝间露出来。这时有天亮的意味了,她租住的这旧楼很偏,可往前走不远就是热闹的生活区,这会儿已渐渐吵嚷起来。
卖粢饭团。卖小馄饨。卖镬气十足油汪汪的生煎,匆匆往地铁走的上班族停下来买一兜,边走边吃,连指尖都染满了油。
许汐言的声线隔着重洋从遥远异国传来,似黑胶老唱片,微微的暗,好听到不真切:“你猜我在哪里给你打电话?”
“哪里。”
许汐言终于低低的笑了:“屋顶。”
“啊?”
“白墙红瓦,一间小小阁楼外,房主说她们女儿小时候,常从这里翻出来看星星。”许汐言说:“你别挂电话。”
等两秒,闻染收到许汐言的信息。
是一张照片。
老旧出租屋外吵嚷声渐密,光反而暗了一瞬,闻染意识到那是路灯熄了。有人扬着声调跟街坊打招呼,议论着哪家的胡豆比另家便宜三毛。
闻染点开那张照片。
说自拍并不贴切。
许汐言拍的是墨色天空,云层层叠叠,不知怎的有黯蓝丝绒一般的质感,三两颗的星星很零落,但亮得出奇。
照片一角露出不知什么绿树,像过分高大的棕榈,后景是小小阁楼三角形的窗,许汐言的一双高跟鞋很随意的扔在身后,照片的另一角带到许汐言。
她穿黑色丝缎吊带裙,肩膀白皙的好似能点亮这个夜,照片里只露出她的小半张侧脸,并不清晰,大概是在往上抬手时随意拍下了。
闻染想,那么多拍照修片软件是毫无意义的。
真正惊为天人的美人,哪怕在照片里五官都模糊,也足以用抽象的画面在你脑中,形成个具象的“美”字。
闻染问:“许汐言,你是不是喝酒了?”
许汐言又低低的笑了,反问:“你又想说,我是喝了酒才给你打这个电话的是吧?”
闻染本来下意识想辩驳“我没这么说”。
想了想,没出声。
吵来吵去的,没什么意思。
许汐言听她不语,也安静下来,很细碎的声音,不知许汐言在做什么。
闻染没问,倒是许汐言主动说:“我在屋顶上躺下了。”
“天像一片墨蓝的海,云是其中涌动的浪。”
闻染不知怎的开口问:“那星星呢?”
许汐言的声音放轻,让闻染在遥远的国内、海城逼仄的旧弄堂里听起来,觉得许汐言是轻轻阖上了眼:“星星是灯塔,或美人鱼的眼睛。”
闻染心底一片震撼。
大概所有的艺术家都有通感。
为什么许汐言能够把一片夜空,描述得这样美呢。
她的天赋不止在于钢琴,收都收不住,从她的每一个毛孔里、从生活的方方面面里溢出来。
许汐言阖眼躺着,声音也变得像对人耳语:“你要过生日了。”
闻染轻轻“嗯”一声。
许汐言:“你是肯定不会说、让我回来陪你过生日这种话的对吧?”
闻染的指尖,在棉质被套上点两点。
许汐言又道:“可不可以告诉我,那个给你唱生日快乐歌的人,是谁。”
闻染的睫毛垂了垂,手指塌下去,静静把被套抚平。
很平静的说:“你不认识。”
“那你描述一下,她是个什么样的人,是在怎样的情形下给你唱的生日快乐歌。”
“不。”
“不?”许汐言的语调微微扬起,顿了顿,她放平情绪道:“可是你不告诉我,我怎么帮你过生日。”
“什么意思?”
“你不告诉我记忆里最难忘的生日是什么样,我怎么帮你过更难忘的生日?”
闻染“呵”了声。
“许汐言。”闻染问:“你很喜欢赢是么?”
许汐言默然良久,轻轻道:“嗯,你是这样想我的。”
闻染:“我要准备上班了。”
主动挂了电话。
上班时,午休正吃饭,接到柏女士电话:“生日想吃什么?妈妈好提前去买菜给你做的呀。”
“我不回来吃饭了。”
“为什么?有那么忙噶?”
闻染还是决定说实话:“不想每年听舅舅说那些。”生个没出息的女儿,赔钱货什么的。
柏惠珍静了会儿,没多说什么,问:“那你生日怎么过呢?”
“跟陶曼思约好了。”
“不要一个人孤零零的过哦,兆头不好的。”
“怎么会呢。”
“那你提前两天回来吃饭,提前两天刚好是周末的呀,你舅舅没把你生日记那么清楚的,不会多讲什么。你回来,我烧年糕黄鱼给你吃。”
“晓得了。”闻染想了想,又叫一声:“妈妈。”
“什么事啦?”
“没有什么,辛苦你烧菜了喔。”
柏惠珍笑:“你这小囡,肉麻兮兮的说些什么啦。”
其实闻染想说的不是这个。
她是想说,她现在也自立了,柏惠珍为什么还要在舅舅家受那些闲气呢。后来想想,受气伴随着安闲,柏惠珍一辈子这样惯了,不是闻染一两句话可以改变她想法的。
可见温水煮青蛙,是最可怕的一件事。
闻染签下两年合同的时候,打定了主意不要跨过边线。
可两人一旦真正相处,也似温水煮青蛙。
仍是免不了龃龉。
接下来一周,许汐言销声匿迹,只在奚露和郑恋的议论中听闻她的惊艳。
许汐言在意大利的小型音乐会顺利完成,当晚她给闻染发了条消息:【要我回来么?】
闻染回复:【不用了。】
想了想,又发了条:【祝你工作顺利,游玩愉快:)】
多么诚心诚意,还缀着个笑脸表情呢。
许汐言这人的本性是傲的,因为她没有再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