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祝苦笑,低下头:“是的。”
他小声道:“神上们当然知道这是在挑战天地的根基,触碰冥冥之中的‘界限’,甚至在开启计划的那一刻,司命、司宙、司辰三位巫神已经从时间长河中窥见了未来€€€€他们看到的画面中,天地陷入混乱,巫神陨落,万族流离,最终只剩下黑暗笼罩的废墟。”
“预测的挺准,这些家伙还有两把刷子嘛,”林昭眼皮一跳,抬头看向巫祝,语气难得的凝重:“他们明知道自己会失败?”
巫祝的声音微微发颤:“是的,但他们还是决定前行。”
他仰望着虚空中的画面,虔诚地祈愿,那些巫神的身影明明只是虚影,却依旧带着无法忽视的威压,仿佛仍在注视着后世的命运。
“巫族就是如此,追寻一切真理,至死不退。”巫祝低声道,“他们宁愿赌上一切,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机会。”
林昭听得心中发冷,他不是没想过这些巫神是怎么想的,但真正从巫祝口中听到这个答案时,他还是有种难以言喻的荒谬感。
“换句话说,他们知道自己会死,但还是硬着头皮去死了?”他阴阳怪气道,“听起来不像神灵,更像一群赌徒。”
巫祝沉默了一息,轻声道:“这怎么算错呢,司辰们,只是想看到更上一层的风景罢了。如果世间无人攀爬前路,不愿为理想而牺牲,世界便会渐渐腐朽、凋亡,我们也想看到更大的盛世。”
“这还真是众生平等地牺牲,对吧,”林昭嗤笑了一声,双手抱胸,“要是他们赢了,历史不会写输了会有什么代价,而是会大把称颂巫神们的英明神武,为了真理不顾一切。”
他顿了顿,耸耸肩:“可惜,你们输了。”
巫祝没有反驳,低头轻叹了一声:“是啊……输了。”
林昭冷笑一声:“还有什么要补充的么?”
巫祝微微摇头。
林昭不屑道:“你还没告诉我,这些摆件,都是哪个巫神的,有什么权柄,讲完。”
巫祝松了口气,他其实也不想说这个话题,但又躲不过去,如今还好,小殿下不追究就行,于是他立刻道:“十二司辰,他们是立世界的秩序,维系万物的运转。他们是山海界的基石,每一位都拥有无与伦比的权柄,分别是:司宇、司宙、司幽、司冥、司季、司命、司烛、司衡、司戎、司岳、司澜、司愿……”
林昭一边记着,一边看着那些作为其它神灵临时权限的摆件,想着这个司戎算他运气好,等遇到其它巫神,我一定要好好啄开他们的脑袋,吸干了给老母亲出气。
第174章 我已经知道 好的,我陪你们玩……
大街之上, 破损的神庙依旧屹立,断裂的石柱上铭刻的咒文在余晖之下微微闪烁,似乎在低声吟诵着古老的守护誓言。
低阶巫祝们身披染血的祭袍,手中拄着刻满符文的法杖, 正在大街小巷间巡行。他们口中念诵着安魂之咒, 为死者送行,也为生者祈福, 让受伤的人们得到庇佑, 让巫国的根基得以延续。
在一处倒塌的建筑前,战巫们依靠强化肉身, 徒手搬开巨石,从废墟中救出伤者。炽热的火焰在他们的手掌间燃烧,将破败之地化为光明。凡人们抬着担架、搬运物资, 虽然衣衫褴褛,满脸疲惫,但眼神却依旧坚定,他们的步伐没有丝毫犹豫。
高处,一座由青铜与玉石铸成的天坛上,一位年迈的巫祝双手高举, 召唤星辉洒落。点点光芒宛如星屑坠落, 在地面形成一道淡金色的符文网,将裂开的街道缓缓修复。
巫国的数百位天巫们漂浮在半空, 手中结印, 一道道巫力流转在城市上空,如同无形的丝线,编织着新的秩序。
而在更远处,巫国的长城之上, 一群巫者立于城垛,凝视着星宇之外的混沌漩涡,全力戒备。他们知道,这场灾难还远未结束,黑暗仍在窥视,而他们的职责,便是在这无垠的宇宙中,为巫国守住最后的疆域。
在这一片生机与废墟交错的国度里,时间仿佛被延展了,尽管昨日的灾难仍未消散,但巫国的人民已然从废墟中站起,秩序未曾崩坏,信念未曾动摇。
林昭坐在一座倒塌的天台边缘,手中翻看着一堆巫神器物,若有所思。他的金色瞳孔映着远方巫国恢复的景象,脑海里却不断回响着那位巫祝先前的话语。
“所以,巫国的国都本身就是一座移动的奇观?”他低声道,指尖在一枚古老的符印上摩挲,“平时悬浮在星宇之中,像一座随风漂泊的城邦……而在需要的时候,它就会成为征伐诸天的前线,将新的种族纳入巫族文明。”
巫祝微微点头,神色依旧带着几分恭敬:“正是如此,巫族的疆域,不止局限于这片星宇之内。”
“不是巫族天生统御万族,而是万族的前路,就是巫族文明。”
这句话听上去狂妄,但却带着某种难以反驳的自信。
巫族与其他文明最大的不同之处,在于它对“血脉”概念的看法。
巫族的核心并不是血统,而是“承认”。只要能融纳图腾、成功踏入修行的门槛,那便能成为巫族的一员;而无法修行巫法者,即便是巫师的直系血脉,也只是普通的外族。
他们不信奉纯血,不崇尚家族,他们的文明是一种不断扩张、吸纳、吞噬的存在。万年来,巫族接纳了无数异族的本源、知识、智慧、血统,并不断融合、演化、壮大,最终形成了如今强盛的巫族体系。
“可问题是……”林昭眯起眼睛,金色的瞳孔微微闪烁,“巫神们就这么确定,他们的文明,已经足够支撑他们去‘重开天地’?凭什么?”
“他们连成功的把握都没有,竟然敢梭/哈?”
林昭的语气带着几分冷笑,这群巫神的赌性也太大了吧?
巫祝沉默了一瞬,随即低声道:“因为,这是第一次。”
“……哈?”
巫祝抬头,目光深沉:“前路已至尽头。倘若不开辟新的道路,那就只有固步自封,世界的法则会逐渐僵化,天地间的道途会不可避免地陷入衰退。”
他叹息了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疲惫:“我们曾见过无数异族,其中不乏比巫族更为漫长、强盛的文明……但最终,见到的更多的,却是它们的残骸,或者遗灰。”
林昭沉默不语,静静地听着。
“太多的文明选择了维持现状,他们的上层固化,底层被封锁,修行之道被垄断,新的强者再难以诞生。无论他们曾经多么辉煌,最终都会在停滞之中腐朽、消亡。”
巫祝抿了抿唇,低声道:“所以,巫神们相信,就算这一场‘重开天地’的尝试失败,只要他们能在天地之间留下足够的‘火种’,只要奇观仍在,巫族总有一天会卷土重来。”
林昭听完,神色变得微妙起来。
“呵,简单来说,就是即便现在全灭了,只要文明的种子还在,时间长河里总会诞生新的巫族……甚至,在未来,他们还能被人召回?”
巫祝摇头:“前半句是对的,但后半句……巫神们并未考虑复活自己。”
他顿了顿,目光复杂地看向一旁,幽幽道:“否则,司戎神上就不会将权柄交给那个鸟人了。”
林昭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发现被人遗忘在一旁的羽国主依旧昏迷着,胸口的箭矢已经不再流血,然而那枝箭似乎活了过来,触须般的血管缓缓蔓延,与他心脏的脉搏共振,仿佛取代了他的心跳。
林昭的脸色瞬间变得古怪。
“怎么,你还看不上羽国主的血脉?”他幽幽地看向巫祝,“我告诉你,羽弦一脉能遇到他,是你们几十万年修来的福气!”
巫祝捂脸,露出一副不愿接受现实的表情:“羽弦一脉……从来都是‘以力为王’的象征,可这只鸟儿,把射日弓上加了一堆奇怪的零件,你知道这让我多丢人吗?那些零件看着就像器仪一脉的传承,我们羽弦一脉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这两日,器仪一脉的巫祝路过时,看他的目光都让他感觉被踩到了泥泞里。
林昭顿时乐了:“这算什么?我告诉你,后世他不仅继承了你们羽弦一脉的战弓之道,还继承了巫医一脉的传承!”
巫祝:“???”
林昭跳下阳台,蹲下去,伸手拍拍羽国主耷拉的翅膀,意味深长道:“要是不满意,我可以把他拐去金乌一脉,让他加入我的大军,他以后就是我金乌的儿子了,怎么样?”
巫祝差点被这话呛死。
林昭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这种事情,老母亲做得,他凭什么做不得?
巫族又不讲究血脉人伦,他这堂堂金乌一脉,完全可以先选个孩子,再去当爹,至于孩子比爹年纪还大?哼,他可是金乌啊!只要他愿意,能给自己找一群年纪比自己大几万岁的儿子!
想想就觉得有点爽。
仿佛感应到了这危险的思维,昏迷中的羽国主呼吸都微微沉重了几分。
巫祝小声道:“殿下,这位已经是司戎神上的传承者,您不能这样,你还要去找离这里最近的司岳之都……”
“啧。”提起这事,林昭就觉得烦,“就只能去找司岳,不能去找时之国?”
巫祝低声道:“不行,天地大灾下,所有巫国都会规避这种毁灭,不可能留在原地,而原来的神器都拒绝了您,如今,能在原地的巫国,就只有司岳一国了。”
“嗯。”林昭懒懒地应了一声。
巫祝苦口婆心地劝道:“殿下,司岳巫神是巫神中最强大的存在,他掌管大地、山脉、厚重与承载,他的身躯便是天地的支柱,任何动荡与崩塌,都会由他来稳固。巫族最早的祭祀便是对山岳的祷告,他能承受天地间所有的重量。
他的脚步落下,化为万丈山峰;他的脊背,是世间最古老的高原;他的血,是大地深处流淌的熔岩……”
“你对谁念祈祷词呢!”林昭打断他,不悦道,“天地反噬,直接承担后果的就是他,所以他能不能活都是问题,我们过去是去捡司岳本源的,其它的赞美,等他活着再说吧。”
巫祝也知道他说的有道理,只能轻叹一声,但眉目间又起了一点期盼:“我觉得,你身边的那一位十分适合承载司岳的权柄,那气性与司岳神上相合……”
氐国主正在帮着处理巫国的秩序维护,没想到锅就落自己头上,闻言皱眉道:“你们就一点不动心吗,这可是巫神权柄。”
巫祝沉默了一下,微笑道:“如果你们说的未来是真的,天地毁灭,紫日腐化蔓延,只有司宇之国幸存下来,那我自然是要与巫国共存亡,这些源与权柄,如果能透过时间长河,由你们带到未来,那么,我们在万年之后,必然会于众生识海中,再次相遇。”
他畅想了一下,看着地板上羽国主,嘴角没能压下去:“到时,我们羽弦一脉,就是真正司戎巫神继承者。”
就是让器仪和巫医一脉也捡了桃子,难受。
林昭看他的神色,终于忍不住问道:“那那些普通人呢,你们要赌,问过他们没有,他们想不想和你们一起加入这场豪赌?”
巫祝的神色微带疑惑:“为什么要问他们,小殿下,你做的每个决定,都要经过他们允许吗?”
林昭怔了怔,然后理直气壮:“但我会将他们的性命在天平上看得很重。”
巫祝微微一笑:“所以,您也没有问过,殿下啊,你太小,居于上位者的经历不多,和平、安定、幸福的日子不是天生就该有的,适者生存,弱肉强食,才是本来的世道,我们至少减轻了这一点,在漫长的时光里,弱者是没有决定命运的权利,他们享受了巫神们这些年给他们的安稳,如今,当然也要承受巫神决定带来的反噬,而且,真正做决定的是您,你要清楚这一点。”
林昭冷淡地看着他,这种巫祝已经活了数万年,他们已经有了自己的一套逻辑规则,自己的话,他们都是选着听。
但有一点,他说对了。
在这个万年前天地崩溃的剧本里,真正做决定的是自己。
他已经明白了这一点!
第175章 帮个小忙 你以为为什么要送你来这?……
鲲鱼驮负着巫国, 在苍茫的星空中缓缓游弋,而下方的山海界仍旧动荡不休,如同垂死之人的最后挣扎。
林昭站在高空,目光穿透天地, 俯瞰着那片支离破碎的大地€€€€原本厚重稳固的山川, 如今裂痕遍布,宛如巨兽身上被撕开的伤口, 深不见底, 甚至能窥见地心炽烈的熔火。熔岩如怒龙翻腾,喷薄而出, 流淌成赤红的河流,沿着破碎的山脉蜿蜒而下,将整个世界点燃成一片血色的炼狱。
更糟糕的是, 那些弥漫在天地间的剧毒烟气,如恶鬼般游荡,毁灭一切还存在的生灵。很难想象,那些没有进入巫国,只是期待着从乡村里考上巫国名额的生灵们遇到这种情况(点名当年新手村的老巫师他们一队人),要怎么活下来。
鲲鱼的速度极快, 短短三日, 便已接近司岳巫国的疆域。然而,越是靠近, 林昭心头的不安便愈发浓烈€€€€这片天地, 未免也太过眼熟了些。
山峦崩裂,岩壁如刀锋般凌厉,整个大地都像是被某种恐怖的力量撕扯过,留下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痕。然而, 最令林昭在意的,是那片位于不远处的巨大遗迹。
他猛地睁大眼睛,手指直直指向前方:“等等,那不是刚刚被撞断的不阴山吗?!我老母亲的尸体还在那中间烧着呢!”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那片焦黑的大地宛如遭受末日浩劫,岩石被熔化成赤红色的流体,如海洋般翻滚。而在那熔岩海的中央,一只巨大的金色乌鸦正静静地盘踞,炽烈的光焰吞噬一切,周围的岩浆在它的炙烤下,甚至被蒸发出一层淡淡的金色烟雾。
它庞大的身躯覆盖了整个熔岩海,火焰仍在熊熊燃烧,宛如一座永不熄灭的天火祭坛,它的羽毛被熔岩轻轻浸湿了一角,但似乎并不在意,依旧安然地伏卧在那里,如同沉睡的神明,不问世事。
司戎巫祝幽幽道:“不阴山何等庞大坚固,若非有司岳巫神的身躯承载,又怎能立足于天地之间?因此,司岳巫神的国度,是唯一不能移动的巫国。”
换句话说€€€€不阴山,本就是司岳巫国的奇观,而司岳巫神的身躯,就是这座山的真正支柱。
林昭嘶了一声,表情有些复杂。
这位巫族除了不管事的老叔外最古老、最强大的存在,竟然就这样被他老母亲一头撞死了?
他有点同情这位老登,按理来说,他是完全有不在场证明的,可老母亲这是气头上,也不管无辜不无辜,直接拿他祭天了。
林昭不由得替他默哀了一秒。
这时,鲲鱼负载的巫国已经渐渐来到不阴山的上方,他的瞳孔猛然一缩。