鲸鱼与未尽雨 第135章

可她还是告白了, 为什么呢?

闻染笑了笑,背着自己的帆布包往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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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奏会早已开始,这里隔音太好,并听不到钢琴泄露的任何音节。

新修的演艺中心有种古希腊庙宇般的肃穆之感,闻染尽量放轻的脚步磕出淡淡回响。

大厅里除了她,没有其他任何人。也是,谁会好不容易抢到了许汐言演奏会的票,却又迟到呢。

她把票交给门前值守的工作人员。

工作人员嘴上已在同她说:“抱歉小姐,上半场的演奏马上就要结束了。”

她的意思是,按照规定,迟到半小时以上已不能入场了。

手里却下意识接过票,一怔,禁不住多看了闻染一眼。

那是一张赠票。

许汐言演奏会通常是不设赠票的,许汐言不搞圈里的关系,也不迎合媒体,她第一排的票都留给一路支持她的粉丝。

所有了解许汐言的人,都知道她不设赠票的习惯。今天演奏会开场前,许汐言却特意找到检票的工作团队,交代,如果有人拿赠票,无论何时都让人进场。

那时她已上了全妆,眉眼丝毫不加妆点,只涂一抹惊艳红唇,检票团队的工作人员们静静望着她,半晌说不出话。

她很淡的笑一笑,便走了。

直到她的气场消失于屋内,好半天,才有人低声说:“难怪。”

她只说了这样两个字,却人人都知道她实际在说什么。

完整的句子是€€€€难怪所有人都传,娱乐圈独得一个许汐言,更夸张点,全世界独得一个许汐言。

那样的美来自她的妩媚她的傲慢她的底气她的漫不经心,杂糅在一起,是完全不可复制的。

能让许汐言这样亲自过来交代的赠票对象,到底是谁?

她们都在等,可一直到演奏会开场,也并没有来一个手持赠票的人。

演奏会正式开始前她们巡场,看到第一排正中央空出的那个座位,在满座的观众席间跳脱出来,几乎有些刺目。

许汐言登台的时候,按照习惯,眉眼是天生冷淡的调子,超过九十度鞠躬的姿态又充满赤诚。

她朝那个空出的座位多看一眼。

然后落座,扬起手,微微垂眸,对着永恒成就她的八十八个黑白琴键。

到这时她们才明白,为何许汐言的妆面丝毫没描眉眼。

这次巡回演奏会的主题是“苦月亮”,舞台顶端铺开一片极黯的蓝,是连绵梅雨季后的深夜、终于在天边冒头的月亮会泛出的那种蓝。

好似所有的心事都会在过分绵长的梅雨季里泡化,化成氤氲的夜雾,再也不能被有形的捡拾。

那一注黯蓝的射灯,笼在许汐言身上。淡淡黯蓝的光线洒在许汐言的眉眼间,成了她最为特别的眼妆。

她像一只阳光下过分明丽的蔷薇,误入了夜的世界,被月光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心思勾了出来。

那是所有的观众,第一次看到哀伤的许汐言。

可她的哀伤不是缓的、柔的,她弹琴的风格与之前无异,动作幅度大,似一场风暴,席卷人的耳朵。你被裹挟进她的情绪里,看着她宣泄哀伤,看着她与情绪搏斗,看着她在夜色中被撕成碎片。

她连哀伤都酣畅淋漓,连月亮的苦对她都是一种体验,她不像其他人一般囫囵吞下,她在唇齿间嚼碎了一点点细尝。

许汐言中场休息时通常不置一词,就坐在休息室的角落,发呆。

陈曦知道她这一习惯,替她捧着咖啡杯守在一旁,但许汐言这时往往是什么都不喝的。

走上舞台,她也不再对观众席鞠躬,径直走向钢琴,屏住那一口气。

于是舞台之下,观众席第一排正中央的闻染,听到了最完美的许汐言。

早在漫步于古希腊庙宇般的大厅时,她一早知道这会是一场朝圣。

在钢琴的旋律世界里,许汐言就是神€€。

指尖的音符是她对世间的垂怜。她把人人心中有感而不可言传的情绪,化作有形。

许汐言演奏会结束时,往往是无人鼓掌的,所有人沦陷在震撼里。

直到许汐言站起,离开琴凳走到台前来,对着观众席深深鞠躬,掌声银河倒泻般响起。

许汐言直起腰来的时候,一怔。

她方才登台时屏着一口气没看观众席,所以没发现闻染来了。

此时素净的姑娘坐在第一排,和其他所有观众一样,为她虔诚的鼓掌,只是脸上的笑容更深也更淡。

闻染又绑起马尾了,就像高三时那样。

舞台上的灯光太亮也太刺眼了,她根本瞧不清,这个从高三时一见她就会红了耳朵的姑娘,现在还会为她红一红耳朵么?

或许不会了吧。所以闻染才会重新梳起马尾,露出一双玉白的耳尖。

舞台上的灯光,似黯蓝的月,让许汐言想起在高三校园的琴房,她面前是一架有个琴键不准的钢琴,闻染静静坐在她身后的墙边,听她改了琴谱,避开那个琴键,去弹《月光奏鸣曲》。

所有人€€*€€ 都在等许汐言退场,但许汐言扭头,对着后台微扬下巴示意了下。

很快,工作人员呈上一只话筒。

许汐言握住,扫视观众席,淡淡的笑意:“如果,大家方便多给我一点时间的话。”

观众席鸦雀无声,继而才反应过来她在说什么,爆发出一阵震耳掌声。

许汐言把话筒还给工作人员,重新走回琴凳边,落座。

那是一首《月光奏鸣曲》。

很多有幸莅临了那一场演奏会的观众,事后回忆起来,都说€€€€“那样的旋律不似被许汐言弹出来的,而是像月光一样流淌出来的”。

随之倾泻的,是无数人的青春悸动,被那段旋律勾了回来:

无聊数学课上,当你撑着头对窗外发呆,抱着试卷路过窗口的邻班女孩;

英语课上,你跟着全班的声声诵读,却在那声音间仔细辨别,操场上体育课的班级里,有没有你暗恋的女孩打排球引发的欢呼,其余人热烈叫着她的名字;

傍晚校园,你坐在乓乓球台边沿,一下下晃着小腿,听广播里传来学姐清冷的声线……

或许每个人青春悸动的心思,都以“遗憾”为名。

而许汐言指尖下的月光,句句不提遗憾,句句用温柔铺写遗憾。

直到一曲终了,许汐言站起来,再次拿过话筒:“以后在公众场合,我不会再弹这段旋律。”

她说完鞠了一躬,便走下舞台了。

闻染跟着散场的观众,走出演艺中心。人太多,根本打不到车,她也不急,就顺着路沿往前走。

她也不知自己在找什么,一直走到路边种着的一排香樟边,她坐到对面长椅,给自己点了支烟。

陶曼思给她发来信息:【你在哪?】

这……闻染环顾了下四周,笑了:【我也不知道我在哪。你怎么有空给我发消息?】

【张哲文刚把我送上出租车。】

【你们这么早就散了?】

【我不放心你呀!】陶曼思又问:【你到底在哪?】

【我真的不知道,一路乱走过来的。】

【那你分享个实时地址给我,我打车来找你。】

【好。】

不一会儿,陶曼思到了。

闻染站起来,两人循着窄窄一条路沿,脚跟抵着脚尖,双脚交替着慢慢往前走,要是从路沿上跌落,就算“死”了。

她俩从小内向,也不跟其他女生一同玩游戏,这是她们小学时的消遣。后来上了高中,有时晚自习上课前无事可做,她俩还这样玩。

这时闻染背着帆布包走在前面,陶曼思跟在她身后。听闻染走了一段后问她:“曼思。”

“嗯?”

“你是怎么猜出……我喜欢的人是她的?”

“怎么说呢,一旦知道了你有喜欢的人,回想起来,就会觉得你对她太不一样了,特别的冷。”

闻染在前方轻轻一声笑。

陶曼思忖了忖,还是问:“你们俩怎么样了?”

“结束啦。”闻染往前走两步,转身,冲陶曼思笑着,倒退着继续往前走。

陶曼思提醒:“你小心点,别真的摔下去。”

闻染弯着唇角摇头。

陶曼思不知怎的心里一酸€€€€之前说起许汐言的闻染,埋在她膝头哭。现在说起许汐言的闻染,在冲着她笑。

可现在闻染的笑容,分明比之前的眼泪更让她难过。

她忍不住问:“为什么结束了?”

“曼思你说,连你都发现我喜欢的人是她,当她听说我有喜欢的人时,为什么从来没想过,我喜欢的人会是她呢?”闻染继续弯着唇:“因为我觉得,她潜意识里在刻意回避一切深厚的情感。”

“对她来说,一切都不长久,因为她不允许自己长久。”

“她对这个世界感兴趣,那只是一种很轻盈的兴趣,她把一切当成体验,填到她的钢琴乐声中。可当她发现,一段感情重到她背负不了的时候,她就怕了。”

陶曼思轻声问:“怕什么?”

闻染抿抿唇,只是很模糊的说:“怕受伤吧。怕她像飞蛾扑火一样投入一段真正的感情里,那把火最终会烧到她自己头上。”

“你知道吗,她今晚给了我一张演奏会的赠票,她在舞台上弹了《月光奏鸣曲》。她说,以后在公共场合,再也不会弹这段旋律了。”

闻染恰巧走到一棵香樟树下,伸手拍了拍树干,笑着对陶曼思说:“我把我自己都掏空啦,填进她的这段旋律里。除此之外,我再没有什么能给她啦。”

“所以,我真的该跟她说再见了。”

那晚闻染一滴眼泪也没落,也没说要去路边便利店再买几罐啤酒。

她和陶曼思聊了一会儿天,然后各自打车回家。陶曼思本想送她,她说不用。

陶曼思回到家,打开自己的笔记本电脑,上网搜许汐言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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